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莽荒冰原,冰冻千尺。

赤金色斗篷紧裹,相南半拥半抱带着人往前走。

琉夏拄着根手臂粗细的枯枝喘气,吐息化作白雾在眼前朦胧。

拂涯半张脸都埋在斗篷的毛领中,脸色却比任何人都难看。

脚下白雪陷落发出细碎咯吱声,掩埋其中的小腿再无力抽出来。

相南揽着她的腰,风雪吹拂,刮红了眼眶。手臂借力,怀里的人却停在雪中不动了。

“拂涯……”相南哑声呼唤,低弱哽咽都掩在冷风里。九条猫尾甩出,丝丝缕缕缠住她。

拂涯呼出一串白雾,低笑道:“还走不走了?”

“走啊。”相南也笑,拽拽她身上的斗篷,望见卷在她身上的猫尾,忽道:“我背你。”

飞雪无休无止,白雪蓬松,一人行路都陷下去半条腿。她正要开口,盘卷的猫尾松开,面前雪粒在银光中舞动,飞尘落定时,一只皮毛柔软的大猫出现在漫天风雪中。

九尾灵猫伏地,松石水色的眸子澄澈,穿破无垠雪原冷寂,乖顺望着她。

猫猫凑近,埋在她脖颈蹭,猫尾卷住她,“我带你上山。”

拂涯牙关微紧,须臾,垂眸笑了,“嗯。”

猫尾将她卷在背上,等她坐稳盘住她的腰。相南偏过脑袋对琉夏道:“上来,一起走。”

琉夏握着棍子,闻言磕巴道:“不、不合适吧?”

“没关系,”猫猫垂眼,“拂涯需要你,帮我扶好她。”

国师大人脸色苍白如纸。

她体内血毒冰寒,如今酷热交替不时折磨,经脉损成筛子,眼下身处极寒之地,根本挡不住风霜。

相南化出原形,刻意维持这副模样来背负两个人行路。他未必好受,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琉夏吸了下鼻子,不再扭捏,“冒犯,有劳了。”

别垢峰险峻,怪石埋没于冰层之下,越是往上,风刀如割。

灵猫纵横穿行,雪地里梅花印绵延,寒风吹过,万物痕迹悄无踪迹。

地势险峻,冰刃锋利,雪面光滑无落点。

九尾灵猫脚下冰层塌陷,滑跌时九尾甩过,护住背上的人。

斗篷里的人眼尾熏红,眸子却阖上了。琉夏抱紧她,猫尾卷住两人免于重摔于地。

白雪上烙下点点红梅,血珠方才落地便凝结成冰。琉夏扫见白猫腿脚上深划的伤口急忙道:“相南,你……”

“我不妨事,”灵猫甩尾,挣扎着爬起来,“拂涯如何了?”

背上没有回应,相南闭眼,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妖力。万仞山高耸入云,莹白毛发染血飞驰。

山巅处峰回路转,剔骨风寒隔绝,险阻隔世,宛若踏入仙境。

冰蓝赤红在眼前流转,云雾飘渺,暖雾蒸腾。

九尾灵猫胸背剧烈起伏,骤然陷落于汹涌灵力环境中,脚下步子虚浮,重重砸在地上。

琉夏抱着拂涯滚落,刚坐起身,便见暖光变幻,灵猫身形骤然缩小,除了还有九尾,与当初在国师府的模样没大区别。

“你——”

“拂涯……”相南蜷在地上喘息,“救她。”

“好。”琉夏活动冷到失去知觉的手臂,半拖半抱将人带到雾气袅袅的混元潭边。

潭中红蓝交杂紊乱,池水中有青石交错,正中有一方石床。

琉夏扶着拂涯,正要将她挪到背上,混元潭边忽然响起尖细的童声。

“把她丢在水里。”是雪精灵的声音。

琉夏微顿,盯着水中漂浮薄冰的蓝和蒸出热气的红,“怕是不妥。”

如此极致冷热,红蓝泾渭分明,人身若接触恐怕才是真正水深火热。

“你若不丢,她活不过今日。”不知是怎么,雪精灵咯咯笑,话题显然跑偏,“你再耍一套剑招给我看——快丢吧,混元潭也就看着吓人,泡澡极舒适,没入水中也能呼吸换气,必不可能淹死。”

怀里人灵力不断外涌,琉夏握着她的腕骨摸脉,蓦地蹲身将手探入池水。

“居然不信我!”雪精灵嚷嚷,末了,又扬着尾音臭屁道:“如何?舒服吧?真是便宜你们了哼!”

雪精灵养于纯粹冰雪,坏也是坏得明目张胆,这小女娃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琉夏行医走行世间见过千般风景、万般人心,眼下是信了雪精灵的话,剥开赤焰鸟的斗篷,将人小心放入潭水中。

琉夏卡住人腋下,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晃,“拂涯,拂涯……”

连晃许久,闭着的眸子始终没有动静。

拂涯晕死过去,身子无力,不住顺着石壁往下滑,而这口潭水还不知多深,琉夏根本不敢松手。

“我来。”

琉夏转眸,只见小猫踉踉跄跄半爬半走靠近。她正想出手,小猫脚底踏上石壁青石,出溜着眨眼掉进水中。

“……”琉夏根本腾不出手救猫,只能靠喊:“相南,你还好吗?”

潭水静默。

琉夏为这两口子操碎了心,刚要硬着头皮下水救人,水面被划出阵阵波纹。

相南钻出水面,银冠半散,墨发凌乱贴在脸上。

拂涯被他托住,琉夏松手挪开视线,“潭中情况如何?”

“灵力充沛,呼吸无碍,周围石壁有缓阶,往中间去很深,适才没探到底。”

腿伤不管,气都喘不匀,如此也敢贸然闯下去。琉夏默然,也不知该说这两人疯起来谁更胜一筹。

拂涯未醒,这副身子骨处理起来实在令人头疼。

左右有相南看着人,人小两口泡在池子里,她总不好蹲在旁边看。琉夏转了两圈,在混元潭不远处寻到了一处石洞。

洞中亦有与混元潭同源的不冻泉,琉夏翻出乾坤袋中装的医书和药材,配之不冻泉炼制新药,每日早晚两次送到混元潭中叫相南给人喂下去。

时光飞逝,混元谭中已过一月。

琉夏焦头烂额,甚至想尽办法求雪精灵在别垢峰找了能用的药材,可晕死的人始终没醒来。

相南每隔三日将拂涯从水中捞出来放在潭中石床上。

潭水冷热交替,但天地阴阳在此间调和,灵力混沌淳朴,从体内滚过,带走浊气。

过往缥缈,画面游荡,朦胧烟雾拢在眼前,光阴回溯铺展。

“游戏开始啦,”妇人眼含热泪,亲吻她的眉心,将她推进床底,“囡囡躲在此处,等爹爹娘亲来才能出来说话,记住了吗?”

小小身板缩在狭窄空间里,屋外乱糟糟地不知在吵什么,她乖乖地遵守游戏规则。

院子里尖叫影绰传至耳边,她缩在床底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粗暴推开。男人掐着女人的脖子,挣扎哭泣声刺耳,随即是什么东西被撕碎的声音。

哭喊声熟悉,她忍不住往外面挪,于是便见娘亲绝望悲愤的脸。她赤身被压在桌上,痛苦望着她的方向,却咬唇无声冲她摇头。

小孩急怒,眼泪糊了满脸,蹭着艰难从床下爬出来。她尖叫捶打,对上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就住他们隔壁,听父亲说,此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她被人踹飞撞到墙上,手臂断掉,脑袋流血。她听到母亲大哭着叫喊,又被男人扯住头发拽回去。

她爬在地上哭,手里抓住东西便往前去打人,然后又被踹开。母亲哭哑着嘶吼,为了她停止挣扎。

奇怪黏腻的声音和味道,混杂着鲜血,她疼到抱着肚子想呕吐。母亲被压在地上,屈辱地被强迫交合。

她无力往母亲身边爬,那样短的距离,像是隔了条看不见的银河。母亲手里握了块碎瓷片,趁男人不备,用力割向他的喉骨。

偷袭不成,妇人最终睁着眼没了气息,含泪的眼眸哀愁望着她。

府邸一片混乱,她被男人掐着脖子拎到院中,烛光火光将府宅点成白昼,她见到血红色尚在流淌的河,而父亲的脑袋被人用银枪挑在枪头,目眦尽裂,身首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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