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打大衫的玉君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吊儿郎当的货,一直拿眼睛溜玉君,插空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用扇子往玉君脸上撩,玉君特别烦他。
可这个人的秧歌扭的确实是好,又挺活泼,特别能带动气氛,为了扭好秧歌,玉君也就忍了。秧歌队确实需要挑气氛,不然感觉出不来,除了打大衫的,还有一伙人挑气氛,就是扮丑角的。
大姑娘小媳妇儿,舍不得糟践自己。只有老爷们儿脸皮厚,就从各个大队里挑那种半二流子,抹上红脸蛋儿,拎上大烟袋,扮老太太。也有穿的挺隔路,装二傻子的。这在行话里叫以丑为美,以丑见长。也有的秧歌队里踩高跷、跑旱船。
有一年踩高跷摔死一个人,后来就没踩的了,你等跑旱船一般都过十五才弄,年前主要还是扭秧歌。
有一天排练时,那男大衫儿的扇子又一次撩在了玉君的脸上,绸子擦到了眼睛,玉君当时眼睛就被打锈了。蹲在那里疼得起不来,队伍一下子乱了。
孙婵见状冲过来,使劲推了男大衫好几下。
指挥的一看忙过来问怎么回事?玉君也不吱声,那打大衫儿的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直嘟囔:“我也不知道哇,她一下子就蹲下了,是不是沙子迷眼睛了。”
玉君猛地站起来,脸上全是眼泪,眼睛红红的,手一指唤那打大衫的,“梁永才,你再嘚瑟一下,我告诉高建国削你。”说完又蹲下捂着眼睛。
指挥的一指唤梁永才:“就知道是你惹的祸,你不想干了是不是,回去吧,不止你一个会扭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梁永才一下子成了瘪茄子,忙上来求情,“老舅,别价,我不对,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净瞎嘚瑟,有劲儿往小闺女身上使使,挺大岁数了还打光棍,人家王玉君结婚了,你不知道啊?”
听着这话不对劲儿,表面上像是骂梁永才,可怎么听也不得劲儿。
玉君站起来用手指着他们俩,“你,你,你们太欺负人了,我不干了,爱谁扭谁扭。”说完一转身就走,去找建国去了。
建国挺舒服,唱样板戏不用在外头,一堆人在屋里吵吵,想起来了就唱上几句应付应付,不想唱就坐在那里闲扯淡。
突然门一开,玉君哭着进来了,本来想扑到建国怀里,可一看这么多人,就一转身趴在墙上哭了起来。
建国吓了一跳,忙过来问:“咋的了。”
玉君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建国就骂,“我去揍他去。”
看热闹的人包括拉胡器的都拽着他劝。“别打仗,你一打人你就没理了,去找大队长去。”
正说着,大队长李作成领着指挥的进了屋。
毕竟是大队长,一进屋就说,“你们都先去那屋吧。”把这些看热闹的都撵到了另外一个屋子,屋里就剩下他们几个。
大队长才开始说那指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挺大个岁数,你说的都是啥话呀,人家小媳妇儿能受得了呢,你快点给建国两口子赔不是(道歉)”
估计两个人已经商量好的,那大爷也真心实意地给赔了不是。
“高建国,王玉君啊,可是呢,是大爷不对,老不正经,满嘴喷粪,你们两口子都有文化,大人别记小人过,行吧?”
都这样了,他们俩也没啥话可说,但气还是没撒出来,建国就对李作成说:“大队长,这样吧,这事儿就拉倒了,我们两口子就不干了,回家准备准备过年。”
“别价,就是让他们走,你们也不能走,不然全贴岭窝堡都在背后骂我李作成不是人,都戳我后襟得骨(脊梁骨)。”
其实啊,开辟不久,这贴岭窝堡就改名叫东铁和西铁了,可老人们还都习惯叫贴岭窝堡。
李作成又回头跟那指挥的嚷嚷,“老胡头,跟你那外甥都回去吧,今年不用你们俩了,我再找人,不行从别的大队找,花钱雇呗。”
怪不得,原来这指挥的老胡头是那梁永才的叔伯舅舅。
他这回倒也真慌了神,忙又是作揖又是弯腰的赔不是,赔笑脸,又道歉又认错的,还拉着建国跟玉君,“快帮大爷说句话,全靠排秧歌这个挣干粮呢。”
农村人管吃的饭都叫干粮。
看看他倒也挺可怜的,都是老贫农一个,没啥别的能水儿,讲干活干不过年轻的,也就靠每年排秧歌挣工分,就心寻思,算了吧,要是弄得太僵也撅了李作成的面子。
建国说:“算了吧,就这么地吧,哪能耽误排练呢,杀人不过头斩地,这大爷也赔了不是了。”
这事才算是解决了,李作成也出了一口气:“行了,你去吧,告诉你那外甥老实点再,再出啥幺蛾子肯定撵走。”
老胡头答应着出去了。
李作成又跟建国说:“还是你会来事儿,这程度,正好。”顿了顿又说,“今天就这样吧,你们俩提前回去,明天再排。”
建国忙说:“不用,大叔,接着练吧。”
“别了,玉君脸还没干呢,出去脸就山了(在农村,冬天如果皮肤湿了出去让寒风一吹,就会开裂)。”
“那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再回家。”
“行,你们两口子唠唠嗑。”说完李作成出去了。
玉君就坐在板凳上,建国给她看眼睛,也没啥事儿,就是有点红。
屋里小炉子烧得挺旺。
这炉子还是建国用砖头搭的,现在整个东铁大队都知道有个高师傅,瓦匠活不赖。
炉子里填的是木头柈子,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木头,别人不能砍树,可大队能,想砍哪棵砍哪棵。
当然,也不能砍成材的,都是挑那种病树,长疖子的,砍好树那是败家呢。
屋里暖乎乎的,两个人都不愿意回家,家里憋屈得慌,要是分家该多好,就能像现在这样有自己的空间了。
玉君说,孙婵挺厉害的,帮着自己。
建国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他也只能这样,他不能让玉君知道他和柳菲的事儿。
想着抽空一定要和孙婵说一句,再嘱咐嘱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