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江湖上发生过一件大事。
旭阳派前任掌门独女望月仙子,在出阁前几日,用自己的佩剑,自刎于屋内。
等到守在门外的人发现不对劲,闯入屋内查看时,望月仙子已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引得江湖震动。
望月仙子的未婚夫温乌更是亲自登上旭阳派,想要讨个说法。
只是,无论温乌怎么调查,都查不出来望月仙子自尽的原因。
事后,江湖上更是流出一些不利于温乌的谣言,说望月仙子会自尽,都是因为温乌曾经和一些女人牵扯不清。望月仙子性情刚烈高洁,不堪受辱,就这么去了。
望月仙子在江湖里有不少友人和爱慕者,这些人都将望月仙子的死记在了温乌的头上,温乌百口莫辩,就算他提出要迎娶望月仙子的牌位过门,也没办法洗掉他身上的嫌疑。
最后,温乌选择放弃家族继承人的位置,退隐江湖。
与温乌不同的,是慕掌门。
慕掌门当时才刚接任掌门之位,他一边忙着打理门派事务,一边将望月仙子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在葬礼上数次哽咽失声。
这般重情重义的表现,为慕掌门赢得了很多好名声,也让那些原本不太服慕掌门的长老彻底接纳了他。
……
时隔二十年,旧事再次被重提,难不成这里面真的另有隐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循声望去,面露了然之色。
这个迫不及待开口之人,正是温乌的亲弟弟,现任温家家主温翼。
姚容问:“其他人也许不清楚温乌大侠的品性,温家主还不了解吗?”
不顾旭阳派众人的难看脸色,温翼上前两步,沉声道:“我兄长心系望月仙子,对望月仙子绝无二心,又怎么可能会与某些女人纠缠不清?这种风言风语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无论我兄长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说到这里,温翼环顾四周,冷笑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过去了,那些和我兄长纠缠不清的女人在何处?诸位觉得,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存在吗?”
“可怜我兄长,不仅失去了挚爱之人,还被怀疑是害死挚爱之人的凶手,至此心灰意冷,退出江湖,终生未娶。”
姚容赞同道:“不错,当年望月仙子爱慕者众多,可在望月仙子过世后,这些爱慕者陆陆续续都成了亲。温乌大侠能为望月仙子做到这一步,确实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围观众人对望片刻,都觉得姚容这话说得在理。
可这样一来,当年那个最先传出流言的人,用心就十分险恶了。
像是猜到了众人在想些什么般,姚容继续道:“很显然,那个在背后传播流言并推波助澜的人,是想将所有脏水都泼到温乌大侠身上。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到温乌大侠的感情经历上,而不会深究望月仙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你的意思是,当年我师父是被人害死吗?”
望月仙子的大弟子,与望月仙子情同母女的常月长老也忍不住开了口。
“够了!”
一身暴喝,骤然在人群中响起。
慕掌门用阴沉的目光看了看温翼,又看了看常月,最后才环顾四周:“这样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她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先伤我儿乱我的心,再用这些言语来扰乱你们的心智!诸位若是信了,就是落入了她的圈套!”
慕掌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把原本不利于他的局面挽回来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姚容。
“慕掌门,找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还没找到我藏身在哪里?”
姚容哈哈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之外回荡,又像是在众人耳畔响起。
忽远忽近,不可捉摸。
“找不到我,堵不了我的嘴,就想用这种方式来打断我说话是吧。你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我把话说完?”
慕掌门脸色十分难看,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他现在无论做些什么,都会显得自己心虚。
可是,就算会让人觉得自己心虚,也不能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慕掌门朝着自己的几个心腹长老使了眼色。
几个长老同时飞身而起,分别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去。
慕掌门回头望着众人,提声道:“此人的实力不弱于我,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请各位出手助我。”
姚容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根本不把这个架势放在眼里:“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旭阳派前掌门,也就是望月仙子的父亲,一直都希望望月仙子能嫁给慕掌门。望月仙子初入江湖之时,有不少人都认为慕掌门和望月仙子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隐秘。
姚容一提,不少人都想起来了。
他们甚至想得更远了。
望月仙子最后为什么没嫁给慕掌门?
因为望月仙子有回独自下山历练,与温乌大侠结缘,最后爱上了温乌大侠!
前掌门疼爱这个女儿,坳不过女儿的请求,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也就是说,在这个故事里,望月仙子和温乌大侠都得偿所愿,只有慕掌门失意。
“慕掌门,你一直都认为,望月仙子会成为你的妻子。所以在得知望月仙子要和温乌大侠定亲时,你一定觉得,望月仙子辜负了你、背叛了你。”
慕掌门脸上划过一丝被人戳中心思的隐痛。
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蔓延上来,让慕掌门都忘了去打断姚容的话。
就在慕掌门分神的刹那间,姚容话锋一转:“但这不能成为你强||暴了望月仙子,逼死了望月仙子的原因!”
“胡言乱语!”
慕掌门突然暴跳如雷,凭空挥出一掌,砸在前方的松树上。
松树应声而倒,尘烟滚滚而起。
场面一度混乱,唯有姚容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受影响。
“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曾经对你师妹做出过这种事情,也难怪你儿子会这么对自己的同门师妹。”
其实,上述的所有话语,都是姚容的推测,她并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可是,谁叫慕文轩也做了类似的事情呢?
脑补是人类的本能,姚容给足了信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在场众人浮想联翩。
比起他们看到的听到的,众人往往更相信自己脑补的。
这会儿,不少人看着慕掌门的目光都透着震惊厌恶。
慕掌门喝道:“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向视师父为父亲,视望月为亲妹!”
“你师父确实对你恩重如山,但你敢说,你真的视你师父为父亲,视望月为亲妹吗?”
姚容忍不住抬手,稀拉拉鼓起掌来。
“你心里觉得,望月背叛了你。那你有没有一刻曾经想过,你师父也背叛了你呢。”
“毕竟,最开始提出让望月嫁给你的,是你师父。但将望月许给他人的,也是你师父啊。”
像是想到什么,姚容的语调越发愉悦。
“说起来,前掌门一向身体康健,但在望月仙子定亲后不久,前掌门的身体就突然垮了下去,没撑到望月仙子嫁人就撒手人寰了。要不是前掌门突然去世,望月仙子也未必会走上绝路吧。”
“我真替前掌门不值啊。他不仅养大了你,教会了你武功,甚至把旭阳派都完完整整交到了你的手里。可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这话一出,原本只是暗暗唾弃慕掌门的众人,直接哗然出声了。
强||暴师妹,害得师妹自尽,这确实是很禽兽。
相比起来,还是憎恨甚至谋害师父,更让这些江湖正道人士不能接受。
而慕掌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情他做得如此隐蔽,连望月都没察觉到不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吧?”
姚容深谙“事了浮尘去”的套路,丢下这记惊雷,就悄然抽身。
但这会儿,慕掌门已经顾不上追击姚容了。
他整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忙着安抚各大门派,又忙着安抚温翼,最后还要和门派长老们解释。
只是这一次,慕掌门的安抚和解释并没有奏效。
温翼直接与慕掌门撕破了脸:“我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我兄长。他离开江湖二十年,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与某些人算一算账了。”
丢下这句话,不顾天色渐暗,温翼带着温家庄的弟子下山去了。
几个与前掌门交好的江湖宿老,当面质问慕掌门,要慕掌门重新回忆前掌门死前的情况。
几个看着望月长大的旭阳派长老,也都围在慕掌门身边,状似帮慕掌门说话,实则在旁敲侧击,打探旧事。
常长老在角落里站了很久,突然走到慕掌门面前,目光凛冽如刀:“我只问掌门一句话,当年我师父自刎,你为何要阻拦我进去给我师父收尸,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常月,这是你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慕掌门的脸色愈发铁青。
常长老恍若未闻,继续道:“等我终于进入我师父屋里,砚台里的墨迹尚未干透,我一直怀疑我师父写下了遗书,但怎么都找不到。那封遗书,是被人拿走了吧?”
“还有,我师父出事前几天,师门突然安排我下山去执行任务,这是巧合吗?”
“常月,你意欲何为!”慕掌门再问。
“不是我意欲何为,而是掌门意欲何为。”常长老冷笑,当场拂袖而去。
慕掌门险些气厥。
他右手撑着桌面,狠狠喘了几大口气,才压下了愤怒到想杀人的冲动。
端起手边的茶盏,刚要喝口水,小厮突然急匆匆闯了进来:“掌门,少宗主刚刚趁着众人不注意,抢过一把匕首,险些刺伤了自己。”
慕掌门一惊:“怎么回事?”
“我送少宗主回到房间后,谢大夫过来给少宗主诊治。”小厮跪地求饶,“谢大夫说少宗主误食了春||药,身体一直没得到舒缓,再加上昨天夜里那处受了冻,以后可能……有碍人||道……这话恰好被少宗主听到了……”
指尖一用力,慕掌门掌心里的茶盏破碎。
等慕掌门匆匆赶到慕文轩的居所时,正好瞧见慕文轩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整个人生无可恋的模样。
慕掌门心中大恸,在慕文轩床边说了整整一晚上的话,慕文轩的眼睛才重新恢复了一点神采。
“爹,杀了他。”
慕文轩振作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那个给他提供春||药的小厮。
小厮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把匕首已射穿他的脖颈。
“文轩,你还要爹做什么。”
慕文轩的神情癫狂而狰狞:“我要让阿昔和那个害了我的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好,爹全部都答应你。”
好不容易安抚住慕文轩,慕掌门喂慕文轩吃了点药,让慕文轩睡了过去。
慕掌门揉揉眉心,刚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听弟子说其他门派的人过来请辞。
慕掌门摆摆手,烦躁道:“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谁知,他的弟子没有马上退出去,而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师父,就在一个时辰前,常长老打晕了守门的弟子,带着她那一脉的人下了旭阳派,留书说要叛出师门。”
其实常长老在信上留的话更加犀利,压根没有给慕掌门留任何面子,但望着慕掌门的脸色,弟子还是乖乖把具体的话语咽了回去。
只是,这样一句单纯陈述事实的话语,已经让慕掌门暴跳如雷了。
“常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宗门!”
“你们都是废物吗,我在这里走不开,你们就不会去拦下她吗!”
只要他公开了姚容和阿昔的真实身份,无论姚容在论剑大会上说过什么,都可以被定性为绝仙阁在报复旭阳派。
但要是常月带着弟子叛出师门,这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吗。
“掌门放心,大长老已经派人去拦了。”
慕掌门眼神冷厉:“一定要将常月带回来,必要时可以用些特殊手段。”
旭阳山上草色青青。
骏马疾驰声突然在山谷里回响,惊起一只只雀鸟。
弟子策马来到常月身边,小声道:“师父,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下旭阳山走进官道了。”
常月点头,脸色十分凝重:“大家再加快些速度,我们下山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一刻钟后,为首的常月猛地用力拉住缰绳。
她抬头望着寂静的、没有一丝鸟叫的天空:“不知是哪位长老前来拦路?”
大长老从暗处走了出来:“常月,只要你跟着我回去,你叛逃宗门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若不答应,大长老是不是就要清理门户了。”常长老拔出长剑,对准大长老,“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忍不了常人所不能忍,明知我师父是被谁害死的,还要继续留在旭阳派效命。”
大长老脸皮抽了抽,知道常月心意已决,也不再废话,五指成爪杀向常月。
在悲愤的加持下,常月的武功有了不小突破,可这些突破,依旧无法抹平她和大长老的差距。
长剑断裂,常月的脖颈处印上深深的指痕。
常月叹息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长老从袖间取出一包粉末:“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杀你,只是想请你回到门派。”
刚要将粉末洒向常月,大长老忽然瞥见,有一抹剑光在太阳底下流转。
下一刻,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罩的姚容已杀到近前,剑剑逼向大长老。
大长老不敢怠慢,甩开常月速速迎敌。
几招下来,剑气贯穿而去,长剑捅穿大长老的右肩。
大长老吃痛道:“姚家剑诀,果然是你!”
“昨天你们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我没办法杀你。今天你敢独自行动,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你的命了。”
剑影翻飞,姚容捅穿了大长老的喉咙。
大长老捂着自己的脖子,沉沉倒下。
常月看都没看大长老一眼,紧紧盯着姚容的动作,顺便将她的弟子们都护在身后。
“你带着你的弟子叛逃出旭阳派了?”姚容没介意常月的动作,随手扯下自己的面罩。
“是。”
“勇气可嘉。但旭阳派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是你一个人逃出旭阳派,还有机会躲开旭阳派的搜捕。带着这么多累赘,你们迟早都要被旭阳派抓住。”
常月望着自己身后的弟子,叹道:“我要是离开了,他们在旭阳派的处境绝对不会好过。”
“要想保住他们,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想办法去温家,以温家兄弟的性子,应该会庇护你们。还有一条路,就是投奔绝仙阁。”
常月丝毫不犹豫:“我去绝仙阁。”
她的师门,害死了她最敬爱的师父。为她师父讨回公道的,是姚容。
她叛逃师门,即将被大长老重新抓回去。救下她的,也是姚容。
也许姚容做这些事情目的不纯,但与其去温家寻求庇护,倒不如去绝仙阁搏一搏。
至少,她对绝仙阁有用。
姚容很欣赏常月的果决,从腰间取下一枚黑玉芙蓉:“春风镇十里街桃花铺,把这枚玉佩出示给掌柜看。”
常月郑重接过:“多谢。”
“你们走吧,我留在此地,为你们阻拦一个时辰的追兵。”
一个时辰后,原地又留下十余具尸体。
姚容在尸体旁边留下绝仙阁的标识,悠然离去。
路过小溪时,她蹲在溪边,洗干净剑身上的血迹,又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确定身上的血腥味淡了不少,才走进山洞。
听到脚步声,坐在地上的阿昔抬头,高兴道:“前辈,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姚容从身后解下一个行囊,“里面是你的衣服,我随便装了几套进来。”
阿昔接过行囊翻了翻,里面总共装了四套换洗衣物。
姚容喝了口水:“是不是等急了?”
阿昔指了指旁边的医书:“我昨天醒来后,就看到了前辈留在山壁的题字。山洞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再加上有医书打发时间,没什么好急的。”
姚容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饴糖:“吃一些甜甜嘴吧。”
阿昔吃了一颗,唇角微扬:“前辈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忙完了。等我睡一觉,睡醒了就带你下山。”
姚容合衣躺下,将长剑放到身侧,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姚容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和阿昔收拾好山洞里的东西,将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姚容背上行囊,扭头问阿昔:“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阿昔反问:“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啦。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世界之大,江湖之远,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姚容眼眸一点点晕上笑意,于是连同她的声音,都带着轻快温柔的笑意,“阿溪,你是自由的。”
阿昔的心骤然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些被旭阳派困住的过往,好像在一瞬间统统远去了。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可能还要再仔细想想。”
“那我们就先翻过旭阳山吧。”姚容想了想,说,“翻过旭阳山,就能到黄河下游。不过山路难行,我们可能得在山里待半个月。”
阿昔扬起下巴,露出一丝浅浅的孩子气:“前辈,我才不怕。正好,我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草药,这一路翻山越岭,还能顺便采些草药,要是遇到什么珍稀的草药,到了山下还能卖给药铺换钱。”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洞穴,穿过草木,穿过那片野生红毛草地,也穿过那条涓涓流淌的小溪。
阳光撒在身上,阿昔闻着随风送来的淡淡花香,高兴得想要哼歌。
她想,这样的滋味,就是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