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所以月月的故事真要上报纸了?”
“什么时候上啊?下周一啊,那很快了。”
“咱们村里也要出一个大作家了!”
“没错,太给咱们村子长脸了。月月,婶今晚包饺子吃,到时给你送一碗过去。”
在姚容的宣扬下,村里人都知道江泛月的文章会在下周一登上《常晋周报》。
江泛月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躲到姚容身后吃饭,耳朵却不由自主竖起,听着姚容和村里人继续道:“那个编辑还在信上说,他们出版社近期要开办一份《童话月刊》,月月要是写出了其它作品,可以直接往《童话月刊》投稿。”
“啥,还能接着上报纸?”
即使江泛月说她的第二份作品还没写出来,众人依旧震惊。
乖乖,这么小就有机会接二连三上报纸,长大了还得了?
“月月,等下周一报纸出来了,你给我们念念你写的故事呗,让叔长长见识。”
“对啊,还有我们家那皮孩子,我得让他向你学习。”
“出版社编辑都是文化人,眼光好,肯定会喜欢你的第二份作品。”
有些人在背负起旁人期待时,会倍感压力。
可江泛月完全不会。
从来没有被期待过的孩子,突然得到那么多人的祝福,只会浑身充满动力,恨不得第二天就把《许愿镜》写完。
当然,这很不现实。
江泛月写了好几天,也才写了开头几千字。
与《大树爷爷》这个短篇故事不同,《许愿镜》算是一个中篇,主要由六个小故事组成。
每个小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相同的是,他们都对自己所拥有的某样东西充满反感,并在心里思考着:没有了那样东西,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后来有一天,他们遇到了许愿镜,并通过许愿镜,抛弃了那样东西……
夜里,江泛月埋头写文章,姚容披着棉衣,坐在她对面翻看她写的大纲。
如果说,《大树爷爷》是在进行生命的最后一场道别,那《许愿镜》就是在讲,如何接纳自己,如何与自己和解。
这个问题,交给大人来解答,大人可能要洋洋洒洒讲述很久。
交给孩子来解答却刚好。
因为孩子的思维,更天马行空。
因为孩子更了解孩子。
“该睡觉了。”姚容催促江泛月。
“等我写完这段话。”
江泛月笔尖不停,直到在这段末尾写下句号,才放下笔,跑到屋外洗漱。
洗漱完,江泛月刚想熄灭煤油灯,姚容递来一盒润肤霜和一盒润唇膏。
这是她上午在市里买的,质地很适合孩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记得每天往手上和脸上擦一点,防止皮肤干燥。”
江泛月高高兴兴接了过去,拧开瓶盖,一股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上回见蕊蕊和苗苗用过。她们用完之后脸蛋滑滑的。”
江泛月用手抹了一些涂到脸上,眼中带着些新奇。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润肤霜。
“涂完真的好滑。”江泛月把润肤霜递到姚容面前,“妈妈也用。”
姚容拿出自己的润肤霜,跟着江泛月一块儿擦了起来:“我也有一瓶。”
江泛月从口袋里掏出汇款单,想把她赚到的稿费上交给姚容。
姚容没接,让她自己收着:“我给你办个银行账户,以后你的稿费都存在里面,二十块以内的钱可以自行支配,超过二十块的就要在用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江泛月不是普通小孩。
她比同龄人要敏感,要懂事。
这样苦过来的孩子,在用钱方面往往更为谨慎,姚容不怕她大手大脚,倒是希望能借此培养她的消费观念和理财意识。
江泛月想了想,点头道:“好啊。”
她以前对赚钱这件事情充满了迫切感,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尽快补贴家用,让家里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
现在,家里的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家里不缺她这点儿稿费了。
既然妈妈不愿意收下这二十块钱,她就拿去给妈妈买礼物。
江泛月正琢磨着要给姚容送什么好,一旁的姚容又道:“月月,你是不是准备开学了?”秋假是一年中时间最长的假期,足足放了五十天。
这五十天里,姚容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江泛月也是时候重新回归校园生活。
“下周一开学。我已经在温习上学期的课本了。”
姚容说:“那我们明天就去市里给你开银行账户吧,正好工厂也需要开一个。”
姚容挑选的银行,是本市最大的国有银行。
只是与三十年后相比,银行里面并不热闹,工作人员的数量甚至要比前来储蓄的顾客多。
听说姚容是来帮工厂开账户的,银行柜员十分热情地招待她。
开完账户,姚容和江泛月又顺道去了趟邮局,兑换那张二十块钱的汇款单。
拿到了钱,江泛月高兴道:“妈妈,我请你吃午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泛月手一挥,十分豪爽:“不要跟我客气。”
带着姚容去附近的小餐馆,点了两道肉菜和一道汤。
结完账,江泛月手里还剩下十二块钱,她捏着这笔钱,让姚容留在餐馆里等她一小会儿。
姚容问:“半个小时内能回来吗?”
“可以的。”
“那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得到姚容的允许,江泛月捏着钱离开,向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直奔一家卖梳子的店,对售货员说:“姐姐你好,我想要给我妈妈买一个梳子,但我手里只剩下十二块钱了,可以麻烦姐姐你帮我推荐一下吗?”
她一上来就说完自己的需求,售货员直接给她推荐了两款符合条件的产品。
江泛月选了一款原木色的梳子,请售货员帮她包起来。
拎着包装好的梳子,江泛月回到小餐馆,将礼物送给姚容:“妈妈的梳齿已经断掉了,正好换个新的。”
姚容抱着这份礼物,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她发现,很多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懂得表达爱意。
他们会默默观察大人,然后在大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突然给予惊喜。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江泛月早早起来,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
吃完鸡蛋,她回到屋里,发现姚容已经醒来了,正站在床边帮她搭配衣服。
“妈妈,是我吵醒你了吗?”江泛月问。
“没有,平时这个点我也起来了。”姚容指着床上的衣服,“今天穿这一身吧,精神。”
姚容帮江泛月挑选的衣服,是从南边传来的新款式。
棉衣是米白色,宽大的帽沿处缝有一圈毛绒绒,裤子是黑色,裤脚也缝了一圈毛绒绒。
就连江泛月绑头发用的头绳,都是带有毛绒装饰的。
江泛月换好衣服,站在屋子唯一一面镜子前,左扯扯右瞧瞧:“我看起来好暖和。”
姚容哈哈一笑:“明明是看起来很可爱。”又将自己缝制的新书包递给她,“去上学吧。”
江泛月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往外跑去,又在到门口时回头,朝她用力挥手:“妈妈再见,你记得去帮我买一份《常晋周报》。”
寒风凛冽,清晨的微光穿过尘埃,落在她的柔软长发,仿佛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流光。
此刻的她,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格桑花,从高原严寒中生根发芽,在烈日狂风的浇灌下不屈生长,顽强而坚韧,美好而至纯,化所有挫折为成长的养料,只为了有朝一日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济香中学的早自习从八点开始。
七点四十左右,住在镇上的学生基本都到了学校。
初一一班总共有二十九名学生,只有寥寥几个人是住在镇上的。
姚良材是其中之一。
这几个人到了教室,也没有开始看书学习,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几人只当了半个学期的同学,共同话题不多,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江泛月身上。
他们这一个多月都没见过江泛月,翻来覆去聊的,都是江泛月过去的事情。
什么写奇怪的故事,用诡异的眼神看人,整天佝偻着背,为了一两毛钱捡垃圾,就算别人当着她的面说她闲话,她也不知道去反抗……
说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哎哎哎,你怎么一直没说话啊?”
“就是,以前我们讨论这个话题,最积极的就是你了。”
“你和江泛月以前是一个村子的,这段时间你有见过她吗?”
他们不提江泛月还好,一提到江泛月,姚良材就想起了他被江泛月摁在地上暴揍的画面。
他吓得打了个寒战,摇头道:“你们就不能换个话题聊聊吗?不然来聊聊学习。对了,数学老师上学期教到哪里了?”
几个同伴:“???”
一个语文和数学加起来十几分,连老师教到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突然说要来聊学习。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姚良材不管他们怎么想,低头看了看一片空白的数学课本,默默合上,趴下睡觉。
不多时,其他住在乡下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教室。
教室越发热闹。
直到——
像是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般,距离教师前门最近的那几个同学张大嘴巴,目光痴愣地盯着来人。
离门较远的学生以为是老师过来了,装模作样翻开课本,过了好几秒才悄悄抬眼,然后也面露震惊之色。
就连半个月前与江泛月见过一面的姚良材都愣住了。
此时此刻,班上所有同学心里的念头都是:这人是谁?江泛月?真的吗?
不能怪他们反应夸张,实在是这前前后后的差距有点大。
以前的江泛月,是班上家境最差的孩子。
这种原生家庭贫穷所带来的影响,除了体现在她的吃穿用度上,还体现在她的行为举止上。
唯唯诺诺,目光闪躲,永远挺不直腰脊,就连说话都比旁人少了三分底气。
可现在的她,眉间少了怯懦,腰杆挺得笔直,脚步也变得轻快。
仿佛被贫穷束缚者终于卸去了身上的枷锁,又像是蒙尘的珠宝,终于抖落满身灰尘,显露出自己的锋芒与光泽。
同桌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压低声音:“江泛月家是不是发财了?”
比起男生,女生更关注江泛月的衣着:“她穿的衣服好漂亮啊,肯定很贵吧。”
江泛月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来到自己的位置,用纸巾擦干净桌椅,这才脱下书包塞进抽屉,从包里取出课本和笔纸。
议论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没有给周围人一个眼神,只是默默预习课本内容。
很快,早读铃声响起,语文老师徐康泰从前门走了进来。
村镇中学的孩子,穿衣风格都比较质朴,衣服颜色多是耐脏的暗色,江泛月这身米白色棉衣在灰扑扑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徐康泰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谁。
他把教室逛了一圈,就走到了办公室。
此时,初一一班的数学老师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报纸,瞧见徐康泰走进来,笑着跟徐康泰打了声招呼。
徐康泰问:“是《常晋周报》送来了?”
他们学校按年订了《常晋周报》,今天正好是新一期《常晋周报》出来的日子。
对方道:“对,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徐康泰点头,接过报纸,拧开保温杯盖:“这两个月都没看报纸了。”
徐康泰看报纸,主要是先扫新闻标题,感兴趣就多看几眼,不感兴趣就直接跳过去。
看完第一面报纸,徐康泰翻到第二面。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大的黑字标题——《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徐康泰对这个标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直接跳过往下看。
“对了,老徐。”数学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报纸第二面有篇文章,作者名字是江泛月。一班不也有个女同学叫江泛月吗,这名字感觉不是很常见啊,你是她的语文老师,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她写的,还是说撞名了。”
徐康泰愣了愣,下意识道:“这不可能吧。”
他这些年往《常晋周报》投过好几次稿子,每一次都是自信满满,每一次都被对方退稿,可见想要上这份报纸有多困难。
一个初一学生写出来的东西再好,还能比他这个做语文老师的要好?
阅历和学历都摆在那里呢。
而且他记得江泛月的语文成绩不突出,作文从来没有被选为范文。
“不好说,感觉那篇文章的作者,年纪应该不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