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在一夜之间被凿穿了般,雨水哗啦啦倾倒着。
明光宫这一带的地势比较低,来不及排走的积水淹没众人脚踝。
原本因为南流景出现而停歇的厮杀再次开启。
但这一次,胜利的天平正在不断从季玉山一方倒向南流景一方。
落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六皇子看着不断倒下的侍卫,对死亡的胆怯和恐惧终于唤醒了他的理智:“伯外祖父,母妃,我们撤吧!”
“撤?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撤到哪里去!”
季贵妃在江南长大,生得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却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
她上前两步,从死去侍卫的尸体上捡起两把刀,将其中一把硬生生塞到了六皇子怀里:“乐儿,就算我们成功逃出了京城,也逃不出京都的。别忘了,京都城外还驻扎着北地几万大军。”
刀一入手,六皇子就摸到了独属于鲜血的粘稠感。
这种恶心滑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想要丢开刀,但季贵妃的话又生生让他止住了这个动作。
六皇子脸色惨白:“母妃,我明白了。”
季贵妃心下一叹。
她当年生六皇子时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孕,所以对自己唯一的孩子免不了宠着些。
原本季贵妃不觉得自己养孩子的方式有错误,毕竟六皇子年纪还小,有她和季家在前面保驾护航,六皇子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去经受风雨考验。
但知道姚南就是南流景后,季贵妃再看六皇子这副模样,突然打从心底生出几分后悔来。
她不肯承认她的孩子不如姚容的孩子,那就只能自认自己没有教好孩子。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上述念头只在季贵妃心里一闪而过,她的神情很快变得坚毅下来,扭头去看季玉山:“伯父,我们应该怎么办。”
季玉山被人搀扶着,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但若是有人因此小觑他,绝对要吃大亏。
可以说,现在才是季玉山最疯狂的时候。
局势走到这一步,他和季家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像个疯狂的赌徒般,将自己能拿出来的所有筹码都丢到牌桌上。
“这些年来,季家耗费巨资,培养出了一群死士。”
季玉山对着某个方向,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如今,是这些死士为季家尽忠的时候了。”
只要能成功刺杀南流景,他们季家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想要暗杀南流景?
不提一直在警戒的姚容,就说那始终站在南流景身边的齐思,他可是暗阁中人!
刺杀这种事情,暗阁才是最专业的。
这些死士再精锐,到了暗阁面前,都有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味。
齐思不怕他们冒头,就怕他们不冒头。
一个刺客最危险的时候,往往是他蛰伏在暗处没有动手的时候。
当刺客露出行迹,反倒失去了这种威胁。
齐思从南流景身边消失,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又悄无声息折返。
南流景问:“都解决掉了?”
齐思擦了擦手:“都解决掉了。”
“那就速战速决吧。”南流景摸了摸自己湿透的衣服,“这雨太大了,再这么站下去,今晚至少得喝三碗姜汤。”
齐思啼笑皆非,知道南流景是在开玩笑。
不过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能开出这样的玩笑,看得出来南流景心态很放松。
“你是得开始行动了。”齐思说,“大哥不见了,他现在肯定是藏到某个角落,准备着给季玉山再来两箭。”
南流景点头,神情一点点沉静下去,眼角眉梢都透出浓烈的肃杀意味。
“动手!”
在南流景发起总攻后,原本就处于下风的季玉山一方彻底出现溃败迹象。
围在季玉山他们身前的侍卫接连倒下。
到最后,季玉山他们身前,只剩下十几个人。
“不用扶我了。”
季玉山推开季贵妃和六皇子的手,挺直背脊站立着。
到了这一刻,他输掉了自己整整二十年的谋划,却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
“三皇子,想必你不会放过季家的,对吧?”
南流景握着天子剑,反问:“当年你可曾放过姚家?”
“也对。”季玉山自嘲一笑,“我这般对他人,自然也怨不得他人这般对我。”
所有人都以为,季玉山是要在临死前来一段忏悔,或者对自己的失败发表遗憾宣言。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季玉山竟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心口。
他的动作太快了。
快到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南流景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了,却来不及阻止他。
但人阻止不了,箭可以!
如流星般的箭矢,越过人群,划破风雨,裹挟着凌厉破空声与惊人杀意,与匕首撞在了一起。
一箭,将匕首撞歪。
第二箭飞至时,季玉山已被南流景摁倒在地。
季贵妃和六皇子也悉数被拿下。
齐明煦从一旁的灌木丛跳了出来,肩上背着箭筒,手里挽着弓箭。
他走到南流景身边,一脚踩在季玉山肩膀上,又用空闲的手搭在南流景肩膀上,笑问:“这一局,算你赢还是算我赢。”
南流景说:“这就要看齐大哥你那一箭,是故意撞歪他的匕首,还是无意间撞上的。”
齐明煦摊手,十分诚实:“好吧,其实我是看你和他在那说话,就悄悄瞄准了他的心脏准备偷跑。谁知道这老东西竟然刚好要用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他好好的一场刺杀,竟然无意间变成了阻止季玉山自杀。
南流景道:“我们赌的是谁先砍下季玉山的项上人头。现在季玉山被当场拿下了,不如我们这一局就算平局吧?”
“也行。反正这老东西死在谁手里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
两人在这样严肃的场合,针对谁输谁赢展开了一番激烈讨论。齐思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推开他们,示意暗卫将季玉山扶起。
暗卫如同拖着死狗般,将季玉山从积水里拖起。
齐思吐槽:“你们再聊下去,季玉山都要被你们踩断气了。”
看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季玉山,齐明煦毫无愧疚之心:“我还以为他会被淹死呢。”
“他不会被淹死,但他有可能会被气死。”说完,南流景转眸凝视着季玉山,“你知道我为什么耽搁了一些时间才赶到皇宫吗?”
季玉山愣了好一会儿,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晚到了一些,是因为我带着人去追击季家人了。”南流景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季玉山耳里,却比惊雷还要让他惊惧,“我说了要问罪季家满门,你们季家的人,就一个都别想走脱!”
“季玉山,任你千般谋划,任你权势再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只是小道罢了。”
季玉山瞳孔猛地睁大,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最后一道后手会被南流景察觉到。
豆大的雨砸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抬头,却只觉眼前一切明灭不定。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将天地照得明亮无比,但季玉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浑浊的双眼一点点暗下,抬起的头颅也一点点无力垂落。
就在他的呼吸即将暂停之际,他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宛若死神最后的催促。
“既然都要死了,那就用你的血,来祭我的剑吧。”
冰冷剑锋破空而来。
剑落血起。
这位权倾朝野二十年,野心勃勃的权臣,依旧如原历史线那般,倒在了同一柄剑下,死在了同一个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