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狗认为的“活着”,并不是说那具遗体真的是活的。
就像前面说的,“活着”是有明确概念与评判标准的。
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它处于一种他们闻所未闻的状态,能使其三千年不僵不腐。吴老狗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概括这种状态,干脆就说这是“活着”。
就好像古人看到一颗划过天际的陨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就说它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而实际上,陨石是陨石,星星则是恒星,它们毫无瓜葛。
在脑海中缓缓理顺了思路的乔木,正要顺着这个故事往下想,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故事……没错,这只是一个故事!
无论是英国佬讲述的三千年前的故事,还是六十年代、八十年代的事情,都只是霍仙姑与吴二白的一面之词。
证据,没有;历史文献,没有;考古发现,没有;案件卷宗,肯定也没有。
他干嘛要去思考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更不用说这个故事大概率并不存在于原著中,肯定又和王宗江那家伙有关。
想到这里,乔木直接将这个故事丢到一边,换了个问题:“我问的是,你们怎么知道那个湖底墓是什么吉祥天母的,以及你们怎么确定吉祥天母是真实存在的。”
他双手一摊:“你们不会指望一个毫无证据的故事,就能让我相信吧?”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吴二白笑了:“没指望你相信,也没想过要说服你。只是你问了,我就给你讲讲。毕竟待在这里连医院大门都不敢出,实在无聊,都要闲出鸟了。”
“我知道刚才的故事你肯定不信,”对方又指着房间中其他听得津津有味的伙计,“他们肯定也不信,最多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嘴上信而已。”
这话一出口,几个本打算嚷嚷着二爷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伙计,立刻讪讪地闭嘴了。
“我没法证明我的故事是真的,更没法证明我爹不是和霍家姑姑联合起来编故事逗我玩儿。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要是感兴趣,就自己去印证一二;不感兴趣,就当是陪我们这些中老年人聊天了,算是尊老爱幼。”
乔木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说法,示意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
“先说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认为那个湖底墓是吉祥天母的。当年那个主持将英国佬的说法告诉我父亲后,他做过许多调查;他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后,这些年来我也时不时做过一些调查。”
拉姆拉错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这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水泡子,有着极其崇高的宗教地位,甚至可以说是圣地。
因为每次寻找转生灵童的第一步,都是来到湖边进行占卜。如果占卜不能在湖边进行,之后确认其方位的每一次占卜,就都是错的。
足可以说明这个大水泡子的重要性。
“但神奇的地方在于,如果我们研究这个湖的历史,就会发现关于它,没有任何神话传说故事流传下来,捕风捉影的都没有,”吴二白解释,“唯一的线索就是,拉姆拉错湖边,世代供奉着吉祥天母的神龛,至少两千年了。”
“你应该能想象这有多奇怪。这个湖在密宗中的象征地位如此之高。相较之下,吉祥天母在密宗神话里却只是护法神二十诸天之一,排不上号。那里即使要立神龛,也轮不到吉祥天母,至少也该诸神佛共享才对。
“所以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拉姆拉错湖的特殊性与神圣性,就来自于吉祥天母这位护法神大功德天。
“而且关于拉姆拉错湖的传说完全是一片空白,它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这么神圣的地方,就算之前没有神话,之后的人也该去填补这个空白才对。”
乔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种情况,就好像几千年来,每一代都有人在刻意抹除关于这个湖的一切神话传说,通过各种方式禁止人们流传这些故事,也禁止人们提及这种禁止。
这有些绕口,换个说法就是……“他们在刻意保持拉姆拉错湖在神话传说领域的空白?”
“我们就是这么认为的,”吴二白点头,“密宗上层一定有一群人,世代执行着这条纪律,口口相传,不留下任何文字。凭借当地恶劣的环境、稀少的人口与残酷的刑罚,这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直到近代,战乱导致他们受到重创,这项使命也失败了。于是种种被压制千百年的传说开始流出,并被那些欧洲探险家发现、记录、分析、成书、发表。”
“但是有什么必要?”乔木蹙眉,“按你们所说,吉祥天母是真实存在的,这对密宗而言不该是一件好事吗?这能极大地稳固当地的信仰。”
吴二白却笑着反问:“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见他疑惑不解,对方指着电视:“你再想想,那里究竟有什么。”
“一座湖底墓啊……”电光火石在乔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愣了良久才恍然。
他知道当地密宗在掩盖什么了,他们掩盖的不是吉祥天母真实存在,而是吉祥天母的尸体,是神佛也会死亡这个惊天秘闻!
“我去……”他震惊地喃喃自语,“这逻辑就前后串上了?”
但他还是狐疑地打量着霍仙姑与吴二白:“你们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有神?”
他知道这个世上有神,但老九门不该知道。可眼下,这两人太平静了,平静的他怀疑这俩人在说谎,在密谋耍他。
“我们所谓的神,和你以为的神,可能不太一样。”
吴二白组织了一下措辞,对他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家老三和我大侄子去年底的长白山之旅。”
见乔木点头,他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那你应该知道万奴王吧?东夏国主万奴王,同时也是东夏国民信仰的现世神。但如果你真的见过它的外貌,就会知道,那不过是一头怪物罢了。”
“可东夏国民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万奴王形态恐怖,力量强大,能驾驭一种危险的人面鸟与数量惊人的巨型蚰蜒。而且万奴王寿命极长,每次死后进入那扇青铜门,再出来时就会恢复活力,继续统治,如同永生一般。”
乔木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了:吉祥天母,很可能就是类似万奴王这样的怪物,被当地人视为神灵。
但她最终还是死了,那些侍奉她的核心信徒,就把她的遗体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掩盖这个秘密。
为了避免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人发现真相,他们还在内部建立了某种机制,抹除一切可能引发人类本能好奇心的神话传说,避免那些很具有行动力的人吃饱了撑的去探秘。
搞清楚这一切,乔木终于放松下来了:“所以那不能称之为神墓,应该说是怪物墓才对吧?”
“随你怎么说都行,”吴二白轻轻笑了笑,“我们只是希望能保持对这些古老文化的敬畏感,在这行干久了,人很容易膨胀、狂妄,觉得自己能穿透漫长的历史长河,看清历史的真相。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情绪。”
乔木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说吧,你们提这茬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新闻中的拉姆拉错湖前聚集了那么多人,说明这绝不是第一次报道,而是一次后续追踪报道。只有这样,那些没有内部渠道的普通人,才能赶过去凑热闹,在新闻中露个脸。
这两人在医院这么无聊,只有报纸和电视打发时间,肯定早就知道这事了。今天是故意演给他看呢。
见小伎俩被识破了,吴二白也没难为情,与霍仙姑对视一眼,坦然说道:“我们想求你救几个人。”
“我们这行和文化史、宗教史、考古那几个行当,表面上泾渭分明,实在内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上老九门不少洗白的晚辈,都在这些行当发光发热。”
吴二白指着电视:“我们在新闻里看到了好几位老友,他们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但你们已经死了,不能露面,甚至不能给他们传讯,”乔木缓缓点头,“所以你们想借助‘组织’的力量?”
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墓凶险?”
哪怕这里是盗墓笔记的世界,也不可能随便找到一个墓就凶险万分。绝大多数墓,还是正常的。
“除了传说,还因为这个,”霍仙姑从床头拿起一份报纸递给他,“这是考古队用超声波探查绘制出的古墓大致外形,你可以看看。”
报纸上的图片中,与不规则湖面交叠在一起的,竟然是一个眼睛的形状。
“眼睛?古墓的形状是眼睛?”乔木有些惊讶。
“很诡异吧?但这却很合理。密宗中,吉祥天母的标志,就是一只眼睛。”吴二白解释。
“密宗与印度教的吉祥天母传说是不同的。吉祥天母一体两面,忿怒与慈悲。印度教传说中,转世下凡的是忿怒,密宗之中却是慈悲。我们也由此推断,这里埋葬的,应该是密宗传说中慈悲的那一面。”
“真正麻烦的不是这只眼睛,”对方凑过来,手指指向眼睛周围,“你觉得这些是什么?”
乔木定睛一看,眉毛就皱了起来:“钉子?五根钉子?”
超声波探查出的草图上,这只眼睛周围,还有五条细长的线,左侧一根,上下各两根,就如同从三面刺入眼睛的钉子。
眼睛+钉子,怎么想都不会吉利。
吴二白继续问:“我们再展开联想,如果这只眼睛不仅仅是一只眼睛,还代表一个人呢?”
“代表一个人?”乔木看着那草图,怎么也想不出眼睛怎么能代表人。
但他仔细看着,视线中,眼睛的线条与湖泊的线条渐渐重合。然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只眼睛的线条,直接将大部分湖泊都包裹在内,唯独有五小块处于眼睛外面。
那五小块,一块在眼睛左侧,偏圆形;四块各位于眼睛上下,偏修长。而且那五根“钉子”,都穿过了这五小块水域。
代表一个人……
虽然非常非常不规则,但如果硬要联想,将眼睛视为身体,那左侧圆形区域就是脑袋,上下四个修长区域,就是手足。而那五根钉子,就是……
乔木看着手中的图,目瞪口呆:“他们这是把吉祥天母的四肢和脑袋钉起来了?!”
见他看出来了,吴二白缓缓点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这么看的话,那几千年前修建这座湖底墓的人,就不是在安葬吉祥天母,而是在囚困她。”
“这不是墓,这是牢,”他点了点报纸上的图片,“我虽然看不懂这个局,但可以肯定,里面一定凶险万分。那里的人,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
所以他们才费尽心思演这出戏,想要说服乔木、说服“组织”,帮他们这个忙。
乔木则有些犹豫了。
他的背后当然没有“组织”,这事儿如果应承下来,那就肯定是他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他不太想管这个闲事,他基本已经确定这个项目能够终结掉了,现在只要等乐作云和他汇合就OK了,实在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他又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湖底墓肯定不是原著中的,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王宗江搞出来的。
那样的话,王宗江在这方面究竟做了多少工作啊?也太活跃了吧?这么活跃,必然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那家伙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出状况、被人操控了?
继续仔细往下想,就会发现,这个故事过于自洽了,自洽到如果乔木不是知道原著剧情,恐怕会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就是原著的故事。
可偏偏它不是。它自身高度自洽,却在诞生的源头上高度不自洽。
一切都解释得通,唯独“王宗江如何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它创造出来”这个问题解释不通。
这让他好奇心爆棚,很想知道王宗江究竟在这件事上做了什么,也很好奇那个鲁究竟操控王宗江干了多少事儿。
说起来,翅膀明明拽着他去找地下裂隙,摆明了就是冲着那个鲁去的,可却什么都没发生,就直接出来了,仿佛是半路地突然决定放弃。
还什么都不跟他说。
几个怪异的点叠加在一起,搞得他更加心痒难耐了。
乔木在心中默默询问翅膀的意见,但对方没有搭理他。他又和碎星河商量了一下,他的斩魄刀灵也好奇心爆棚。
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乔木也缓缓开口了:“我不会给你们任何承诺,只会让我的人尽量试一试。毕竟那个神秘势力大概率也在关注那边的情况。”
霍仙姑与吴二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离开霍仙姑的病房,乔木就迎头撞见了安娜,后者正倚着病房门对面的墙上,认真看着他,轻声提醒:“你说过你哪都不去了……”
乔木恍然地拍了拍额头,才想起这事儿。他又觉得对方这话好像有些暧昧,像是抱怨丈夫远游的妻子……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努力想着理由。
还没想出来,安娜又问:“你去思维宫殿检查过记忆了吗?”
哎?检查记忆就可以了吗?安娜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乔木没有深思,顺着竿子迅速往上爬:“我这就检查。”
安娜点了点头,没有动,依然看着他。他等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让他现在就检查记忆。
他正要进入思维宫殿,身后又传来齐三才的声音:“恩人,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乔木回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对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安娜。
安娜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谈话。乔木就推着齐三才走到一边。
齐三才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才用最低的声音说:“那个墓,我不建议你去。”
“为什么?因为危险?”乔木并不惊讶。
“不止是危险的问题,”齐三才摇头,“很可能是凶险。”
“吉祥天母不止是密宗的护法神二十诸天之一,她还是啦萨及周边地区的守护神,在当地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在密宗的神话中,她可以说是对人类最友善的神灵了,本身就象征着爱与慈悲,所以才会受封大功德天。”
“这样一个存在,密宗的人是绝不可能这么对待她的遗体的。所以,要么是二爷他们猜错了,这个墓和那位并无瓜葛,”齐三才犹豫了一下,“要么就是有人骗过了密宗,假借安葬之名行镇压之实。”
他面色严峻:“在几千年前,对一位神灵这么做,这个人一定所图甚大!我很担心一旦墓被打开,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那很可能不是人类能应付、能理解的事!”
乔木沉吟片刻,却只是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见劝不动他,齐三才也只能叹了口气,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谨慎行事。
三天后,用十万买来的假身份与加急一代身份证的乔木,坐上了往啦萨的航班。
习惯了二十年后的智能手机与平板时代,此刻的飞行时间就变得极其枯燥了。乔木又睡不着,只能百无聊赖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时不时左顾右盼。
他无意中看到了国道另一端,一个旅客在开心地刷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禁有些羡慕对方竟然有智能全屏手机。
视线移开,恰好空姐推着手推车过来:“先生要喝点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某个信号,让乔木一个激灵。
04年,哪来的智能全屏手机?!
他扭头看去,两人之间已经被空姐的身体挡住了。他一把扯开安全带,起身越过空姐查看,这才看到,对方手中哪里是什么全屏手机?明明就是个摩托罗拉的傻瓜平板罢了。
手机很新,屏幕有些脏,那人正用大拇指不停地反复擦拭屏幕,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愕然地看向他。
“抱歉,认错人了。”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乔木尴尬地笑着坐了回去。
要了杯热牛奶的乔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难道是某种预兆?这次行程真的会出大事?
理论上不会,毕竟这个项目属于低低低魔世界。但一想到那玩意儿是王宗江整出来的,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乔木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靠在靠背上一时不知道怎么缓解情绪,就想进思维宫殿继续整理莉莉丝给他整出来的上百年的梦境记忆。
但紧接着,飞机就开始剧烈抖动,甚至将他小桌板上的空纸杯震落到了地上。
好在他提前将牛奶喝光了,不然肯定洒一身。但他旁边靠窗那位就没这么幸运了,热咖啡洒了一裤子,气得正骂娘呢。
但飞机的抖动并没有减轻,那人很快也不骂了,紧张地全身紧绷。
乔木下意识看向窗外,想看看飞机引擎,却想起自己并非坐在机翼区域。
他开始胡思乱想,如果真的遭遇空难,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合理地”幸存……
广播则传来机长的声音,说飞机遇到了强气流,会有明显颠簸,但没有任何危险,情况完全可控,请大家放心,坐好别瞎跑。
有了机长的背书,乘客们才纷纷放松下来。一些年轻人甚至壮着胆子开始低声聊天了。
接下来果然没有再遇到任何突发状况,飞机顺利降落后,不少乘客甚至还鼓掌庆祝。
乔木形单影只地出了机场,随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点名去拉姆拉错湖。满脸高原红的中年司机还好奇地回头打量他,似乎在疑惑他看着既不是考古工作者也不是密宗信徒。
他没说话,直接闭上眼睛假寐,眯了一会儿发现道路实在太颠簸了,根本睡不着,就直接沉入思维宫殿。
自从被莉莉丝折腾着做了无数场梦后,他每次进来,看着遍地的记忆书籍,都有种想要直接撂挑子的冲动。
但他还是熟练地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给自己定下了这次整理一千本的小目标。
但刚拿起一本,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他的意识猛地退出了思维宫殿。紧接着,整个人一跃而起,天灵盖狠狠撞在了车顶上。
而司机冲着车外用方言骂了几句,才头也不回地道歉:“抱歉抱歉,躲路人,压到大坑了,没受伤吧?”
“没事。”乔木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强迫自己干活了,干脆欣赏起车外“二十年前”的啦萨,这还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和他想象的不同,这里除了“离天很近”这一点很明显外,其他的,尤其是建筑风格,基本和他记忆中的内地大差不差。
偶尔有一些当地的民族特色,最多也就是个点缀。
中学思修老师说得没错,工业化,果然会用效率来摧毁一切风格与习俗。
通往拉姆拉错湖的土路上设立了哨卡,但也只检查身份证,不要求别的。大约是从各地赶来的当地人太多了,不好阻拦。
乔木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他垫脚向前探望,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甚至连湖的影子都没看到半点儿。
这种情况下,想往过挤,很可能会挨揍。他干脆也不着急了,就在人群最后面待着。
前面有热心群众不断播报最新消息,让后面看不到的人都能了解考古工作的进展。
最新进展就是,现场的主角不是考古队,而是工兵。工兵正在挖掘一条通往湖底的通道,一边挖掘,一边用钢板与速干水泥加固。
乔木等了一段时间就耗尽了耐心,找了个跪拜信徒较少的草坪,躺下休息。
但他没躺多久,就听到人群中再次沸腾起来,只好重新起身凑上去,听了半天,却没听懂人们在激动什么。
他干脆逮住一个激动的人,询问起来。
那人回头看了看他,愣了几下,缓缓摇头,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我不知道,我也是跟着高兴……”
乔木听得分外无语,又问另一人。
连问了几个,才终于搞清楚了最新进展:施工人员已经挖到墓墙了。自然不是主墓,而是那五根“钉子”中的一根。
从图上看是“钉子”,但它们当然也是有足够宽度的,内部肯定有通道。
工程指挥并不打算真的挖到湖下面,那样太危险。他的计划很明显:挖到“钉子”通道,从通道进入主墓。
墓墙已经被挖出来了,接下来自然就是考古队的工作了。
毕竟这是几千年前的幕墙,每一块砖都是文物,不能让工兵队暴力拆除,只能小心翼翼地一块块取下来。
考古队做事情和施工队是两个极端,后者恨不得开着挖机一铲子给长城都撂倒了,前者则恨不得一块巴掌大的红砖清理一整天。
人们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傍晚时分,才传来新的消息:第一块砖,终于被完好无损地取下来了。
那个负责运送出来的考古队员,甚至还捧着那块青砖,展现给人群观看。
第一块取下来了,有了缺口,后面就快了。考古队在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又取下了十几块,随着夜幕降临,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结束。
人们纷纷席地而坐,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兴奋地讨论着墓里是哪位大贵族,或者干脆载歌载舞起来。
舟车劳顿的乔木也不讲究,躺在人群最外围的草地上,就渐渐陷入了梦乡。
他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意识一回体,他立刻意识到,吵闹声中尽是惊慌失措。
出事了!
乔木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他所在的位置已经一片漆黑,只有正儿八经的考古营地那边有十几盏不算明亮的灯,勉强照亮了大半个营地。
此刻的营地中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即使相隔几百米,他也能清晰地看到不断有人从帐篷里冲出来,惊恐地脱着衣服、拍打着身体,仿佛身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而且混乱已经溢出了营地,向着围观群众们聚集的地方蔓延。
现场越来越乱,乔木反而有了种靴子落地的安心感,不仅不躲,甚至还凑了上去。
这一次,在乱糟糟的呼喊声中,他终于听到了一些标准的普通话,也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虫子,湖边闹起了一种名叫巴拉虫的虫子,这玩意儿似乎数量不少,攻击性很强,给人们咬得够呛。
中招的、没中招的,很快就纷纷跑了起来,试图远离营地方向。
乔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一个明显的内地人,问:“同志,啥是巴拉虫啊?”
那人焦急地挣扎,却发现完全挣脱不开,恼怒地朝他大吼:“跳蚤!虱子!听说过没?咬人特疼,还得病!”
跳蚤?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乔木的意料。
草原上闹跳蚤很正常,但这么多天没事,今晚却突然闹得这么大,就很稀奇了。
仿佛这些跳蚤是一夜之间凭空孵出来的……不,不对,他立刻意识到,这些跳蚤,应该是从墓道里钻出来的!
人群拼命试图远离闹跳蚤的营地,乔木则不退反进,逆流而上。但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帮忙。
跳蚤这东西,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凭空变出一大堆杀虫剂吧?他也没有啊……
正胡思乱想着,视线余光中,随风飘荡的草地上,闪过一条奇怪的阴影,他立刻察觉到不对。
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片刻,他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根本不是草在随风飘荡,而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正在被一片黑影压倒,那些黑影也在缓慢但坚定地朝着他、朝着他周围的人群接近!
那黑影当然不是什么怪物,他拿出手电往过一打,立刻就看到了黑影本身都在不断变动,仿佛像素很低一样。
他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虫子!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虫子!
“快跑啊!草里都是虫子!”乔木毫不犹豫地收起手电转身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也顾不上答应过霍吴二人要救人了。
周围的人听见他喊的内容,回头看了几眼,瞬间就跟着疯跑起来。
更外围的人不见得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他们跑得跟不要命似的,也被感染了。
很快,成百上千人,就在草原上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田径比赛。
在不断的竞逐与掉队中,他们跑出去了至少一公里,才彻底停下。
带着手电的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警戒着,其他人则互相处理身上数量不多的跳蚤,谁都不敢休息,也无心休息。
幸运的是,那些巴拉虫似乎没这么好的体力,或者就是不爱远游,并没有跟上来。
深夜的高原野外自然没有班车接送他们,这里也没有移动的信号塔让他们求救。众人在小心翼翼之中,就这么硬是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后,十几辆军车从市里方向开来,被情绪激动却身心俱疲的人们拦住。
惊愕的运输兵听完了状况,立刻开始安排人们避难,他们则派人继续深入救援。
车上还下来了一群老中青年,各个文绉绉的却全身晒伤,不顾军人阻拦,说什么也要跟过去看看。
乔木在这群人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霍仙姑与吴二白要求他尽可能帮助的人。
他这才意识到,昨晚的营地中,只怕都是施工人员和极少数留下来执夜的考古队员。剩下的考古队员这么金贵,怎么可能住高原帐篷?肯定要回市里住招待所。
他作为“热心群众”,自然也跟着队伍返了回去。
仅仅走了一里地,他们就发现了第一个人影。
说“人”并不准确,因为那已经不是人了。
而是一张空空如也却相当完整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