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风声持续在耳旁呼啸,探照灯打出刺目的远光,照亮前方一座又一座沙丘。
入夜后温度直线下降,塑料座椅上,张二冷蜷缩如虾。
他只穿了单薄的T恤和长裤,碳纤维道袍质感生硬冰凉,怕是要通电才能保暖。
王君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推动升降操纵杆。
滑槽顶端刻度10米,代表离地悬浮高度上限,而非之前想的那样,可在大气层内任意高度飞行。
这般看来,浮空船倒更像汽车。
张二冷从船舷稍稍探出脑袋,风压迎面撞来,像一堵厚重的墙压在脸上,让人喘不上气。
“升这么高干嘛,还嫌不够冷?”
他瑟缩回来,上半身前倾,在仪表盘微弱的灯光映射下,寻找中控台折叠式舱顶开关。
“你恐高?”王君盯着探照光尽头,一针见血地反问。
她刻意将[网络]、[智能驾驶]、[远程操控]等开关调至关闭状态,防止远灯用手段把船开回去。
张二冷用指头抹掉积灰,其中一个滑动式开关下方,显示[舱顶(开/合)]的字样。
【还真有。】
他用力把开关滑向上方,有“合”字的那头,手感略有弹簧阻力。
啪嚓!
伴随一道嵌入式声响,张二冷回头看向船尾,静待几秒,没有意料中的折叠式舱顶升起。
他不死心,又来回试了两次,王君斜视一眼:
“应该遭那怪物摔坏了。”
张二冷颓然后仰,身板抵住塑料靠背,眼珠转向仪表盘。
指针接近200,意味着一小时后,他们就能抵达赛博城[方丈]。
【终于摆脱了么……】
心里并未充斥劫后余生的兴奋,反而被另一种忧虑代替。
王君松开方向盘,双手隔着手套不断揉搓:
“嗬……”她哈口热气,“你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类会如何看待我们?”
张二冷想起之前王君转述远灯大师的话:赛博城全是和他一样的机械人类。
若是去到城内,他俩是否享有人权?会不会被当成稀有货物对待?
或是成为新世纪的大熊猫,关在收门票的动物园里?
“不知道,一会再看吧。”
张二冷仰头凝望夜幕,意图穿透云层的无边深黑,寻找那幽微难明的真实星空。
轰隆--
一丝半缕荧光间,乍然窜出一道白晃晃的闪电。
【要下雨?】他和王君对视一眼,在各自眼中看到喜悦。
久旱逢甘霖,总算有机会补充身体水分。
啪嗒!
一颗豆大雨滴打在[麒麟臂]凸起的肌肉弧面,溅射到张二冷脸上。
紧接着--
刷刷刷!
大雨劈头盖脸落下,倾泻如注。
张二冷张嘴接雨,下一秒便“噗噗噗”地连续吐出。
哪里是雨,分明是泥浆,还混合了酸涩难辨的怪味。
“哈,咱俩还真是祸不单行。”
王君猜到怎么回事,只阖上眼在脸上抹了把,五指插进额前发间把头发梳到脑后。
【算了,反正不久便到赛博城,那里应该有水。】
张二冷脱下碳纤维道袍,将没有破洞的一面搭在头顶,供他和王君遮挡。
夜雨滂沱,肆意冲刷尘土弥漫的地表,激起潮湿与霉变气息。
浮空船不断跨越沙丘起伏,在疾风骤雨里划开一道空洞轨迹。
……
呲!
刺耳摩擦声陡然响起,张二冷和王君脸上倦意一扫而空。
船头是放置电池和引擎的地方,一窜光亮从引擎盖缝隙透出,随后几缕细烟冒将出来。
惊乱中张二冷沉声道:“下降高度。”
王君把踩到底的油门一松,单手握住升降操纵杆匀速下滑。
嘭!
突然一声爆响,塑料引擎盖炸碎成片,撞上挡风玻璃抛飞至身后黑夜。
探照灯变得忽明忽暗,船身不断左右晃动,形同乱流中的风筝摇摇欲坠。
簌簌簌--
船头持续放射烟花似的等离子火焰,几秒后,打在前方的远光也彻底暗下去。
此时,浮空船距离地面仅有三到五米,时速降至100公里以下。
张二冷和王君做好接受撞击准备,任由船底挨着地面打水漂。
嗤--
泥泞的沙地刮出一道狭长凹痕,浮空船停在一条沙脊前,产生的动静比想象中要小。
“呼。”
张二冷长出一口气,脑海被动接受一些记忆碎片。
在沉睡前的时代,他特别抗拒坐飞机,觉得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赌博行为。
而他的命运,对他总是不太友好。
“靠!”
王君狠狠给了方向盘一拳,又迅速冷静下来,“现在咋办?”
泥浆雨啪嗒啪嗒坠着,似乎还未把大气扬尘洗涤干净。
船头有气无力地闪着电光,被雨水浸透,发出“刺拉”的蒸发汽化音。
张二冷起身,摸黑跨出船舷。
远方天际划过一道流星弧线,在迷蒙的雨雾里模糊得像只遥遥萤火。
“我们开了多远?”他问。
刚才那道光,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人类或飞行器所产生。
“大概100公里。”王君踢一脚油门上方的塑料外壳,“这玩意不工作,我们连方向都摸不准。”
意味着没法摸黑赶路,尤其还下着雨,两人体力和精神早已透支到极限。
可若是停下,指不定又被[甡蜃]追赶上。
【明明就要摆脱那些瘆人的怪物……】
张二冷暗骂一声,只能寄希望远灯将它们彻底制服。
“歇一会吧,等雨一停,我们立即出发,天亮再重新找方向。”
两人将浮空船翻转过来,倒扣的船底可暂时用来遮雨。
张二冷将道袍铺在湿润的沙子上,看到船头仍时不时冒出一丝电磁火花,他灵光一闪。
【把金光笔扔在漏电的地方,或许可以充电?】
毕竟[金光笔]不是手机,拥有种种神乎其神的黑科技。
想到这,他伸手朝裤兜摸去,瞬间身子一僵。
之前装[金光笔]的袋子,此刻空空如也。
张二冷一颗心直坠谷底,那本是他对这个陌生世界充满期待的最大倚仗。
认真回想起来,大概率落在了远灯那边。
但他内心却偏执地否定这一想法,黑灯瞎火地在周围盲目摸索。
黑暗中传来王君剖开冰片般的嗓音,近在咫尺:
“你做什么?”
“……”张二冷把手缩回,“对不住,我找你给的那支[笔]。”
“万物皆有缘,天亮再找吧。”王君俯身钻到船下。
张二冷淋着雨沉默半晌,也钻进去背对王君侧躺,两人浑身又湿又冷,筛糠般哆嗦。
雨滴打在船底曲面,哔哔啵啵响个不停。
不一会,背部感应到指尖戳了戳,他转过身,王君很自然地伸手搂上来。
张二冷当然猜到,王君应是出于保暖需要,否则他们将很快因为体温流失而导致生病,甚至死亡。
他本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也伸出[麒麟臂]将王君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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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苏醒后的第五天,也是遇见王君的日子。
张二冷一行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情侣。
男的是某体育学院佼佼者,一米八五个头,身材健壮有力。
女的身高一米七出头,长得极为漂亮,据说是某大学里的校花。
包括张二冷在内的几个男人,没人可以单打独斗胜过体育男。
在都市废墟穿梭的前几天,张二冷等男同胞沦为女校花的载具,在女校花走不动路时负责背她前行。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张二冷捡到一把电磁动能步枪,并一枪崩碎抢他武器的体育男支持者。
子弹只有3颗,张二冷谎称有23颗。
其中一颗击中[甡蜃]的圆锥躯干,证明枪械对[甡蜃]不起作用。
还剩最后一颗,他打算留给自己。
陆续付出六人的代价后,四男三女终于走出废墟,徒步踏入荒漠。
体育男和女校花远远落在后面,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张二冷和另四人在前方发现许多巨大陨石坑,也像核弹爆破的弹坑,或大肆挖掘的矿坑。
坑底密布诸多岩洞,不知通往何处。
“快趴下!”张二冷低吼。
一只蝎子模样的钢铁生物,约有汽车大小,从地底岩洞爬出来,在成堆的废铁里翻找。
“喂!你们快来帮忙呀,我男朋友走不动了……”
女校花远远呼喊,嗫嚅中带些委屈,一副不愿低声求人的语气。
一群人赶紧朝她比出“嘘”的手势,生怕被坑里的钢铁怪物听见。
兴许刚才的呼叫被风声吹散,钢蝎子暂未注意到他们。
张二冷等人悄悄折回,用枪管挑起体育男左裤脚。
他的膝关节完全[灰化],向上凸起的骨头化作碗口大小的灰色凹坑,小腿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两个选择。”张二冷无视体育男,盯着女校花道:
“放弃他跟我们走,或留下来陪他。”
“不……”女校花连连晃头,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求求你们,求你们帮帮他好吗……”
“我们走,必须尽快穿越这片区域。”
张二冷不再理会,另外四人也争相跟上。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还是个男人吗?”
“都去死吧,我诅咒你们下地狱!”
……
身后传来女校花无休止的谩骂。
嘭!
张二冷回身一枪,子弹出膛时几近无声,带起的强大动能冲击轻易撕碎女校花的膝盖骨,藕节般的小腿应声而飞。
女校花一个踉跄,连带她扶着的体育男齐齐摔倒。
开枪时机终究慢了,钢蝎子爬出巨坑,看到他们后嗷嗷大叫:
“哇哇哇哦……”低劣的扬声器充满电子杂音:
“好多肉,昂贵的肉呀,兄弟们快出来,发财啦发财啦……”
各种走兽模样的钢铁生物,不断从巨坑爬出,将张二冷等人团团围住。
恰在此时,一只[甡蜃]从废墟方向飞射而来,命中钢蝎子将其崩碎成一地零件。
其余钢铁走兽则大呼小叫:“快保护肉,赶走大爬虫!”
趁[甡蜃]对付钢铁生物之际,张二冷等五人顺利脱身。
然而才走出不到十公里,他们累得只想躺在地上,偏偏地平线出现六个小黑点,一跳一跳地前进,每次能飞跃极远的距离。
甡蜃]又追上来了!
与此同时,它们前方某物快速移动,前进时扬起的尘埃在大漠拉出一条长长直线。
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骑着类似摩托艇的载具,在沙地上疾驰如飞。
甡蜃]是她引过来的。
她本可以直接越过张二冷等人,却忽地拐弯,停在前方二十米左右。
“只能载一个人,你们自行商量。”她拉起防风目镜,望向逐渐逼近的六只[甡蜃]。
“还有十秒钟。”
话音刚落,除了张二冷,其余四人纷纷朝女人冲去。
“站住!”
张二冷一声暴喝,端着空仓的电磁动能步枪对准他们:
“省点力气,待会说不定有机会逃走,要不现在就血流一地给我去死!”
他恶狠狠威胁四人,一边倒退朝女人走去。
待坐上摩托艇,他取下枪支扔在地上:“走吧。”
“抓紧了,摔下去我可不会回头捞你。”女人的声音像冰泉一样冷涩。
张二冷搂住她回望四人,看到其中一人捡起步枪,无能狂怒地朝他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