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将流逝的车水马龙映得虚幻迷离。
路人行色匆匆,城市上演着每日重复般的生活。
而当死水生活坠入一颗小石子,溅起几分波澜,麻木的人顿时停住脚步,将好奇与古怪的目光投掷到“石子”身上。
他脚步匆忙又凌乱,好似在寻找什么,眉头紧锁成川,手里拿着已经黑屏的手机不断按着试图开机。
“...兄弟。”
有路人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机没电,迷路了?”
他看见这位兄弟已经沿着这条路来回好多次,硬是不带转头的。
“嗯,”突然被帮忙的燕峥点点头,因缺水而龟裂的苍白唇瓣微微抿了抿,哑声道:“你知道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吗?”
下飞机后手机就关机了,身上没带钱包,只有一张整百也给出租车打车费,如今可谓一穷二白。
路人忙不迭应声:“知道知道,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家住在哪?亲人联系方式?”
大概是燕峥一脸隐晦焦急跟浑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给了他一种病弱感,以至于他觉得燕峥脑子可能有病。
路人心底暗自感慨,上天给了他一扇美貌窗户,又丧心病狂地关紧他的智商大门。
好在燕峥能沟通,问清楚情况,两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来到派出所。
负责接待的警员听完路人描述以及燕峥提出需求后,抽出纸做登记,随后按例询问:“姓名,年龄,家人电话。”
“燕峥,27。”燕峥回答完前两个问题,话音稍稍一顿,接着慢声道:“电话是。”
警员立即招呼同事打电话。
按得免提,铃响约莫十几秒左右,电话被接通,一个悦耳又磁性,性别模糊的声音出现。
“喂?”
“你好,”女警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称呼对面人为女士还是先生,只能暂时省略称呼,“是这样的,你家人现在在我们警局,有空的话,你方便过来接一下他吗?”
“...家人?”电话那边稍稍迟疑。
女警员耐心解释:“是的,他自称是你哥哥,叫燕峥。”
说完,她等待良久对面也没回应,直到她再度重复,对面才情绪浅淡地回:“嗯,劳烦你把地址报一下,我现在过去。”
女警员连忙答应,随后将派出所地址通过专用手机发送给对方。
路人还有事,就不陪燕峥等,挥挥手嘱托几句离开。
警员安排燕峥到内里办公室休息下,关心地送上温水,“你先休息会,等你家人到了我们在过来。”
燕峥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额头伤口今天没有换药,旧药膏黏在上面导致伤重复感染,发炎疼得厉害。
大脑也没有得到治疗和压制,所有神经跟拧麻绳般搅和在一起,随着呼吸扯紧抽痛。
但他能忍,无论多痛,脸上依旧没多少表情。
等待时间很无聊,燕峥捧着一次性纸杯,感受水温从热到冷再到冰凉,寂静凝固的气氛终于被开门声破开条裂缝,新鲜空气注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清冷淡香。
“楚先生,燕先生情况可能有些不好,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们去医院。”警员建议道。
楚沉瑜松开门把,正想说不用,眼前就突然刮过一阵风。而后整个人都被涩苦的松木香包裹住,对方竭力汲取她身上味道,将她当成第二类型的抑制剂,用以控制过于躁动的身体跟心脏。
警员表示震惊:“这...”
“他脑袋有问题,比较依赖亲人。”楚沉瑜面不改色地扯谎。
警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如果忽略掉燕峥不断摩挲青年后背的手,这幅场景算得上失而复得的温馨。
楚沉瑜只能安抚地拍了拍燕峥清瘦几分的背脊:“大庭广众,先放手。”
谁知燕峥闻言抱得更严实,几乎要将她勒断气。
“楚沉瑜,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他贴着她耳畔呢喃,声音微小得好似自言自语,如完美机械的冰冷神情破碎,袒露一丝卑微,“...还要再丢一次吗?”
办公室有一刹那,安静的呼吸可闻。
所有害怕失去的恐慌在抱到执念的瞬间消散,像被主人亲手丢弃又眼巴巴跑回家的忠心狗狗,他拼命想要感受主人的存在,企图用低微讨好来唤醒她内心所剩无几的良知。
楚沉瑜却毫无所动,甚至第一反应是按住他最脆弱的后颈,淡声问:“你清楚我是谁么?”
燕峥眼神顿时变得复杂,神经系统传达出来的信息混乱不已,两个身影在眼前晃动,他迟疑了,半晌才找回声音,答道:“...你是楚沉瑜。”
完美的标准答案。
毕竟她就叫“楚沉瑜”,前生今世都叫这个,怎么回答都不会错。
“我可以带他走了吗?”楚沉瑜使劲将燕峥牌狗皮膏药撕开,把他重新黏上来的身体推远,看向警员。
警员眨眨眼,想劝青年对病人好些,可一对上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眸,所有劝诫全憋回去,换成一句:“可以,跟我到这边签个字就能走了。”
楚沉瑜:“好。”
领人,签字,离开,一气呵成。
她把燕峥强硬塞进出租车里,告诉司机开往市人民医院,随后翻出手机给钟司厘发信息。
“阿瑜。”意识模模糊糊地燕峥又凑到她身边。
楚沉瑜按住他乱动的手,微微眯起眸子,威胁道:“再动我就扔你自己在医院。”
燕峥:“......”
勾住“抑制剂”的手乖乖缩到位置角落。
见他安分,楚沉瑜也不管他玩自己手指的事,单手敲键盘,三言两语讲完情况。
钟司厘五分钟后回复:【辛苦你了,先带峥哥去医院吧,我还有两小时登机,很快就到。】
楚沉瑜:【嗯。】
她退出微信,撑着下颌望向窗外闪过的灯影街景。
只有指尖被摆弄的触感不断传来。
嘴角微微抿了抿,她偏过脸,沉默无言地看了燕峥一眼。
男人身形隐没在阴影里,棱角分明的脸低着,神色严肃地和她玩十指相扣的游戏,掌心轻轻合拢,认真感受着她的温度。
向来冷硬的嘴角倏然牵起几分微小弧度,转瞬即逝。
其实病发状态下安安静静,软和听话的燕老板还挺招人心疼。
楚沉瑜原想抽回手,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迟钝那么一下,就放过这个念头随他去了。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几乎要浸透在两人体内。
楚沉瑜交完医药费回到病房,护士已经替燕峥处理好伤口。
她本想叮嘱家属几句,待见到楚沉瑜后又愣住,心想:这一对兄弟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全带伤?
私事不好问,护士只得收回好奇心,按照医生嘱托后续事项。
楚沉瑜边听边点头,等她走后,反手关门。
她坐在床边解锁手机点外卖,随口问床上的人,“想吃什么?”
“芥菜粥。”燕峥声线恢复平静。
楚沉瑜点开家宵夜店,闻声懒懒地撩起眼皮睨他,挑唇似笑非笑:“醒了?”
正准备混过去假装还在发病的燕峥:“......”
她到底是怎么从他一句话里判断出他已经清醒的?
知道混过去没用,燕峥俯身摸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刚醒。”
“嗯。”楚沉瑜没在意,冷白纤细的手指戳着屏幕,点好餐下单。
忙活完抬头,发现某人盯着她的手,眼神一动不动。
“怎么?”她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笑意戏谑:“还想玩?”
燕峥:“......”
他选择睡觉。
许是有先前仗着生病胡闹打底,燕峥如今面对她时情绪上多了一分道不明的迁就。
他没追究楚沉瑜被他揍成脑震荡的事,也顺应她的调侃。
若是换成燕宁,他早就开口教育。
点的外卖在医院对面,很快到,两人凑合应付着。
燕峥吃饱喝足,动荡不安几天的心得以安定,疲惫侵袭大脑,他没扛过去躺床睡了。
楚沉瑜玩消消乐打发时间。
在她困到即将睡着时,病房门终于被人推开。
钟司厘带着满身水汽进病房,先是将躺着的人盯实了,确实他是自己想要找到的人后,才将视线移向青年,朝他颔首示意。
“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守就好。”
他看青年眼皮快耸拉在一起,明显困得快飞升。
楚沉瑜把床头柜摆的药按照时间分类,嗓音倦懒:“明天早上醒了吃红色那盒,蓝色是中午的,黄色晚上。”
钟司厘:“行,记着了。”
楚沉瑜立即起身让位。
至于燕峥醒后找不到她会不会发病?
那不是一个困到没边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到水衡居时天边都泛起鱼肚白。
楚沉瑜皱眉,掩唇打了个哈欠。
结果没等她把哈欠打完,后面进电梯的两位就让她彻底清醒。
“你个娘们有什么资格管老子的事!老子想去喝酒就去喝酒,喝到几点都行!”
“...我不是故意要管你的,啊——别打了,我好痛!”
耳熟的对话,眼熟的场景。
楚沉瑜淡淡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瞥向举起拳头要打女人的刘家义。
女人被他使劲掼倒在电梯边上,正在合拢的门感应到障碍物便向两边平移打开,导致电梯门始终无法关紧运行。
楚沉瑜眉梢皱得愈发紧。
她真的很困,困到想发脾气。
若有原因无法休息还好,例如安置陈左怀那次,她心情还算冷静,加之陈左怀自己人,能好好讲话。
但现在,一个喝酒喝上头,骚扰女同事的猥琐家暴男给她上演“管教”媳妇现场版,拖延她的入眠时间。
楚沉瑜觉得,她的理智在被困倦摧毁。
而就在她思考是把刘家义扔出去还是扔进垃圾桶葬了时,被殴打破相的女人不知从哪生出勇气,奋力往前爬到她脚边,抬起脸哑声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刘家义见她还敢向别人求救,心里那股气顿时蹭蹭涨:“你他妈还有脸求救!是不是最近没被打够?还有你求的这个小白脸,就他妈一怂逼自大狂,求他不如你直接磕死在这!”
他认出楚沉瑜,非但没收敛,反而骂的更难听。
女人捂着脑袋边反抗边对楚沉瑜磕头,咚咚声回响在电梯内,悲戚的震耳欲聋。
“救救我...救救我....”
她一直重复着,语气逐渐迷茫微弱。
刘家义见状,挑衅般看向楚沉瑜:“看见了没,人心都是脏的,冷的,你求一个心脏血冷的怂货有屁用。”
女人眼里渺茫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刘家义一脚对着她肚子踹过去,女人被踹到楚沉瑜脚边,痛苦抽泣。
妻子在哭泣,丈夫在大笑。
何其讽刺。
楚沉瑜眼睫微敛,瞥见女人伸向她裤脚的动作,没动。等刘家义笑够想来抓人时,她收好录完视频的手机,手握成拳,猛地一拳砸他脸上!
“嗷!!!”
刘家义捂住脸颊不断往后退,结果脚后跟磕到电梯边缘,直接绊倒摔地。
楚沉瑜没理他,长睫低敛,言简意赅道:“跟我出去,还是上楼?”
女人浑身颤抖,她用力攥紧指尖布料,仿佛从这片柔软中感受到希望,纠结不到两秒,她选择和楚沉瑜出去。
她要亲眼看着那个男人遭报应。
楚沉瑜挑眉,漫不经心地调侃:“还行,骨气还在。”
女人颤巍巍地站起身,试探般去勾青年衣角,闻言摇头又点头,她想说什么,开口却只有哭腔。
她怕,当然怕。
可是看到青年始终冷静淡漠的眼睛,心底即将化成灰烬的勇气复燃,潜意识告诉她,抓住那个人,抓住他,他是你的救命稻草!抓住他就能摆脱,就能活!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伸出手。
再多的惊恐在对方出手帮助时都转换成激动。
女人抿唇,紧紧跟着青年。
楚沉瑜连卫衣袖子都懒得挽,她按照刚才刘家义给女人来的那一套复用在施害者身上,力道却比他大,比他狠。
刘家义开始还骂骂咧咧,后面除了哼哼根本发不出声。
女人嘴唇哆嗦着。
濒临死亡界点时,楚沉瑜才意犹未尽地收手,脚尖随意又轻挑地踩了踩刘家义那张破烂出血的脸,往后侧了侧头,“来,踹一脚试试。”
心情恶劣容易滋生恶趣味。
女人下意识地害怕摇头,摇到一半,触及青年毫无情绪的脸,她却比担心刘家义回过神报复更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