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开辟的时候举国欢庆,郎牡吐也办过秧歌,让他来打大衫。玉君那时才几岁,干不了活儿,喜欢看秧歌,王才就把她放在秧歌队里,她就成了秧歌队里的小跟班,排练的时候练过八卦阵,也就跟着走了几遍。而且那时候玉君也小,也记不住个啥。真正扭的时候也没遇到真摆阵的,所以她知道师父会,咋走不知道。
他们这些人就尴尬地在大门外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就在人们正瞎哄哄时,领队的还真就把师傅给接来了。
可孙师傅这两天正感冒,发着烧,领队去的时候,正蒙着大被在炕上躺着,知道来意之后直哼唧,肯定是不想出来的。
能做秧歌队领队的也不是一般的角色,都是大队长捡着能说的,会说的,又给工分又给现钱,当然,这也是一个肥缺,也是普通百姓争的一个职位。
领队的好说歹说并答应给三十块钱,这老头才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吃了两片正痛片儿就跟着来了。
说孙师傅爱财,是,也不是,三十块钱,那可是半年的收成,谁敢保证半年就能挣三十块钱?
来到之后,先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又出来了。先招呼人,把玉君和几个打小衫的留了下来,梁永才也凑过来想跟着。
孙师傅说,“你领着秧歌队去那边小学去扭吧,声音别太大。”又跟老胡头说,“再给我留个喇叭,镲和一个小鼓就行了。”
梁永才还是死气白咧地想留下,末了说,他想学孙师傅这手走八卦阵。
师傅白了他一眼说,“教谁也不能教你,一看你心术就不正,教你这些得祸害多少人。”
这话说的太厉害,孙师傅看人也看得厉害,他说的祸害人指的是这梁永财要是会点东西就会招人,会祸祸大姑娘小媳妇儿。
梁永才脸色不好看地领人走了。
太平山小学跟大队部隔了一条路,那边有块大空地,也就是孩子们的操场,慢说一个秧歌队,就是四个、五个秧歌队也放得下。
屯邻看热闹的有跟过去一部分,更多的都跟进大队部院子里来看咋闯八卦阵。
院子里挤不下,就有一些趴在墙头上,还有上了大队部的房上的。在没开始之前,先放了一挂鞭跟十几个双响子,接下来都等着看好戏。
孙师傅先嘱咐了一下喇叭匠子,按照我的调子给个过门儿就行。
然后又看了一眼天,虽然有点阴,可也大致能判断出来,应该是午时了。
八卦阵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根据奇门遁甲之术应有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说是八卦阵,其实就是用秫秆(高粱秆)摆的一些格子。近看乱糟糟,远看是个八卦的形状,中间用灰圈出个阴阳鱼。不懂的人一看这啥玩意儿,懂的人就得遵守规则。
孙师傅领着玉君这十来个人绕着八卦阵扭了一圈之后,大声唱道:“正月初三大门开,正当午时乾门来,离门为生从此进,桃花朵朵向阳开。”
按日子和时辰来看,东边应该是生门,他们就从东门往里进,一步一跳,两步一跳,三步一跳,然后进到里面扇子一摆,音乐停止。
“扭个秧歌遇同行,摆个八卦见真章,千里救火来帮忙,拔营抢寨心不慌,哎嗨……”
走到南门口冲着门唱道,“八仙过海本领显,洞宾背后有宝剑,铁拐李的葫芦手里掂,葫芦里面有金丹,哎嗨……遇到此门我不出,消息埋伏里面藏,凡人进去丢性命,大罗神仙也难搪。”
喇叭匠子在他唱完之后,适时地按他的调子吹上几句。锣鼓镲也敲上一阵,也算是给孙师傅一点休息的时间。然后他领着几个人走到东北大声唱道,“五行之中土最强,老百姓吃喝里面藏,凡夫俗子不知道,不敬土地生祸殃。女娲娘娘来补天,如来佛祖坐西天,大禹治水走平川,屈原寻死在江边。哎嗨……遇到这门我不进,出来进去为哪番?哎嗨……”
又折到西北看了看,没吱声就到了西南。
“孔子教徒七十二,后人尊他是圣贤,周游列国为民请安,百姓慧眼识忠奸,西南大路溜溜光,谁想走来我不馋,哎嗨……”
就这样各个门转了个遍,才又回到了西北。
“秦琼打马来叫关,小罗成万箭把心穿,诸葛亮六出是祁山。这是死门我不碰,时辰一变死关成活关呐,哎嗨……”
然后往地上一坐,玉君忙过来蹲下问,“老叔,咋的了,行不行啊?”
“没事儿!”说完从兜里拿出两片正痛片,“快给我整点热乎水,顶不住了。”
看热闹的赶紧从屋里拿出了暖壶,倒了一碗开水。刚倒出来冒着热气,可架不住天冷。
孙师傅把正痛片儿扔嘴里,直接把一碗水喝了进去,也不知道烫不烫。看他的帽子上全都是霜,脸上却淌着汗,他是真累坏了。边扭边唱,又费脑子,又累身子,捎带他还感冒,身上的汗都是虚汗,真怕他坐下就起不来。
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日头的影子往西偏了,才一骨碌坐起来。
因为天阴,看不出正经时辰,也就大概估算了一下,可规则就是这样,不得不遵守,肯定有懂行的人猫在人群里头看着呢,所以不能差了事儿。也可能是歇过来一点了,也可能是正痛片起了作用,他用手一撑地站了起来。用手闷子拍了两下屁股,又用大衫擦了把脸,对玉君说:“走,打出去。”
那感觉,真像是大丈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多少年后,玉君再说起来,都特别感慨,那代人有真才实学,认真,敢较劲,守规则。
还是站在西北门口,唱道:“生死本是同根生,做人别奸要实诚,盘古开天有人烟,日月星辰和山川,观世音手里持净瓶,弥勒佛笑得腹便便,我等一去不回头,管他山高路弯弯。”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等出院门时,回头喊了一声,“我就不烧了啊。”
然后找了个马车,躺了上去,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