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凝露自中控台按钮滴落，打在[麒麟臂]钛合金指节上，溅射成数颗小水珠。
王君长而翘的睫毛沾上几滴，咋一看像刚哭过一场。
张二冷撑开眼，细出长气，缓解刚醒来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晕眩。
近距离审视下，王君的肌肤莹润如玉，白净中透出一丝嫩红。
鼻梁直挺宛如雨后青峰，嘴唇纤薄好似粉黛荷尖。
稍显尖俏的下巴，与下唇间横着一条浅浅的W型美人沟。
阖上眼后，她隐去那股凌厉气质，整张脸更显东方古典美韵。
【真是神秘的女人。】
几天相处下来，张二冷却不知道关于她的丁点来历。
刚这般想，王君睁开墨翡翠似的眼睛，在昏暗中烁着幽亮的光。
四目相对，张二冷愣了一下，将搭在王君身上的[麒麟臂]挪开：
“我们该上路了。”
王君“嗯”一声，率先钻出船底。
张二冷也钻出去，起身时左腿一股滞涩感，应该是昨晚侧躺压着缘故。
目光越过王君伸展成反括号“）”的懒腰背影，落向耸立于天穹间的扶桑躯壳。
【怎会有这么大的树，外星系来的？还是人为造物？】
此时天色大白，说好雨一停就出发，奈何身体实在疲惫，不知不觉早已睡过头。
好在昨晚未遭到[甡蜃]袭击，先前那六只被远灯“度化”了也说不准。
背对沙脊放眼望去，茫茫大漠此起彼伏，根本看不出昨晚有下雨的痕迹。
连身上衣服裤子都是干的。
张二冷用[麒麟臂]把浮空船翻转过来，拖到一边。
耗时良久，周围几十米的沙子翻遍也未找到[金光笔]。
王君等得不耐烦：“每在这里多浪费一秒，我们处境就越危险。”
【确实不能再找下去，可能它只是这个时代的寻常造物，把自己这具肉身卖掉，兴许能买更好的……】
事到如今，张二冷只能这般自我安慰，和王君徒步朝扶桑躯壳前进。
“你背的是什么？”
他注意到王君右肩挎了个包袱，材质应该是仿布聚合纤维，里面装有一长条板状物。
之前放在浮空船后备箱，临走时她才翻出来。
王君手指弯成勾形，隔着纤维布敲了敲，发出“咚咚”的金属闷响。
“一块钢板，遇到大沙丘方便滑下去。”
张二冷会意般点头，后悔没从浮空船上扯下一块塑料板带走。
如果远灯没骗他们，距离赛博城[方丈]还有不到100公里。
按照正常徒步速度，至少得走两天时间。
随着不断前行，张二冷逐渐落在后方，左腿传来的滞涩感越来越重，他觉得是走路太多缘故。
现在反倒希望早些遇见那些钢铁生物，至少不会伤害他们。
至于卖钱，早晚都得把自己卖掉，毕竟身体残缺，加上如今生态环境不再适合血肉生物。
扑！
突然间，张二冷遭遇严重的腿抽筋，身体僵直朝前方栽倒。
迈步时，他的左膝盖没能弯曲，一股不妙的念头充斥心间。
王君听见动静，于十米外转过身，并未朝他靠近：
“张兄，你看上去很虚弱。”
张二冷强打起精神，坐直上半身，将左腿裤脚一点一点拉上来，直至膝盖。
嘶～！
大脑瞬间被无数空白淹没——灰化病！
眼下凸起的膝盖骨，已尽数化作类似石灰石的灰质层，表面几条弯弯扭扭的裂痕伸向四周。
因强行活动关节，最外一层业已脱落，变得凹凸，失去皮肤原有的纹理。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这一刻，张二冷反而有些释然。
他想到昨晚的梦，那不是梦，是几天前真实的经历。
一枪崩碎女校花的腿骨，现在处境却和体育男一样，灰化部位也是左腿膝关节。
【真他妈讽刺！】
最糟糕的是，王君可不会像女校花待体育男一样待他。
所以，当王君走过来，他率先表态，算是给自己留存仅有的一丝人性体面。
“抱歉，我们没法继续同路了，就在这分手吧。”
王君摸着下巴轻点一下：“你真这样想？”
“……”
这下倒把张二冷给问住了，或许吧，当然，心中也存有一丝荒诞的希冀。
“如果遇到可爱的钢铁兽，让它们快点回来捞我，趁尸体没有完全灰化，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二冷苦笑。
王君继续点头：“也对。”
她转身离开，沙漠上干燥的风吹起轻卷长发，背影很快消失在沙脊线后方。
张二冷望着那条冰冷的山脊怔怔出神，良久，他回望来时的路，一切了无痕迹。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仅剩脚下荒芜的固体海洋，以及身旁呼呼刮动的寒风伴他左右。
张二冷安静坐了会，深出一口长气，尝试站起来，一瘸一拐朝长坡攀去。
时而不慎跌到，他手脚并用，像跛脚的猴子顽强爬行。
终于快要翻越山脊，一道阴影挡在前方，他下意识抬头，迎上王君那双深邃的眸子。
“噫？你、你没走？”
王君没有搭话，来到左侧架起他，蹒跚着朝另一面斜坡走去。
花了半小时，两人才完全下到被沙丘环绕的盆地，张二冷心里感到不自在。
“你知道的，这样下去我们都——”
“闭嘴！”
王君语气坚定，令张二冷心生愧意。如果角色互换，他不一定能做到同等程度。
两人每走几步便歇一会，仿佛在月球表面进行科考，一小时后仍未走出这片盆地。
作为路标，扶桑躯壳永恒地固定在天幕间，大气尘埃给它加上一层模糊滤镜，让人看不真切。
期间，他们好几次看到闪亮的光点在天际坠落又升起。
是个好消息，证明离文明社会不远了。
张二冷心底再次涌现几分渺茫的期待，可就在这时，王君忽地松开他回身眺望。
“怎么了？”
他受力不稳倒在地上，一边扭转身子，朝来时的方向张望。
只见刚翻越的那条沙脊顶端，赫然惊现六个黑色事物，其尖锐圆锥状造型，瞬间唤醒他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惧。
【甡蜃！数量一只没少，这么说，远灯大师他……】
王君首次取下肩上包袱，快速打开简易结，头也未抬地问：
“张兄，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什么？”
看模样，王君准备真正跑路。
张二冷早该猜到，那玩意根本不是什么钢板，而是某种简易个人交通工具，类似以前的平衡车。
他认真摇头：“我不希望有来生。”
王君从包袱里取出一面滑板模样的物件，拨动侧面开关。
嗡！
地面沙粒轻震、向上翻卷，滑板凭空上浮30厘米，和浮空船一样，采用离子风驱动。
王君一只脚嵌入滑板前端卡槽：
“它叫沙地飞梭，只能载一个人，抱歉张兄——”
说着另一只脚也踩在飞梭后端，眼里充满歉意：
“祝你好运。”
张二冷躺在地上，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晃动[麒麟臂]墨青色前臂挥了挥。
王君飞速前进带起的尘埃，在盆地中央划过一道苍白的直线。
砰！
第一只[甡蜃]飞来，落在张二冷侧前，激起一大片粉尘。
张二冷看也未看，目视王君翻越远方沙脊，消失在地形轮廓尽头。
回过神来，六只[甡蜃]围着他站成一个圈，电缆似的触手高举摇摆，像在进行无声交流。
【手语？】
比起肤浅的猜测，他更愿相信，这些怪异生物可以收发高频微波，相当于一座座移动式基站。
趁[甡蜃]暂未动手，张二冷挣扎着爬起来，走马灯般回忆过往一生。
没有值得留恋的人或物，更没有对未来的期许。
【就这样吧，希望窒息时不太痛苦……】
张二冷忽然想起那一枪，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是啊，我嫉妒他们男才女貌，而我总是形只影单。】
他后悔开那一枪。
他觉得体育男和女校花才应该活下来，而他这般自私自利之人，早应该埋没在时间的夹缝里无从知晓。
甡蜃]们结束交流，位于正面的一只跨越而出，百只触手在沙地上蛇一般滑行。
张二冷昂头直视，圆锥躯干状似黝黑峰尖，体型对比下，他渺小得像个蚂蚁。
“嘿，别以为我会坐以待毙！”
他将五根钛合金手指握紧成拳，[麒麟臂]墨青色肌肉变得鼓胀，随即快速出手，朝缓缓延伸过来的触手挥拳打去。
嘭！
触手陡然加速，一个甩鞭引爆空气，如锋刃般切开[麒麟臂]与肩膀连接处。
伴随一片飘扬的血雨，[麒麟臂]“啪”一声坠在鲜红的沙子上。
“啊——”
张二冷像戴上一张痛苦面具，五官扭曲得不成形状。
他侧头看向右肩，像是涌入大量空气的水龙头，一喷一滞地出血。
强烈的眩晕塞满大脑，触手在腰间缠上几圈，就要把他拉向正缓缓张开的口器。
刹那间，空气如同静止了一般。
【发生了什么？】
恍惚失真的视野里，画面渲染成黑白，天地间仿佛正在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那是屏蔽掉一且干扰波动的无，却彰显出无与伦比的狂妄与霸道。
张二冷面前，[甡蜃]正在极速分解、消融，像一滩烂泥被炽热烘干，然后搅碎成屑，化作大地尘埃的一部分。
它们被超级风暴压缩成饼，炸开成圆，在一圈圈冲击浪潮中随波逐流，如若无物地奔向远方。
【不对，有什么东西在这！】
张二冷眼前越来越模糊，一切恍若幻境演变。
他望见远处群山，蛮横的暴力将山头炸飞，化作百米高的骇浪彼此远离，逐渐扩大的天堑一路延伸到世界尽头。
如同站在海底，看着大海被一股神明力量劈开，海水从中一分为二。
张二冷感到困倦乏力，就要彻底晕厥过去。
一抹浅金流光瞬息而至，托起无形的力场轻柔包裹全身，哪怕此刻他浑身瘫软，依旧保持站立姿势。
是[金光笔]！
它悬在张二冷面前，笔尖射出一道凝实的金色光束，覆盖断臂流血肩头。
短短不到一秒，狰狞恐怖的伤口立即变得圆润光滑，不见一丝血污。
甚至有长出新手臂的趋势。
金光笔]停止能量输送，围绕张二冷周身缓缓旋转，像是离体的飞剑开启护主模式。
张二冷悠悠转醒，第一眼便看到轮转不休的金光，惊喜和感动溢于言表。
原来刚才的一切不是濒死幻觉，发生的种种，不过是[金光笔]飞行后留下的惊天轨迹。
他伸出仅剩的左手，[金光笔]自动飞到掌心“躺下”。
温度正常，不是想象中铄石流金的模样。
【降温能力不错，它是从那方向飞来的？】
张二冷抬头看向消失的山头，盆地被硬生生砸开一道大缺口。
远处大漠，两股百米高的扬尘仿若筑起的绝世高墙，中间夹缝像一道无匹剑气把它们分开。
为提升飞行效率，[金光笔]甚至用力场切开前方空气，以至于扬尘朝两侧远离，而不是卷在一起。
思绪间，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字体显现在视域正中，笔锋苍劲有力。
「百里剑气惊沙浪，斩碎星尘不自知。」
因张二冷与[金光笔]建立起脑波连接，他脑子里像装有一部智能手机，心有灵犀间便知晓一件事：
有新的[试剑记录]生成。
【试剑记录？好像是[剑身]（应用）里的功能，应该是类似日志的一个东西……】
他念头一动，打开。
试剑记录
时间坐标：地球历-公元6030年5月31日，11时43分26秒，跨度0.3秒。
空间坐标：银河系-猎户座臂旋-太阳系-地球，北纬度、东经度至度，跨度102公里。
达成目的：摧毁树形虫生命体（碳镁硅结构）6只。
攻击方式：1000倍音速动能撞击。
执行权限：无剑。
试剑者：张二冷。
……
粗略浏览一遍，张二冷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几个字。
1000倍音速！
在他固有印象中，物体以音速340米每秒移动已经非常之快。
超音速战斗机一般为1到3倍音速，常规导弹能达到10倍音速，最快的洲际导弹，末段速度也不超过30倍音速。
这是21世纪时期，大气层内的人造飞行器速度极限。
而1000倍音速，意味着[金光笔]每秒可移动340公里，不到两分钟就能环绕地球赤道一周。
怪不得只用了0.3秒，便轻松飞越102公里，将六只[甡蜃]全部秒杀。
先前多亏有[金光笔]撑开的力场保护，否则光是撞击后溅射的残渣，都能像霰弹一样把他打成筛子。
现在他终于能确定一件事：此剑绝非凡品！
随之而来的疑问：[金光笔]抓在手里重量很轻，为何拥有如此大的能量？
【它的内部究竟什么构造？】
眉间前端，金中带银的光泽，扭曲反射出张二冷略带忧郁的眼神。
【唉，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目光越过王君消失的那条沙脊，落向固定在天穹间的永恒路标。
必须尽快赶到赛博城，否则灰化病持续侵蚀，绝对挺不过今晚。
这种病蔓延速度极快，和他一起在废墟苏醒的那些人，沾染后不到12小时就没了。
明明头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第二天醒来却变成一尊灰色泥塑，手指一戳即碎。
眼下左腿无法行动，横在张二冷前面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念头一动，脑波信号扩散出去。
视域中央，清晰呈现三个楷体字按钮：
剑柄]--[灵气]--[剑身
暂时没空去研究，为何之前“灵气不足”现在却“有了电”。
嘟--
点击[剑身]，下方依次展现多个次一级选项，他立即注意到其中一项。
【御剑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