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坟
那个年代的东北农村是很信萨满教的,就是跳大神儿。这事儿很邪性,一时半会儿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听老人们讲黄仙狐仙蛇仙什么的。高超小的时候在草丛里见过黄皮子、狐狸,那东西怕人,见人就跑。黄皮子金黄金黄的,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你要是胆子大些,你会感觉这玩意儿长得挺好看,那东西会放味儿,一种非常非常难闻的味道,特别不容易散。
黄皮子爱偷鸡。小时候的鸡架(鸡窝)都是土坯垒的,留一个洞供鸡来回出入,晚上就用一个板子挡着。挡得住鸡,却挡不住黄皮子。这东西可能会缩骨功,有一点点缝隙就能钻进去,专挑长得肥的、漂亮的鸡咬,咬脖子喝血。家里要是不养狗,主人再睡得死一些,早上起来会发现死鸡躺一地,那才叫心疼呢。
有一天半夜,院子里的狗咬(叫)个不停,鸡架里的鸡也上蹿下跳,爸说:“糟了,进黄皮子了。”赶忙穿上衣服去看,不一会儿拎了一只鸡进来,喉咙的位置汩汩地淌着血。
妈妈也起来,叹着气把鸡脖子剁掉,把鸡血放干净,又烧了一锅开水,把鸡秃噜了(用开水去毛)以后,放在锅台上,准备第二天炖上,高超跟哥哥趴在被窝里看着。
借着黄皮子的光儿他们吃了顿鸡肉。可能有人想“不脏吗?”不知道!吃到嘴里是香的,进到肚子里是饱的,在平时很难见到肉的农村,死鸡死猪都是不扔的,吃到肚子里才最实在。
爸爸把家里的踩夹(类似于兽夹,不过没有锯齿)拿出来,在鸡窝门口摆了个三角阵。是爸爸设计的,说是这样摆,要么它不来,来了肯定跑不了。高超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真的抓到了。
那天又是半夜,听见狗乱咬(农村的狗大多数都是拴着养的,说是拴着厉害,也怕伤到别人,更怕丢,屯子里人穷得不行,就打狗的主意,一条狗能卖不少钱)得厉害。爸爸开门去看,说打着了。不一会儿就闻到一股臭烘烘的骚味儿,特别难闻。爸拎着进来让他们看,妈妈赶忙让拎出去。
高超看了一眼,黄色的毛,挺好看的,尾巴毛炸炸着,像一个大掸子。味儿可真难闻,好几天了,进屋时都还能闻到。
黄皮子的皮是能卖钱的,扒了晾干卖到乡里,能卖十块钱,好看的能卖十五块。
不过这皮也不好剥,要从嘴开始下刀,一点一点地把皮褪到脖子,然后抓住皮往下拽,一整张皮就成一个筒儿下来了。还要把大毛尾巴从屁股的位置掏出来露在外面,以此来判断皮子的好坏。所以要趁着体温还在赶紧动手,如果僵硬了下刀时就会把皮割坏,土产店会不收或便宜收,需要一定的技术。
第一次是找屯子里的老黑聋给弄的。因为放了一晚上已经僵硬了,所以下刀时把嘴的部位割坏了。那是一只公的黄皮子,老黑聋还专门把生殖器割下来逗高超,高超很厌恶他这个样子。皮留下来,肉他拿回去吃了。
老黑聋在屯子里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好像什么肉都吃,听说,他们家的人原来没有这么黑,是因为挨饿的时候吃了老鸹肉才变黑的,在农村倒是有这种说法。
高超看着也没啥难的,再打到黄皮子,就他来弄,弄得也不错,就不用找别人。
爸爸还夸高超细心,主要是高超不喜欢老黑聋来家,他抽烟抽的是蛤蟆头,特别辣,高超烦烟味儿,也烦他。
老黑聋尽干些杀牛杀马的活。用一个大铁锤抡起来砸在动物头上。一下不行,要好几下,特别残忍。
牛马都是通人性的,高超小时见到他们牵着牛马走过时,好像知道命不保了,眼泪淌了一脸,而牵的人却无动于衷。
高超特别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一直耿耿于怀。不过高超对黄皮子是不怜悯的,因为它吃了自己家的鸡。
有些人说黄皮子不能杀,是成仙得道的。爸爸一句话就解了人的心结:“谁成仙得道偷吃凡人的鸡,都在忙着修炼呢。”
高超一想绝对是,剥皮,不手软。
黄皮子成仙就是黄大仙了,对于大仙的威力高超没有眼见过,倒听说过好多有意思的事。
就说有一年屯子里唱戏。农村各生产小队都有自留地,归队长管,他说给谁种就给谁种,会收租金。肯定自己也有好处,为了封住老百姓的嘴,每年队里会象征性地有结余,赶上天旱就会唱戏求雨,还会象征性地给各家分上十几、几十块钱。农民好糊弄,只要拿钱,别管多少都眉开眼笑起来。这时也是屯子里小卖店最高兴的时候,来的人多少都买点嚼咕。
所说的唱戏就是唱二人转。班子有很多,不过到屯子里来得最多的是吴连发的二人转班子,找个有树的地方搭个台子。白天唱,有时晚上也唱。别说,有时还真能求下雨。本屯子的就拎上小板凳,外屯子也赶上车,拉上一家老小来看蹦子。
本地农村管看二人转叫看蹦子,蹦子分单出头、二人转、拉场戏这么几种形式。
单出头就是一个人一台戏,能扮多个角色,也算是东北地方戏里的独角戏吧,但高超不爱看。一个人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唱着,角色转换又跟不上,感觉好麻烦。
有一个著名的段子叫《王二思夫》,就是说一个女人思念情郎张廷秀的故事。
王二姐坐北楼,眼泪汪汪哇
思想起二哥哥,好不心伤哇
哎嗨哎……呀
我二哥南京,去赶考
一去六年没回楼
想二哥想滴高超心里难受
手扶着菱花镜泪水流
分明是王府出了一个疯魔滴丫头哇
哎嗨哎……呀
你看她呀
红绣花儿鞋又啊倒穿着走
在头上我蒙着一块儿红兜兜
衣服不系扣儿
罗裙儿手提搂
小脸儿黄又瘦
两眼还往里眍儿
头发像乱草
脖子像车轴
我这心难受
怕呀怕泪流
不知道她的脸上
灰土有多厚
让眼泪冲出来两道小河沟儿
嘿,好像两条小泥鳅儿哇
哎嗨哎……呀
王二姐泪盈盈
我扶手楼门望京城
大路上来了一个骑马的汉子
头戴乌纱身穿蟒龙
远看好像二哥张廷秀
近看好像张家二相公
我朝着那个人摆了手
二哥二哥叫了几声
他头没抬,眼没睁
扬鞭打马奔了正东啊
臊地我这小脸蛋儿啊
哎呀呀,粉嘟噜儿地红啊
哎嗨哎……呀
越思越想越来气儿啊
今天我要好好作一作呀
摔了镜子摔镜片儿啊
上炕拉倒大被垛儿呀
二姐我这里要上吊哇
丫鬟上楼把话说呀
花园来了二哥张廷秀哇
二姐我一听喜心窝呀
往日我扶墙走不动啊
今天咋一步蹿出五尺多
这还是少说呀
哎嗨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