转眼两天过去了,周禛的心里话始终说不出来。
说来话长。事实上他来浣山不是为了拯救浣山道派,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当时的浣山无异于一个火坑,如果没有更重要的理由,无期道长不会让爱徒往坑里跳。
他来浣山是因为一场大劫,道中人称为逐鹿劫。这是江湖的宿命,各家各派的生死存亡、荣辱兴衰,一切都要有一个终结。
江湖上五年一小劫,二十年一大劫,但逐鹿劫是一场浩劫,决定着江湖百年的兴衰命运。
逐鹿劫的说法由来已久,是道家前辈推算出的一条天机。这件事只有有数的几位道家顶尖人物知道,周禛的师父无期道长是其中之一,至于江湖中人根本就无从知晓。
道家高人能预测将来,这不是新鲜事。人们总以为道家人不问俗事,其实道家人最关心大事,也从来都不闲着,只是他们做事普通人不知道而已,就像俗语说的,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逐鹿劫不仅关系到别家门派,对道家也是至关重要,无期道长也是迫于无奈,狠下心派出了最得意的弟子。
他不辱使命,重振正阳道观,没几年就让自己扬名江湖,但这些都只是皮毛,他还差一步才能完成使命。
这一步就是招凰引凤。他需要有人来接任正阳观,这个人必须有能力保护道观,为未来的大劫保留一粒道家的火种,这样就功德圆满了。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金伯年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才,但是金伯年和黄岳已经要帮他铲除邓家,如果再提要求,岂不是变本加厉?
清晨他亲自给俩人送去饭菜,正寻思着就看见金伯年与黄岳穿戴整齐,还带上了行李。
他突然就后悔了。
俩人真是来辞行的。金伯年四顾留恋看了一阵儿,感慨说:“两天来神清气爽,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来的时候我们兄弟就商量,在这儿多住几日,可昨天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不能再等。多承道长盛情款待,咱们后会有期。”
他回头看看黄岳。黄岳一边递上一封书信,一边歉意说:“连日承蒙指教,受益匪浅。昨晚本当向道长辞行,一时又不好开口。这书信里有我兄弟的住处,还有北去的驿站客栈,里面都有过细的朋友,道长有事就捎信过来。”
周缜登时一脸黯然,呆了半晌才说:“周某此生与世无求,见到二位才有了知己,可惜相见日短,言之不尽。”
话说得黄岳一愣,金伯年拱手道:“中原算来不十分遥远,我兄弟与道长神交,后会之期不日可待。如道长有事召唤,见信必到。”
周缜依依不舍地说:“二位尽早来此一叙。贫道三十多年的苦心,实在不忍付诸东流。”
拳拳之意溢于言表。黄岳正想问个究竟,金伯年已经转身离去。
金伯年大步出了道观,后面的黄岳又好气又好笑。
他赶上去说:“大哥怎么跟拿了人家东西一样?周道长有话要讲。”
金伯年摇头道:“愚兄最怕人婆婆妈妈。周道长太客气,待不下去了。”
话刚说完,就听东面一声虎啸。
黄岳说:“这地方不同寻常,养狗养鹰好说,养虎就不是个事,还有虎神教这种就是邪教,等回头就铲平了他!”
金伯年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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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奇怪。这里人居然如此富足,一个老虎顶好几个人的食量,还都是吃肉。”
“大哥有所不知,这里的药材天下闻名,其中麝香、熊胆、灵芝草比金子都贵重,而且物产十分丰盛,人称饿不死人的浣山,由此频有外人移居此地。”
黄岳一脸学问的样子。
金伯年明白了,道:“原来这大山里有钱花不出去,争相炫富。”
黄岳又一副循循诱导的样子,说:“大哥你想,养虎只是为了玩乐?你是真不知道周道长的处境。江湖上的事情你比我懂,现在哪个门派没有人练武?其中的原因你不会不知道吧?”
金伯年老实回答:“不是你说的,练体魄最好就是练武?身体不好打坐都难。”
黄岳简直生气了,训他道:“哎,大哥你这武功怎么学的?居然连个武字都不懂,还是武林高手。”
“唔——”金伯年真的明白了,他举掌要打,“你小子想挨揍。”
黄岳大笑跑开了。
想着黄岳的话,金伯年越觉得有理。养虎绝不是因为有钱,而是威慑民众,当土皇帝。周禛已经与豪强背道而驰,尤其他不能自保,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实在是很危险。
他问:“还是你懂周道长的心思。这些花花肠子是从书里学的?”
黄岳苦笑一声,申辩说:“大哥,这叫学思深远,咱小诸葛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告诉你,任何门派没有武就难,尤其这里弄死人没人管。像武当松溪道长,其实很少呆在武当山,只是江湖上知道武当有个松溪真人,武当就一直太平无事。浣山道派遵从天师道,也能有妻有子,叫做带发修行。”
金伯年奇怪了,盯着他的脸说:“你不是想在这里出家吧?”
黄岳大笑,道:“我要出家怎么少得了大哥?我看周道长是有意让咱们继任掌门之位。其实呀,就算咱们把掌门接过来,兄弟们也照样走江湖,天师道不忌婚配,等有了可心的女人,娶回来正好有个安稳家。这些年咱这刀头舔血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大哥你看怎样?”
金伯年直接一挥手说:“江湖上就是一个义字。当年刘玄德过荆州而不取,咱们平白去要人家的门派?周道长的事容易,回头来个人探探风,然后把邓家除掉就完事。”
“当年刘玄德让荆州,后来为了荆州——”黄岳本来是说“搭上了关二爷”,可这样说话太不吉利。二人商量无果,就这样离开了浣山。
京都燕京,藏龙卧虎,正是小隐于野,大隐在朝,太常寺的蒋天基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皇家祭祀那是顶重要的事,大到泰山封禅,小到嫔妃年祭,绝不容疏忽,专管这事的衙门就是太常寺。不过这等大事根本轮不到蒋先生操心,他只在观星台看星星,然后给上司作个汇报,因此大家背后都叫他星官。
朝中大臣大都认识蒋先生,都听说他挂算得好,但是蒋先生从来就没有给谁正儿八经算过一挂。
嘉靖年属明朝中叶,这时南有倭寇袭扰,北有鞑靼入境,战火纷纷,不过京城依然是一派太平景象。
夜晚亥时已过,京城中的大街小巷依然灯火不断。酒楼内,客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小巷中,“豆沙嘞”、“枣糕枣糕”等小贩的叫卖声不时传来,往常蒋天基会站着欣赏夜景,买两块点心带给他那娇妻逆子,不过今天只管急急赶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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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出了大事。这段时间他去了香山寺,与挚友汝因禅师一起谈天论地,辩解星象,没想到居然错过了儿子应劫的日子。
身为易中高人,儿子一出生他就算定了命中劫的时间。这事不能明说,也不能避开,只能应对,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些年都在数着这个日子,事到临头怎么会就忘记了?
心里灵光一闪。他明白了,这就是天道。
天道无欺,天道无情,即使是他这样的玄门宗匠也别指望有一丝投机取巧。
蒋天基就这么带着满腹心事,懵懂着进了自家大门。他的夫人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瞅他傻乎乎闯来就骂上了:“你这个混蛋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夫人半辈子没骂过人。蒋天基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我是紧赶慢赶回来的。香山可不是西直门,七十里路呢!”
夫人虽然不能饶他,毕竟有书香门第的养成,强压着心火发出一通牢骚:“一去香山就十天半月,真不知你跟那老和尚聊得紧,还是有个尼姑在等你?家里都要家破人亡了,天大事没个和尚要紧……”
蒋天基只在陪笑。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被他宠成了母老虎,已经都习惯了。
她终于消了口气,拽着他的衣领往屋里走。
一杯清茶下肚,夫人不那么焦躁了。蒋天基说:“家里事慢慢道来,不急。话说回来,我就汝因禅师一个知己之交,盘桓数日而已,你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况且这次是我有事找他,人间混乱天象异常,南宿之中一星突现赤芒——”
“你行了,我心里都刺芒得不得了了!”夫人吼了一声。
完了她就更咽起来,低头眼泪直落到地上。蒋天基看她那样,往日一家之主的霸气已经不存在,只剩一副楚楚的雨打芭蕉模样。
记得刚娶过门她就是这样可怜楚楚。蒋天基立刻给她来了一个熊抱,安慰着慢慢问是怎么回事。
夫人被他摸的不习惯。今天他怎么反常,毛手毛脚的。羞羞答答说:“前两天,咱儿子随着曾公子……几个人,把东外街的一个姑娘……调戏了。”
蒋天基反而高兴。首先这事不严重,正好有个机会给儿子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鬼混。还有夫人现在的样子让人又疼又怜,眼前的情景简直让他回到了新婚的时光。
他现在很有派,说:“我说过曾公子是绣花枕头一包脓,几次嘱咐你们不要跟他来往,这下长教训了吧?”
夫人微微点头,可脸上依然那么阴郁。
“这儿子不能再惯了,让他吃点苦头。”
蒋天基说到这儿就看见她又在掉泪,寻思赶紧说点别的,“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是五更起床,夜里点灯读书,他可是好,大好青春就成天想女人,你说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这是夫妻俩的私房话,以往总能博得她的一笑。
“你又讨打。”她笑不出来,撒娇拧了他一下,“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可就说不到一门好亲事。这都怪你,成天不是和尚就是星星,就不跟个人来往,王公大臣找上门的都不理不睬,一点人缘不沾,让我一个女人认识谁去?实话跟你说了吧。”
夫人这时就打开了心结。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管,本来出了这种事她都说不出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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