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和阿鸢又走到了一处歇息的台阶。
此时的他们,已经聊到了青年时。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重逢,那时我已二十有六,生了胡须,不再是当初的清朗少年。”
“那时候,诸侯并起,十六岁时,我还是个游侠儿,一腔热血投了军,二十六岁时,我已经是灵鹫宗治下凡间最大的诸侯。”
“天下在望,我只要扫清一个敌人,便能够成为这片土地的皇帝。”
“那时候你回来了。”
老皇帝坐在地上,一双老眼似乎要透过此刻阿鸢的脸,看到当年。
“那时候,你带了个灵鹫宗的仙人,跟我说,那是你的师兄,你们来帮我们战胜那个敌人,让这片土地重归和平。”
“我以为我们的重逢,会有相顾无言,亦或者拥抱,亦或者多年未见。”
“可你带回来了一个比我和王二麻子加起来都要帅的仙人师兄,那时候,你知道的,我心里滋味难受极了。”
“我不是什么圣人啊,自己好不容易抱得的美娇娘,十二年不见,就带回来了一个俊秀的师兄。”
“我那个心里啊,酸溜溜的。”
“你当时说什么,只是师兄什么的,总感觉你似在怪我不懂事似的,让我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了。”
那时候,青年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爱人,爱人的面容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可却依然还是那般的美丽。
十二载岁月,在青年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青年蓄了胡须,常年的征战也让皮肤变得粗糙。
当年需要躲在女孩身后的白净少年已经成为了一个横扫天下的粗鲁武人。
他能独当一面了。
他想着,虽然爱人修了仙,成了仙女儿,高不可攀,可他也即将成为人间的皇帝。
那,应该也能够给她一丝的帮助。
但,那美若天仙的女子身边跟着的飘然若仙的仙人。
谁看了不说上那么一句。
郎才女貌,最是登对。
而他呢?不过是在仙人眼里如同蚁穴的凡间中摸爬滚打,厮杀的一只小蚂蚁罢了。
他怎配,怎敢,怎能与对面相认?
连心中那点醋坛子,也不敢打翻。
“虽然那师兄对我确实有非分之想,可事实还是证明了,我是你的,谁也抢不去,不是么?”
阿鸢噗嗤一声笑了,似乎是在笑老皇帝这个人,真是个醋包,一百年前的醋,还能吃到现在。
“是啊,那时的我,大抵是被话本子洗脑了。”
“总觉得,你就一定会移情别恋,总觉得,我就一定配不上你,可感情,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愿意二字,就大过天了。”
老皇帝笑着,这是胜利者的笑。
他成功的战胜了两个情敌,赢得了爱人的芳心。
“毕竟,你我二人的父母,早就已经死去了。”
老皇帝再次起身,向着地道缓缓走去。
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着。
这一次,谈论的是青年时候的雄心壮志,和爱人重逢的喜悦。
他是幸运的,爱人没有抛弃他奔向所谓的更好的前途,奔向更优秀的人。
他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像一般的普通人一般被打压。
而是一路崛起。
虽然没有仙人们长生不死,改天换地的手段。
可他的青年时代,也未必输给他们。
老皇帝和阿鸢渐渐的走啊走啊。
又是一处歇息的台阶。
似乎是早就在设计地道之初便设计好了一般。
此刻的二人,也已经讲到了壮年。
“当年的统一战争打得好梦幻,有你们的帮助,我没有一点的成就感。”
“你知道的,那时候的我还吃着醋呢。”
“总觉得你那师兄,真该死,抢走了我的爱人,还要抢走我和将士们多年辛苦的结果。”
老皇帝没有一点避讳。
也是,人已经老了,说什么也没必要避讳了。
他那时候就是有些小心眼的。
他可恨那师兄了,总觉得他夺走了他刘寄奴的一切努力。
轻飘飘的一个术法,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不甘心。
“你啊,我看你不止当时觉得,你现在也觉得。”
阿鸢笑着拍了拍老皇帝苍老的手。
“是啊,毕竟,男人在这方面大抵都有些自私的。”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心胸到底还是狭隘了,统一了天下后,你们本该都要回去的,可你留了下来,你和你那师兄说,你贪恋凡间,尘缘未了,还想再多待会。”
“你那师兄实力不如你,也不劝你,直接就走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笑着问我,这一年的醋,是不是要把自己腌入味了?”
“我说是的,浑身散发着酸味儿。”
“你笑得花枝招展的,我那时候发誓,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人儿。”
“后来你说,你要留下来帮我,我那时候惊讶,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觉得我自己藏得很好,应该不会有人看出我想要对灵鹫宗动手。”
老皇帝抚着胡须,感叹着。
他那时候,几乎都有种等死的想法了。
连年的征战,他见过了很多,邪修屠村屠城。
很多百姓被邪修们活生生炼了,成了丹,成了法器,成了观赏品献给了灵鹫宗。
他们不该这么死的。
那时候的老皇帝便看得出来,剿灭邪修,治标不治本。
灵鹫宗手不沾血的喝下了用百姓鲜红的血酿成的美酒。
他要反灵鹫宗。
第一步就是统一灵鹫宗治下凡间的所有地盘。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
没想到还是被那时的阿鸢看了出来。
“你那时候确实藏的很好,人们都以为你是灵鹫宗的走狗,想要帮灵鹫宗建立一个统一的傀儡朝廷,去帮他们收拢流民百姓,名正言顺的供奉他们。”
“事实上你也是这么做的。”
“我有时候也觉得,可我觉得,当时那个在我身后明明怕得要死,却依然喊着要做个大英雄的小男孩,不该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留了下来,想要诈你一诈。”
事实证明,阿鸢没有猜错。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虽然在感情上小心眼了些,可依然还是那个想要当大英雄的少年。
哪怕那时的少年已经生满了胡茬子。
“后来在你的帮助下,我们的行动更加的顺利了,招拢了很多的散修,甚至是邪修。”
“灵鹫宗那边在你的帮助下我们瞒得很好。”
“你总是这样,挡在我的身前,做了很多。”
老皇帝笑着起身,继续往下走去。
再往下,便没有可供歇息的台阶了。
二人依然是那般聊着,聊着中年时的步步为营,聊着他们夫妻的感情。
聊起当年,阿鸢不惜被洞穿丹田,也要脱离灵鹫宗。
二人终于走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宫。
绵绵延延,几乎占据了整个永乐城的地下面积。
而在地宫中,是无数披坚执锐的战士,如同万年青松般屹立不摇。
老皇帝看了眼这无尽的人海,寂静得可怕。
再回头看了眼,那无尽的地道,是他来时的路。
亦是他的人生。
他来到这人间,热烈的做了一番英雄,鲜衣怒马拥美人。
也终要归于沉寂。
与这些将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