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妹出去就没再回来,估计去谁家串门去了,玉君挺着大肚子下了地。
在暖壶里倒了点热水,投了几下手巾,拧了拧,放在建国肚子那个包上慢慢地揉。
可建国实在疼得厉害,不敢让她碰。
玉君眼巴巴地看着小脚的娘:“不行,他不让动。”
“啥也干不了!”老太太骂了一句,使劲儿把烟袋锅往炕沿上刨了几下,然后下地,颤颤巍巍地走到北炕来,抓过玉君手里的毛巾,直接按在建国的肚子上。
老太太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她不像玉君那样硬揉,而是在肚皮外面把那个包抓住,让它往一块聚,边揉边找那个里面的洞,感觉包一点点地在慢慢变小,可就是这样,建国也疼得受不了直哎呦。
“叫唤啥?再叫唤不管你。”
建国的脸发青,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不一会儿那个包还真就下去了,建国的肚子也不疼了,玉君的心才放下来。
小脚的娘颤颤巍巍地下地往南炕走,边走边说:“这可倒好,队里的活干不了,以后咋整?吃啥喝啥?”
原来她并没有太关心建国的病,而是担心玉君生孩子挣不到工分儿,建国又病了,难不成让老闺女桂兰去队里干活,那她可舍不得,要不就得宝昌老头去,那更是不可能。
宝昌老头的棒和懒是全贴岭窝堡包括下坎都知道的。
年轻时不干活,是因为家里还有几个长短工。开辟之后,长短工也都遣散了,就靠手里有几个钱过生活。等四清之后基本上也没啥了,可就是这样,还是啥也不干。
有一天,后院儿的刘春儿捡粪经过门口,宝昌老头出去倒尿罐子,就笑话人家: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干,干啥呀?”
“有儿有女的,不干咋整,能眼睁睁看他们受穷啊?”
“切,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那个呢。”
刘春儿挑着粪挑子再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愿意跟高宝昌说话,这老头跟个棒槌似的,有他没别人。
宝昌本来这天心情不错,想跟刘春儿唠几句,可一见刘春那个样,马上破口大骂:“你刘春就是个累死的命,我看你咋死的。”
刘春回头用粪叉子指了指宝昌,啥也没说就走了,留下高宝昌一个人,拎着尿罐子站在那里很没趣。
玉君用碎布条给建国缝了一个肚兜,专门护着那个起包的位置,勒得紧紧的,以免肠子再出来。队里的活是去不成了,建国就在家里呆着闲着没事,把梅强给他的画画书拿出来,找根铅笔在那里描。
这一冬天画的倒有点儿模样了,只是画箱还放在刘贵子那里,没敢往回拿,以前是怕大爷给砸了,现在是怕玉君看见多想,女人嘛,总是爱瞎寻思。
躺在炕上时,手摸着玉君的大肚子,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里面的胎动,偶尔还能踢一下,想着柳菲现在什么样了,嫁人没,嫁个什么样的人。
过年时梅强跟四姐桂青回来了,待了一个礼拜。他们依然跟爹妈一起住,老头老太太睡靠墙的上下铺,梅强跟桂青睡在炕上,原本答应的新房压根儿就是没影的事儿。
桂青是又打又闹,可婚已经结了,也睡了一个被窝了,又能怎样呢?跟梅强吵吵,梅强不理他。可桂青不是好惹的,越是不理他,她就越气,有时就伸手去挠。
梅强就拿话戳她,你听说大集体给分房了?你自己不懂,你自己傻,怪别人呢?
不行你就回大土龙,我给你写诉(休书)。然后装模作样地写了一张纸,桂清一看疯也似的抢在手里,咔嚓咔嚓地撕了个粉碎。
其实梅强上面只是写了一首毛泽东的诗词《百万雄师过大江》。
桂清认识几个字却不太多,在情急之下看也没看就撕了。
梅强心里想:“收拾你还不容易。”
他心底里还是瞧不起农村人的,只是因为他家的条件也实在不好,相了好几个对象都黄了,只能从农村娶了个媳妇儿。娶这个媳妇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每年建国都要从大土龙骑车给送一趟粮,苞米面儿高粱米等等,过年时包了豆包儿也给往过送。在凭票吃饭的年代,有个农村的亲戚是非常牛逼的,况且有票也买不来粮,都是定量分配。
每次他们两口子打架的时候,梅强爹妈都不管,从不插嘴。就是你们俩挠出血,打翻天,老头老太太也冷眼看着,有时桂青连老的一起骂,老太太就拉着老头去邻居家呆一会儿。
这都是梅强教的,他知道两口子打架,打完了就过去了。要是老人也掺和进来,事情就大了,无法收拾。
桂青自是不能善罢甘休,就质问:“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
梅强也不隐瞒,直接就说,现在没能力买房子,要想有自己的房子得干活挣钱,靠他一个人挣也不行,在雕刻厂一个月就那么十几块钱,猴年马月能买上房子。
桂青一看也没了辙,也寻思找点活干,能挣几分是几分?想不到在老高家飞扬跋扈的四姐,脉络被梅强把得一清二楚。虽然架是总打,可总是以梅强的胜利而告终。
看到最喜爱的闺女女婿回家过年,小脚的娘当然是非常高兴,把家里杀的鸡、鹅都从当院的冰里刨出来炖上。
农村冬天是要杀鸡杀鹅的,先烧锅开水秃拉毛,然后一家人围成一圈儿薅毛根儿。
那毛囊被拔出来时,整个肉皮上全是小包,包上全是小眼儿,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是受不了的,好在油灯也不亮,看得也不太清楚。
梅强每次回来都用小帮克(小桶),拎点柴油,还装一酒瓶子汽油,柴油用来点油灯,汽油是给老头老太太装打火机用的,有时还拿些火石。
农村买火石得去东合社或者去巴莱(巴吉垒),屯子里的人一般不出屯子,就算是去了,不得花钱吗。
梅强深知咋回事儿,自己也不宽裕,可打扫(迎合)这个小脚老太太还是超拥(简单)的,怎么说也是街上人(城里人),境界比农村肯定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