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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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寂静,无人说话。

杨沛云跪在地上,头也伏得极低。

年幼时刚给继母敬茶那会,她也曾因茶汤滚烫手滑过,不过只是溅了几滴在裙角,便是一顿毒打。

继母有一柄软鞭,鞭挞在身上时,总会带起热辣的剧痛,却不会留下一点伤痕。

只是一点点便是如此,方才一整盏茶水都尽数泼到了陆怀泉身上。

那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杨沛云身子不住地抖,心跳如惊雷,在她脑海中持续轰鸣,整个人有种恍惚的不真切感。

完蛋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会被打吗?会被讨厌吗?

眼泪不要钱地无声落下,在地面堆积成一片小小的湖。

湖泊成为最通透的镜面,折射出高位那人的身影。

杨沛云朦胧望见,那人仍在盯着自己。

还是一样的淡漠与俯视,纹丝不动,就连眼神都未动半分。

杨沛云:……?

“隐之。”

舅母略带不喜的声音,还没等杨沛云琢磨明白隐之是什么意思,榻上之人已经起身。

那道冷淡的视线也随之消失。

陆怀泉随手掸了下衣襟上的茶沫,轻笑一声:“我这妹妹还真是不得了。”

“昨儿泼的琼芳,今日又来泼我,母亲还说她胆小,我倒是没看出。”

他同林若浮调笑了两声,没听出生气的情绪,杨沛云惴惴抬头,双眼微肿。

二人视线再次对上,眼下光线良好,都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模样。

陆怀泉的视线扫过她挂着眼泪的模样,杏眼桃腮,穿着一身草绿的纱裙,就像被叶子笼在其中的桃子。

可怜可爱。

笑意微顿了顿,又恢复正常:“是有些胆小,怎么见你总是在掉眼泪。”

杨沛云垂眼:“沛云失礼……”

衣裳满是茶汤,已经不能看,陆怀泉行了个礼:“儿子下去换衣,过会还要入宫,今日就不陪母亲用膳了。”

林若浮点了点头,只吩咐了一句:“早些回来。”

等人离开了,见杨沛云仍跪在原地,皱眉道:“起来吧,往后不要动不动便跪下。”

杨沛云战战兢兢起身,坐在舅母对面,女使有眼力地捧来帕子:“表姑娘,擦一擦脸吧。”

她赶忙接过,将脸埋了进去。

帕子过了一遍热水,蒸腾的热意打在脸上,让她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杨沛云将白嫩的一张小脸露出来,望向神态自若的林若浮,有些不安:“对不起,舅母,今日是沛云无礼了。”

“嗯,”林若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昨日与琼芳见面了?”

杨沛云抿唇,婉转道:“昨日不小心撞到了林姑娘,生了些摩擦。”

这么说,林若浮哪还有不明白的,但她也只是说:“我这个外甥女,家中宠了些,性子娇衿蛮横,往后再与她起争执,你多让让她。”

“坐吧,陪我用些早膳,一会儿再陪我抄些诗文。”

杨沛云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她终究是外人,比不得他们一家亲热。

只要舅母待她能像如今这般平和,她与巧安过得安稳,便足够了。

她正喝着今日的粥,还在暗暗思忖舅母方才喊得那声是什么,又听得她说话。

林若浮平淡道,“往后你唤隐之…就是大公子表兄便可,他与侯爷都不常在府中,见到了行礼便是。”

果然,舅母的意思,还是提醒自己与表兄保持距离啊。

杨沛云有些愣神,却也很快附和:“沛云明白了。”

今日与陆怀泉正式一见,单只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她腿软。

自小在杨家过活的她,对善恶观感最为敏感,这也是她愿意相信依赖舅舅舅母的原因,他们待自己,总没有恶意的。

但是陆怀泉……

杨沛云十分笃定,他不喜自己,甚至比起昨日刻意刁难的林琼芳还要反感自己。

这让一心想要同表兄搞好关系的她,十分泄气。

她又想,自己一共就见了陆怀泉两次,都算不得体面,他厌烦自己,也是应当的。

杨沛云一面同舅母吃饭,一面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但是、

她又想到昨日林琼芳与陆怀泉站在一起,兄妹情深的画面。

杨沛云的眼眸黯淡了些,终究还是十分失落。

又陪着舅母抄了一整日的诗文,回到自己的院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些。

巧安正坐在门槛上写写画画。

她抬眼,望见姑娘回来了,欢喜地迎了上来:“姑娘,你回来了啊,今日见长公子如何?是不是如同传闻那般世无其二?”

杨沛云没精打采地说了今天的糗事。

巧安听了,好半晌安慰道:“既然大夫人都说没事,姑娘也别放在心上了?”

见人依旧垂头丧气的,巧安有心安慰她,转移话题道:“今日侯爷房中的人送了副画来,说是姑娘要的?”

望见巧安手中的画卷,杨沛云真的打起了精神。

她将画轴打开,美人画像铺设在她手中。

巧安偏头望了一眼,怔愣:“这是…夫人?”

“你还认得出?”

巧安落寞道:“自然忘不掉。”

画中美人,温柔明朗,似水似朝阳,正是当初在宗族面前拿出来的,她母亲陆玮的画像。

那日结束后,她鼓起勇气,朝舅舅要了这一幅画。

杨沛云已经很久没有找别人要过东西了,自从在继母手下讨生活以来,无论吃穿用度,仿佛都已默认是别人不要了的,才会轮到她手上。

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

但对于母亲陆玮,她没有任何记忆与印象,只这一幅画像,她十分渴望留下。

母亲无法陪伴她,或许画像可以。

长长久久,地老天荒地陪着她,就好像她也是有家人的孩子,不是会被四处丢弃的累赘。

杨沛云久久凝视着母亲的面容,冷不丁开口:“我与母亲,一点也不像。”

她的五官没有继承陆玮的任何特点,或许她长得更像父亲吧,只有肩颈轮廓相似的修长白皙。

巧安看着她,眼里盛满了难过,只是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杨沛云已经眉眼弯弯地笑了。

“不过,到底是母子连心,只要有这幅画在,只要我与母亲的羁绊还在,我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孤身一人了。”

“巧安,我好开心,往后我不仅有你,还有阿娘了!”

望着杨沛云喜不自胜的眉眼,巧安有些心疼地笑笑,有心宽慰她:“姑娘何必失落,如今不是还有侯爷一家吗?”

舅舅……

杨沛云抿唇而笑:“舅舅将我们救下,已是无法还清的恩情,若是舅舅需要,沛云别无二话,但不敢过多奢求亲近,更何况……”

更何况陆怀泉他,不喜自己。

正想说什么,见到巧安表情变了,杨沛云回身望去,见有一人抱臂站在不远处,正温和着笑望着自己。

不是陆怀泉,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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