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甘城。
早在半个月前,甘城就已经开始全面戒严。
眼下秋收刚结束,甘城粮草充足。
有季家人在背后撑腰,甘城守军所用的兵甲武器只比禁卫军略差一线。
甘城县令穿着官服,在城头巡视一圈,询问守军将领:“你觉得甘城能守多久?”
守军将领是甘城县令的亲信,能力不俗,他思索片刻,给出一个谨慎的答案:“大人,我们有充足的粮草,精良的武器,再借助甘城易守难攻的地形,就算那姚家小儿真有五万大军,不花上一两个月时间,也别想攻下甘城。”
“好。”甘城县令大掌一挥,“朝廷正在调兵增援我们,最迟半个月,援军就能抵达甘城。”
守军将领高声应是,还有些遗憾道:“可惜我们甘城的守军数量太少了,不然我们还可以在援军赶来前出城打上一两仗,挫一挫那姚家小儿的威风。”
甘城县令明白守军将领的心思,许诺道:“只要你好好守住甘城,守到援军抵达,你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守军将领笑容满面:“是,是,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甘城县令又看向周围其他士兵,高声道:“所有人都听好了!从现在起,顿顿吃肉!只要能守住半个月,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俸;守住一个月,多发两个月月俸;守住两个月,多发四个月月俸!”
在这个节骨眼上,甘城县令还是很舍得下血本的。
只要甘城保住了,季家的地位保住了,将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要是甘城没保住,他也不用想什么将来了,就算季玉山不杀了他,姚南也绝不会放过他。
果然,在金钱的督促下,守城士兵士气大振。
甘城县令抚着长须,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曲回到县衙,直接前往昨天新纳的小妾的院子。
刚在小妾的伺候下换好衣物,城门处突然传来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
巨响震动天地,响彻整座城池!
“怎么回事!城门发生了什么!”
甘城县令一把推开小妾,慌张冲出院中,恰好看到城门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这是南流景宣布起义后的第一战。
这一战必须要胜得漂亮,赢得精彩,如此方能震慑住各方宵小。
齐明煦很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所以在请战之后,他没有急着动兵,而是一直在研究甘城的情报。
有暗阁提供的这些情报,甘城对齐明煦是单向透明的。齐明煦不仅探明了甘城的军事布防,还拿到了甘城城门的设计图纸。
蒋定花了几天时间,详细研究过设计图,确定了哪些地方是城门的薄弱处。
最终,齐明煦选定了其中一个薄弱处作为主攻点,再从城门正面进行佯攻迷惑敌人,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利用攻城器械成功砸开了一个口子。
他亲自率领五百精锐从破开的口子闯入甘城,直袭城门,浴血半个时辰,抓住机会打开了紧闭的城门,让城外大军长驱直入。
天色将明时分,齐明煦成功攻占城门。
甘城县令见势不妙,丢下他后院那群娇妻美妾独自逃离,还没出城就被齐明煦的人当场拿下。
齐明煦入主县衙,下令约束士兵,不允许士兵惊扰城中百姓,违令者杀无赦。
当天中午,南流景和姚盛安在随从的护卫下,骑马进入甘城。
姚盛安以前在甘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经过战火的洗礼,甘城街头不如平日那般繁华,但也并不萧条。
今早才刚结束大战,这会儿街道两侧居然有不少店铺都在开门做生意,过往行人瞧见他们这队兵马也不惊慌,只是投来好奇的打量。
由小窥大,看得出来,齐明煦的军队进城之后,绝对没有惊扰过当地老百姓,所以老百姓的生活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既有领兵冲锋之勇,又有治军之严,假以时日,齐明煦必成一代名将。”姚盛安不吝夸奖。
南流景道:“齐大哥现在还不算是名将吗?”
这几年里,齐明煦打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其中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神来之笔。
姚盛安想了想,说:“如果是和如今朝中的武将相比,齐明煦确实算是名将了。但我是将他拿去和我爹比。”
南流景了然:“如果是和外祖父比,齐大哥确实只能算初出茅庐。”
姚盛安笑道:“我从齐明煦身上,嗅到了一种绝代将领的气质。”
“听着有些玄乎。”
“这么说吧,这种气质,我只在齐明煦和我爹身上感受到过。连我大哥、二哥都没有。”
南流景突然生出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好胜。他指着自己,压低声音道:“小舅舅,你悄悄告诉我,你觉得我有成为名将的潜力吗?”
姚盛安愕然。
姚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南流景被姚容笑得脸色一垮。
姚容找补:[我绝对不是笑你的攀比行为。]
南流景更哀怨了:“……母妃,你其实可以不解释的。”
姚容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姚盛安回过神来,无奈一笑:“你还从来没打过仗吧?等你上了战场,我再仔细研究研究你的名将潜力有多高。”
南流景扶额,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齐大哥知道了小舅舅对他的评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姚盛安问:“这是为何?”
“齐大哥在听说了小舅舅的事迹后,一直都很敬仰你。”
姚盛安一怔。
“齐大哥还问我,不知舅舅打算何日重返战场。”
姚盛安笑道:“这话不是齐明煦问的,是你问的吧?”
南流景笑而不语。
姚盛安摸着自己的断腿,神色惆怅。
重返战场吗……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如何还能领兵打仗。
像是猜到了姚盛安在想什么般,南流景突然开口:“小舅舅自幼熟读兵书,应该听说过战国时期孙膑的故事。当年孙膑遭人所害受了膑刑,依旧指挥出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一系列兵法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
“就算小舅舅以后不打算重新领兵打仗,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想想,等报了姚家的血仇后,你要去做什么。”
人才难得,就算姚盛安不是他的小舅舅,南流景也不愿看到他沉寂下去。
打天下难吗。
当然难。
但比打天下更难的,是如何坐稳天下。
这天下,还需要更多像姚盛安一样,既有才能又有风骨的臣子。
姚盛安心头猛地一震,陷入沉思。
半晌,姚盛安叹道:“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南流景和齐明煦在县衙汇合之后,立刻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朝廷的援军,还有多久到甘城?”南流景看着面前的行军沙盘,出声询问。
齐明煦答:“根据暗阁提供的情报来看,最快明日中午,最迟后日上午。”
“消息封锁得如何?”
“放心,消息没有走漏,援军肯定想不到我们能在一夜之间攻下甘城。”
“好。”南流景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一条名为三川的河流旁边,“援军要赶来甘城,三川河是必经之路。能在这里截住他们吗?”
这支援军共有三万余人。
今年六月,他们先是被派去南边平叛。
在南边起义军接受朝廷招安之后,他们又被匆匆调来北边,数月以来疲于奔波,就算装备再精良,战斗力也所剩不多了。
齐明煦道:“给我一万人,我能截住他们,让他们无法渡河。”
南流景当机立断:“那我给你两万人。这支军队一路急行军,身上所携带的粮草肯定不多,你用这两万人围困住他们,等他们粮草耗尽之后,逼他们投降。”
“没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我这边耽误的时间会比较多。”
南流景的目光,从三川河一路看到扶乡县。
这是进入北地的第一座县城。
一旦成功攻下扶乡县,京都就无险可守,他的几万兵马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帝都。
“无妨,扶乡县这边就交给我来吧。”
齐明煦挑了挑眉,笑道:“你按捺不住了吗?”
南流景活动了下手腕:“我学了那么多年兵法,练了那么多年兵,指挥一场战役还是指挥得来的。”
而且,也未必需要动兵戈才能拿下扶乡县。
“那我们来比一比吧。”齐明煦同样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沙盘上,“谁先领兵赶到这里,谁就算胜利。”
当天晚上齐明煦带着两万兵马离开甘城,赶往三川河进行伏击。
南流景多留了一天稍作休整,这才带着剩余人马前去扶乡县。
这一仗对南流景和齐明煦来说,都没有什么悬念。
真正有悬念的地方,反倒是谁快谁慢。
九月二十三日傍晚,齐明煦在三川河围困朝廷援军。
九月二十四日中午,南流景抵达扶乡县。
九月二十六日,朝廷援军粮草告急,齐明煦开口劝降。
援军将领不允,屡次设法突围。
同日傍晚,齐思在暗阁成员的帮助下,携南流景的书信潜入扶乡县县衙,见到了正在屋内用膳的扶乡县县令。
下一刻,齐思将匕首抵在了扶乡县县令腰间:“县令大人,我是姚南小公子派来的特使。此次前来,是代姚南小公子向你问一声好。”
扶乡县县令有条不紊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用袖子抹了抹嘴,才垂下眼眸盯着腰间的匕首:“这就是姚南小公子的问好方式?”
“还请县令大人不要出声惊动外面的士兵。”齐思看了眼扶乡县县令,见扶乡县县令点头,才慢慢挪开匕首,“方才冒犯了。”
扶乡县县令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你来所为何事。我告诉你,如果是想要劝降我,那免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食的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是大烨朝廷的领土,宁死也绝不会当一个背叛国家、毫无气节之人!”
“县令大人的气节,姚南小公子是有所耳闻的,也是十分钦佩的。”齐思从怀里掏出书信,“不过,大人可以先看看这封书信。等你读完以后,我们再聊其它也不迟。”
扶乡县县令皱了皱眉,伸手接过。
齐思将蜡烛挪得离扶乡县县令更近些,方便他看信。
扶乡县县令看了眼齐思,心中对齐思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齐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扶乡县县令收敛心神,低头看信。
看完开头几行,他的脸色顿时大变:“北地人尽皆知的姚南小公子,就是传说中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
听到他的问话,齐思点头道:“不错。”
扶乡县县令清楚,对方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拧着眉,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齐思道:“这些年来,殿下在北地的所作所为,大人应该都有所耳闻。”
“敢问县令大人,你觉得,忠诚于昏君,为昏君和奸臣死守城池,是全了你的文臣气节,还是失了你的文臣气节呢?”
扶乡县县令沉默不语。
“效忠于殿下,你食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领土。”
“但如果你依旧决定顽强抵抗,县令大人觉得,扶乡县百姓会如何评价你?”
“青史又会如何评判你!”
扶乡县县令长叹一声,终于道:“我这就命人开城门迎殿下。”
九月二十七日,南流景正式接手扶乡县,花了两天时间梳理清楚扶乡县的事情后,继续挥兵南下。
九月二十九日,朝廷援军的粮草彻底耗尽。
援军将领决定效仿西楚霸王来个破釜沉舟,他的副将直接带头兵变,一刀砍下援军将领的头颅,带着头颅去向齐明煦投诚。
十月三日,齐明煦匆匆赶到集合地点,见到了早已在此地驻扎休整的南流景。
“看来是我输了。”齐明煦道。
南流景笑了笑:“我们可以再比一轮。”
“比什么?”
“看看这一次,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南流景的目光穿透辽阔旷野,穿透苍茫黑夜,语气里带着无尽杀伐之意,“我们就比,谁能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
季玉山最近病了。
在听说甘城一夜易主的消息后,他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再醒过来时,身体就不大舒坦了。
大夫建议季玉山卧床静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季玉山根本没办法安心养病。
这天,季玉山醒过来时,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气管,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守在外间的大儿子听到动静,连忙绕过屏风,跑到床边扶住季玉山,给季玉山拍背顺气。
季玉山吃力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今天是十月初四。”
“北地情况如何了?”季玉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大儿子回话,怒道,“我问你,北地情况如何了!”
“爹,您的身体……”
“说!”
大儿子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现在只知道朝廷派去的三万援军被围困在三川河……其余消息,暂时不得而知。”
季玉山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将那股吐血的欲望压了回去,原本就泛着潮红的脸愈发透着不详的死气。
“爹!”
季玉山闭上眼睛,无力道:“三万援军拦不住那伙叛军,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成功拿下扶乡县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儿子有些慌了手脚。
扫了眼没有主意的大儿子,季玉山心中失望。
如果他的几个儿子能靠得住,他何至于强撑病体谋划算计。
“暗阁查到姚南的具体情况了吗,他过去十八年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大儿子怒道:“我去暗阁问了,但梁光誉直接将我打发走了,还说暗阁只需要向陛下汇报他们调查到的东西,无需向季家汇报。”
有齐思和梁光誉帮忙遮掩,直到此刻,季玉山和永庆帝都还不清楚他们的真正对手是谁。
季玉山皱起眉来,却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力:“你让人去库房取一根百年人参,熬好之后送来给我,我要进宫面圣。”
皇宫。
永庆帝这段时间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方面,姚南所率领的叛军在不断逼近京都。
另一方面,因为他暂时压下了季玉山通敌叛国的事情,导致不少人都心生不满。
官员、宗室,甚至就连国子监那些没出仕的士子都敢在酒楼谩骂他祸国殃民,与季玉山是一丘之貉。
一想到那些人骂他的话,永庆帝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随手抄起旁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梁光誉身着甲胄,大步走入殿中,仿佛没看到地上的花瓶碎片,“季玉山求见。”
在上任禁卫军统领致仕后,永庆帝将梁光誉从副统领的位置,提拔到了统领的位置。
如今,梁光誉领着禁卫军统领的职务,同时又是暗阁二把手,可以说是深受永庆帝信赖。
听到梁光誉的话,永庆帝勉强压下怒火:“让他进来吧。”
等季玉山进来后,梁光誉就要退出殿外。
永庆帝制止道:“你留下来一起听吧,有些事情,还需要禁卫军这边配合季太傅。”
季玉山看了眼梁光誉,没有反对。
梁光誉垂下眼眸,恭声应是。
一个时辰后,议事结束,梁光誉亲自将季玉山扶出皇宫。
“梁统领,之后的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季玉山温声道。
梁光誉看着形销骨立的季玉山,微微一笑:“季太傅,您就放心吧,禁卫军一定会好好配合您的。”
等季玉山上了马车,梁光誉才翻身上马,回到自己的府邸。
少许,一只信鸽从梁府飞出,落入李观棋的院子里。
李观棋看完字条,沉思片刻,吩咐下人:“备马,我要出城。”
十月初七。
起义军距离京都只余百里。
军队驻扎在一处宽阔平原上,准备在这里过夜。
南流景坐在火堆边,神情悠闲。
他这会儿没有翻看情报,也没有思考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而是在和姚容聊天:“母妃,离京四年,我们种的那棵柿子树,应该已经能开花结果子了吧。”
姚容道:[肯定能了。]
“今年第一批柿子就要熟了,看来我得加快速度了。”
南流景刚说到这里,就见齐明煦、蒋定和齐思三人向他走来。
三人身后,还有一人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容貌。
“猜猜是谁来了。”齐明煦笑道。
南流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李二哥!”
李观棋脱下兜帽,露出灿烂的笑容:“就知道瞒不过你。”
南流景拉着李观棋坐下:“你怎么来了,是京都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观棋将京都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南流景。
“你说,永庆帝打算招降我?”南流景挑眉。
李观棋道:“不错。他们知道拦不住你的军队,就想以招降为名义,将你诱骗进京,然后再将你杀害。”
“梁大人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中计。”
“优势已经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就一定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南流景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突然问:“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和永庆帝会怎么做?”
李观棋说:“这倒是不清楚。”
听到南流景的问话,姚容心念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流景,如果你没有中计,而是用五万军队围困京都。]
[你觉得遇到什么情况,才能让你退兵返回北地?]
南流景先是一怔,继而头皮发麻:“想要我退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狄戎大军压境,北地危在旦夕。”
南流景猛地抬起头,对李观棋几人道:“我怀疑,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有可能会再次勾结狄戎。”
“什么!?”李观棋几人震惊。
南流景右手紧握成拳:“反正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他季玉山通敌叛国了,那他再通敌叛国一次,又有何不可!?”
季玉山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所以南流景完全可以把他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李观棋神情凝重:“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南流景道:“我在北地留了几万兵马,但如果狄戎倾巢出动,又有人跟狄戎里应外合的话,我在北地留下的人手可能会挡不住狄戎。”
“届时我们必须撤兵回防,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大烨的千古罪人。”
他们在大烨的国土上,无论怎么争都无所谓。但要是任由异族血洗边境,屠杀大烨百姓,那他们就要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齐明煦拧眉思索:“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南流景冷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几位兄长可敢跟我一起冒险,来个将计就计?”
齐明煦干脆道:“没问题。我还指望着能赢你一局,抢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呢。”
李观棋、蒋定和齐思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爽快应了声好。
辽阔旷野吹来悠悠长风,浩瀚苍穹投下皎皎月色,一旁的火光落在他们五人身上,清晰照出他们意气风发的眉眼。
他们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南流景才十九岁,年纪最长的齐明煦也不过二十七八岁。
但史书,已经开始任由他们谱写。
他们接下来走的每步路,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成为铭刻在史书中的文字。
这是历史对英雄的偏爱。
姚容看着他们,对系统感慨道:[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系统十分认可:【没错。尤其是在造反打天下这件事情上,他们五个人已经无敌了。】
十日初十,阴。
一大清早,一团极大的乌云飘到了京都上空,透出一股黑云压城的气势。
狂风四起,无数泛黄的枝叶在风中呼啦啦作响,原本清爽的空气也变得黏腻沉闷,满是暴雨将至的气息。
中午时分,北地五万大军按照原定计划兵临帝都。
帝都城门紧闭,气氛肃杀。
南流景的剑,已经架在了满朝公卿的脖子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圣旨从皇宫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到南流景手里。
圣旨一共说了三件事情——
永庆帝同意为姚家平反。
追封昭妃姚容为皇贵妃,追封姚老将军、姚大将军和姚二将军三人。
最重要的是,永庆帝打算封姚南为镇北王,将北地一十六城都划为姚南的封地。
“镇北王?”
南流景坐在高台上,嘴里玩味道:“那我岂不是成为了大烨开国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异姓王?”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赔笑着点头。
“可我怎么记得,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诏,说非大烨皇室者不可称王?永庆帝忤逆太||祖皇帝的遗诏,就不怕太||祖皇帝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
前来颁布圣旨的内侍满脸尴尬。
南流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洋洋道:“你念完圣旨了是吧?”
内侍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镇北王,请接旨吧。”
南流景说:“我提出的那些要求,永庆帝可没有完全答应啊。”
内侍硬着头皮道:“镇北王,陛下毕竟是陛下,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逼陛下认罪和退位呢?您说是不是?”
南流景皱起眉来,似乎是把内侍的话听进去了。
半晌,南流景终于露出一副松动的表情:“也罢,你说得有理。我可以不逼永庆帝退位,但季玉山呢?我一定要用季家满门的头颅,来祭奠我姚家先辈!”
内侍环顾左右:“镇北王可否屏退闲杂人等?”
南流景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内侍只好道:“镇北王,您应该清楚季家的势力有多大,季玉山有多权势滔天。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处置季家啊。”
“陛下派我前来,除了封您为镇北王外,还希望您能带五千兵马进京勤王,诛杀季玉山,铲除季家,以告姚老将军在天之灵!”
不得不说,永庆帝和季玉山还是很聪明的。
他们知道,如果不允许南流景带兵进京,南流景绝对不可能会同意冒险。
所以他们许下了足够份量的诱饵,还允许南流景带五千兵马进京。
南流景露出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模样。
内侍见状,知道有戏,连声劝说。
南流景想了想,道:“我和我的手下商量一番,你先退下吧。”
内侍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只好退了出去。
大概一刻钟后,内侍才重新被带回殿内。
南流景道:“我同意了。但五千兵马不够,我要带一万兵马进京。”
“不行,一万兵马太多了。”
“那就带八千。”
“还是不行。”
南流景一掌拍打在桌案上,冷声道:“我不是在菜市场跟你讨价还价。京都里光是禁卫军就有两万人。我这八千兵马进了京都,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单纯自保罢了。”
垂眸看了看内侍,南流景摆手道:“行了,这种事情,你一个内侍也做不了主。你回去向永庆帝复命吧。”
内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圣旨,为难道:“镇北王,您还没接旨呢。”
南流景扫了一眼齐明煦。
齐明煦会意,走下台阶,来到内侍面前,让侍卫将圣旨交给他。
内侍:“……”
内侍心里哀嚎:这,这不合规矩啊。
但想了想姚南的身份,内侍又十分无奈。
这可是大烨第一位异姓王,在他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啊。
内侍默默将圣旨递给齐明煦。
等内侍离开后,齐明煦将圣旨转呈给南流景。
南流景看也没看圣旨一眼,随手抛进火炉里,任由火焰将圣旨吞没。
事到如今,他还需要永庆帝去为姚家平反,去追封他的母妃、外祖吗?
他想要什么,可以亲手去取。
皇宫,御书房。
永庆帝坐在上首。
梁光誉立在永庆帝身侧。
季玉山大儿子扶着季玉山坐在下首。
从宣旨内侍带着圣旨离开皇宫后,他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等。
等到满心煎熬。
终于,在永庆帝的耐心一点点告罄之前,宣旨内侍回来复命了。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全部复述出来。
永庆帝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这姚家小儿,真是得寸进尺!”
季玉山倒是十分淡定,要是姚南直接答应下来,他反而得担心一下。
现在姚南愿意跟他们扯皮,就说明姚南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陛下,八千兵马就八千兵马,不足为碍。”
永庆帝看了眼季玉山:“季太傅不怕吗?他这八千兵马,可是为了杀你而来。”
季玉山轻轻一笑,他能权倾朝野十余年,绝非寻常之人:“只要将他诱骗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别说他只带了八千兵马,就算他带了一万兵马,他又能翻了天不成。”
永庆帝似乎是畅想到了那个美好未来,拊掌大笑。
梁光誉也在笑。
笑眼前这些人做困兽之斗。
——只要三皇子成功进京,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三方都有各自的谋划,却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地统一。
十月十二,天还没亮,蓄积多日的乌云先行化作滂沱暴雨,不多时就淹没了整座京都。
雷霆震怒,风雨如晦,本就没有退去的黑夜被无限延长。
南流景昨晚很早就睡下了,这会儿被暴雨吵醒,干脆坐了起来。
简单梳洗过后,南流景坐在帐篷边上,静静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对姚容说:“母妃,我们终于走到这里了。”
他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我送你的平安符,你还戴在身上吗?]
南流景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一直都贴身戴着。”
姚容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就按照你的计划,走完那最后一步吧。]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会一直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从此刻起,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皇者之路,迎接属于他的必定宿命。
缭绕在心底的那股淡淡不安,都随着姚容这番话烟消云散。
母妃是他的保护神,只要有她陪伴着他,他必将战无不胜。
南流景起身,没有换上宣旨内侍提前送来的礼服,只着一身常服,随手拿起放在剑架上的天子剑,大步走出帐篷。
帐外,齐明煦、李观棋、蒋定和齐思四人站成一排。
看着他们眼底的青黛,南流景笑道:“四位兄长是一宿没睡吗?”
齐明煦道:“我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能够手刃仇人,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就激动得睡不着。”
李观棋三人睡不着,纯粹是因为紧张。
南流景笑了笑,问:“那现在困吗?”
四人异口同声:“不困!”
“好!”南流景点头,笑容爽朗,“既然不困,那四位兄长就随我一起去点兵吧!”
“点齐八千兵马,我们一道进京,诛杀权臣,质问昏君!”
后世史书在描述这一天时,总是不吝笔墨。
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将京都百姓困在家里,让南流景一方、季玉山一方和永庆帝一方可以尽情放开了厮杀。
当南流景带着八千兵马进入京都后,无论是季玉山还是永庆帝,都已经将他视作死人。
永庆帝直接调了一万五千禁卫军在朱雀大街设伏,要将南流景这八千兵马悉数射杀于朱雀大街。
季玉山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永庆帝抽调了这么多禁卫军去对付南流景,宫中的防守顿时变得无比空虚。
季玉山早就和贵妃商量好了要在这一天发动宫变,推六皇子上位。
执掌后宫二十年的贵妃,与把持朝政二十年的权臣里应外合,就算永庆帝有所防范,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短短半个时辰,东门沦陷。
叛军攻入皇宫。
自大烨建朝至今,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皇宫第一次被军队攻破。
宫女和太监乱作一团,四处奔逃。
哭求声、厮杀声与暴雨雷鸣声交织,雨水伴着鲜血滚滚冲刷,顺着地砖上雕刻的龙纹一路绵延向远处。
很快,季玉山与贵妃、六皇子顺利汇合。
“大伯,您亲自掌兵,身体还受得住吗?”贵妃看着季玉山,面露担忧之色。
季玉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神情慈祥:“无妨,只要能让六皇子顺利继位,那我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贵妃点头,她知道季玉山最想听的是什么:“大伯,你放心,季家永远是我和乐儿的外家。”
“好!”季玉山朗声一笑,转头看向那座居于皇宫正中位置的帝王寝宫,“随我一同杀过去吧!”
帝王寝宫里,永庆帝神情癫狂:“季玉山!还有贵妃那个贱人!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
永庆帝一直都在提防着季玉山和贵妃,但他没想到,姚南的威胁还没有彻底除掉,季玉山和贵妃就抢先一步对他出手了。
“梁光誉呢!梁光誉在哪里!”永庆帝喝问。
内侍总管连滚打爬跑进殿内:“梁大人亲自领兵去朱雀大街设伏了,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梁大人,可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时辰。陛下,我们快撤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去明光宫!”永庆帝不再耽搁,“明光宫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明光宫位于皇宫西边,永庆帝一动,那些护卫着他的禁卫军也在动。
季玉山和贵妃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们不知明光宫有一条暗道,但也立刻带兵追去。
在永庆帝距离明光宫不过百米时,季玉山和贵妃的兵马彻底将他围住。
“陛下,我们过不去了。”匆匆赶来救驾的暗阁首领开口道,“陛下,刀剑无眼,您先暂退到后面的碧落宫,待臣率人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贵妃的声音也穿透暴雨,传入永庆帝的耳朵:“陛下,您还要逃到哪里去。”
六皇子跟着道:“父皇,您降了吧。只要您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儿臣保证日后一定会好好赡养你。”
永庆帝气得面目扭曲。
他身上的龙袍早已被暴雨打湿,衣服和头发都紧贴身体,看不出半分为君者的风范。
“你们敢在这个时候发动宫变,就不怕梁光誉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吗。”
季玉山冷笑:“梁光誉还能赶得回来吗。就算他提前设伏,就算他的兵力远超过姚南,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解决掉姚南和姚南那八千兵马。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居了。”
岂料,在季玉山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穿透雨幕,穿过杀戮,向此地而来。
而后,梁光誉的声音响彻夜空:“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永庆帝的神情由惊惧转为狂喜。
季玉山脸上的胜券在握则悉数凝固。
“怎么可能……”
“不可能,梁光誉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般突如其来的惊惧,季玉山咳得满面通红,那架势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但下一刻,随着梁光誉一行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永庆帝脸上的狂喜悉数凝固了。
季玉山的眼眸也不由瞪大。
因为他们看到,梁光誉以一种明显是臣服的姿态,站在一位少年身后。
少年一身黑色常服,腰悬玉佩,头戴玉冠,左手持一把六十四骨节油纸伞,右手握一柄玄黑长剑,身后千军万马静默。
他们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却都在这一照面之间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镇北王,姚南。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在这般年岁拥有这般权势。
季玉山几乎要承受不住身上那副铠甲的重量,浑身脱力,被带得往后连退数步,还是六皇子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在这个场合丢尽颜面。
“伯外祖父,您还好吗?”六皇子忧心忡忡。
贵妃也连忙上前扶住季玉山:“大伯,您一定要撑住,我们现在只能靠您了。要是您倒下,我们季家就真的完了。”
季玉山仰头长笑,笑声苍凉痛苦,最后竟生生笑出了眼泪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以为姚南是蝉,永庆帝是螳螂,我是那只黄雀。谁知道我才是那可笑的猎物。”
笑完了自己,季玉山又笑永庆帝:“永庆帝果然昏聩无能。”
“他视为心腹重臣的禁卫军统领,竟然早就投靠了他人。”
他的布局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梁光誉居然会倒戈向姚南那边。
是啊,谁能想到呢!
总之永庆帝是根本想不到啊!
他不仅想不到,当事实已经彻底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是想也想不通啊!
“梁光誉,你竟然会背叛朕!”
“朕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朕不仅让你执掌禁卫军,还让你执掌暗阁二部,在整个朝堂,除了寥寥几人外,还有谁比你更位高权重!朕就不信,这个姚家小儿能给你的,会比朕给你的还多!”
梁光誉立在南流景身后,一言不发。
是啊,论位高权重,他几乎已经到顶了。
但一个人在拥有了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之后,总应该还有点别的理想追求吧。
他最想要追求的东西,只有三皇子能实现。
所以他选择收三皇子为徒,选择帮三皇子欺君,选择帮三皇子出宫。
所以当他收到三皇子的书信,看到三皇子在信上问“梁师父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时,他将一盒黄金饼送给了三皇子。
隔着雨幕,南流景的目光从季玉山、贵妃、六皇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永庆帝身上。
十九年了。
从他在冷宫里出生,到他站在这些人的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九年。
这是他和他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相见。
一见面,便是宫变之日,生死成败。
“诸位,自我介绍一下。”
南流景丢开那把油纸伞,立身于风雨之中,随手抽出天子剑。
“我是镇北王姚南。”
“也是大烨三皇子南流景。”
原本集中在梁光誉身上的视线,又齐刷刷汇聚到了南流景身上。
“大烨三皇子……”六皇子脑子完全是懵的,下意识道,“大烨有三皇子南流景这个人吗?”
贵妃唇角微微颤抖,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冷宫里长大,后来因为染了病被送出宫外的孩子。
那个根本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孩子。
季玉山深吸一口气,全部都想通了:“难怪我查不到姚南这些年的过往,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姚南这个人……”
永庆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因为他想起来,当初就是他命令梁光誉去接近南流景的。
是他!给梁光誉和南流景制造了接触的机会!
不然的话,南流景怎么可能会和梁光誉有交集呢。
“闲话已经说完,那我们也是时候来清算一下恩怨了。”
随着南流景话音落下,梁光誉立刻带着一队兵马朝着永庆帝走去。
永庆帝脸色大变:“你们要做什么?”
梁光誉指着身后的碧落宫,礼貌又强硬:“陛下,请先进里面休息片刻吧,等殿下解决了季玉山那伙叛军,他自会去见您的。”
永庆帝骂道:“你们要软禁我?!”
梁光誉道:“如果陛下不打算进去,留在此地淋雨也是可以的。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哪里有暗箭飞来,误伤了陛下这万金之躯,还请陛下不要怪臣护驾不利。”
永庆帝终于退让:“朕可以进宫殿里休息,但朕要去明光宫。”
梁光誉直接点破:“陛下,明光宫通往宫外的那条暗道,已经被我的人守住了。”
永庆帝无法,只能在暗阁首领和内侍总管等人的保护下退入明光宫旁边的这座宫殿。
这片战场,正式由南流景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