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吓坏了,没有一个敢上前。那几个年轻的汽车兵战士,壮着胆子凑上去查看。
几人凑到跟前,也没吱声,只是相互对视,面色严峻。
“这、那是……是个玩笑,对吧?”十几米外,一个学者打扮的中年人,抱着侥幸心理问。
“不是!是人-皮!”一个声音在战士们身后高喊,“刚死的,周围还有血迹!”
战士们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是个跟过来的志愿者。
“别胡说!”班长低声呵斥,但马上又狐疑地问,“咱们是不是见过?”
乔木也不隐瞒,直接摘下遮阳镜:“这样呢?”
“啊——你、你是……是那个……”班长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乔木!你是乔木!”另一边的几个年轻考古系学生眼神利索,立刻喊出了他的名字。
乔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是你!”班长也认出来了,他们上周还组织学习这位的英勇事迹了呢,“你不是在首都吗?怎么在这儿?”
“来旅游啊!”乔木理直气壮,“拿了奖金,当然要出来旅游!”
听到这个答案,一行人竟无言以对。
那几个年轻人看见是他,突然就来了胆量,也不怕地上那张人皮了,就往这边凑。
乔木却摆着手示意他们停下,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又掏出一把剪刀蹲下。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你要干嘛?”那班长愣了一下,赶忙问道。
“调查真相。”乔木嘴上敷衍着,下手却极为利索,几个字的工夫,就将那张皮外面的棉袄麻利地剪开了。
班长再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乔木仰着头,指着那边的考古队和胆子大的“志愿者”,认真对他说:“不把这个搞清楚,他们是不会离开的。你确定要带着他们进去?你要担这个责任?”
那班长看着年轻,可能还没二十岁,一听这话,顿时就没主意了。
乔木则干净利落地将那身衣服悉数剪开,彻底露出了被层层包裹的那张皮。
他还小心翼翼地将皮完整地展开成人形,仔细打量起来。检查完后,甚至还翻了个身检查背部。
他起身指着皮上密密麻麻、还没婴儿指甲盖大的小破口:“没有大伤口,只有这些小口子,看着像虫子咬出来的。”
周围的战士早就脸色难看地散开了几步,远处那群人在他将皮摊开时,已经骇然地退到更远处了。
乔木声音很大,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看上去,像是被巴拉虫钻进去吃空的。但问题是骨头哪去了?我没听说过有虫子还能吃骨头。而且什么虫子能把肉吃得这么干净,却一点都不伤皮?好像是在刻意保证皮的完整性。”
“反正挺邪乎的。”他小心地摘掉手套,没有扔掉,而是装进一个塑料袋里,等着后面再用。
所有人面面相觑,三十多人的队伍,此刻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那……怎么办?”那班长小心翼翼地问。
刚才这一手,他算是把所有人都唬住了。
“你们,往回走,”乔木指了指那支考古队,随后又指了指几个战士,“咱们再往里探一探,看看有没有活口。”
“我们也过去!”一个看着就不年轻的老先生立刻提要求。
乔木认识对方,这位姓舆,是西南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权威,曾多次参与甚至主持三星堆的考古与历史研究项目。
也是霍仙姑请他最优先保护的人。老九门中有十几个后辈,都是这位的徒子徒孙。
“舆教授,我们不是去考古的,是去救援的,”乔木不同意,“你的古墓就在那里,跑不掉,虫子也吃不掉。但咱们万一也遇险了,我们这几个人可救不了你们。您真的要带着这么多祖国栋梁,抢这个时间冒这个险吗?”
三句话就给舆教授架在那了。几个不知是学者还是干部的中年人,见状也是连连劝说,言语间必称老师,显然都是这位舆教授带出来的学生。
老头见状也不再强求,只是提要求:“如果前面没有危险,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封锁现场,禁止任何人靠近古墓通道,然后通知我们过去!”
他强调:“古墓封闭了几千年,现在突然打开,氧气和水汽倒灌,长时间不采取保护措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重大损失!”
老人痛心疾首:“我一大把年纪,死就死了,我们考古人从不惜身。但那些都是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是老祖宗留给咱们和子孙后代的宝贵文化遗产!千万不能败在咱们手里!”
说着,他竟然就要朝乔木等人鞠躬:“我求求你们了!”
这话说得人人动容,乔木也无法再说什么,承诺他们一定会高度重视。
考古队和志愿者并未原路返回,而是选择原地待命。乔木和六名战士轻装上阵,没了吊车尾,行动速度非常快。
越接近湖边,那些被吃空的皮子就越多,草地上的鲜血也越触目惊心。
“别碰那些皮,离得越远越好!”乔木提醒,“不管吃空它们的是什么,那东西说不定还有些没走,就在皮里面藏着。”
他这一说,那些年轻的战士都忍不住打了寒战,看向满地人皮的眼神也变了。
幸运的是,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不幸的是,直到他们抵达营地,也没有发现任何生还者,只有这一路上近百张皮……
班长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在指挥室的帐篷中找到了卫星电话。他们试图联系市里,第一时间将这里的情况通知过去,让上面有个准备,免得带着难民的车队回去了搞得人心惶惶。
但打开卫星电话的瞬间,甚至都没来得及调频,一个急促的声音就从电话中传了出来。
“我们逃不掉的!得下去!唯一的生路在下面!”
乔木当场就愣住了。
“喂?你是哪位?听得到吗?我是……”班长立刻大声回应。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又直接开始说话了:“我们逃不掉的!得下去!唯一的生路在下面!”
班长愣了愣:“我听见了!你能听见我吗?你们是哪里?什么下面?”
等了几秒,那边又开口了:“我们逃不掉的!得下去!唯一的生路在下面!”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不是真人,”一个战士大胆猜测,“像是录音之类的,循环播放。”
“这种时候还特么地搞恶作剧?!”班长不忿地骂了一句,开始对着手册调频、拨号。
他很快就拨通了啦萨警备部门的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我们逃不掉的!得下去!唯一的生路在下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是我操作错了?”班长僵硬地笑着,挂掉电话,对着手册,认认真真操作了一遍,这次他打的是另一个电话。
电话接起,又是那个声音:“我们逃不掉的!得下去!唯一的生路在下面!”
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一个战士讪笑:“是……是电话或者卫星故障了?”
另一个战士则犹疑不定地开口:“你们不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吗?好像在哪听过。”
其他人茫然又恍然。被这么一说,他们确实有这种感觉。可卫星电话并不清晰,声音还原度不高,他们也无法确定到底在哪听过。
“不用想了,第一次我就听出来了,”乔木幽幽道,“那是我的声音,电话里那个人是我。”
所有人悚然地看向他,然后齐齐反应过来,猛地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班长还四下逡巡,似乎想找趁手的武器防身。
“别看我,也别问我,”乔木举着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句话我从来没说过,我知道的还没你们多——起码你们知道这里有卫星电话。”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或超自然现象,肯定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刻意模仿他。
因为他不可能用那种语气说那种话。就算要传递信息,也不会三句话中有一半是废话。
如果真的是他,他一定会说自己遭遇了什么,想传达什么。
比如“吉祥天母活了!躲到墓里!”或者“鲁追来啦!时间流乱啦!”
即使需要隐晦,他也会说“遭遇古神!《大漠苍狼》!”
“过去”的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肯定会联想到跨时间通讯。一听这个信息,立刻就会想到《大漠苍狼》中的时空紊乱,就会想通一切。
像电话中这种三句话没有任何有效信息,纯浪费通话机会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故弄玄虚,制造恐慌,想要骗他们下去。
青铜片一直在他兜里,从未离身,也不可能是天授。而且哪怕是天授,他也了解自己的思路,不会用这种蠢方法忽悠自己。
这声音肯定与他无关。
乔木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则是另一套说辞。他随口分析了几句,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但效果并不好。这些年轻战士显然缺乏了一些想象力,对他的讲解有些懵懂,甚至不太能理解。
但他的名气在这一刻起了作用,这群战士并不打算对他采取措施,只是班长安排了两个人贴身盯着他,还主动向他道歉请他理解。
班长壮着胆子又试了几个电话,全都是这回事儿。他们无法理解这种状况,毕竟他们只是初中学历的汽车兵,并不精通这种高端通讯设备。
“现在怎么办?”彻底放弃的班长,下意识问了一句,但马上反应过来,乔木有嫌疑,现在应该他自己拿主意。
这让他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
“撤离吧,”乔木不顾自己身上的嫌疑,真诚地提议,“不管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远离这里,一定没错。”
“外面是新中国,我就不信这些牛鬼蛇神还能在外面埋伏咱们!”
这一句话,立刻就给战士们带来了力量:对啊!走几十公里就有村镇,再走几十公里就是啦萨!就算这里闹鬼,还能闹到啦萨去?
他们怕个球!
“走!”班长当机立断,“咱们收拾一些东西,带点食物和药品,直接撤离!”
“还有一件事,”乔木拦住他,“舆教授还等信呢,你们谁会用挖机?先把那个通道弄塌,免得咱们的历史遗产继续受损!”
战士们恍然,立刻去了个人驾驶挖机,堂堂正正搞起了破坏。
他们还长了个心眼,进去看了一眼,确认墓墙没被彻底打开,人明显进不去,才开始操作。
这下,班长看乔木的目光更柔和了,进一步相信这人不是潜伏进队伍中的坏人,那个卫星电话肯定是别的原因。
看着他们在营地中忙乱,乔木的心态就很好。他才不在乎一个项目世界的文化遗产呢。他要的是将墓里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重新封在里面!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那个电话里的声音太奇怪了。他才来了不到一天,也不是这里的活跃人物,电话里为什么会冒出他的声音?这不符合常理。
难不成吉祥天母也在斗里看电视,看过他的丰功伟绩。这次见他来了,干脆用这种方式迎接他?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别扭的点究竟在哪:
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套进去,一直以来都是主角的特权才对。
他怎么会是主角?他至少也要把这个项目终结掉,到了续作,才能获得剧情身份。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个“黑户”,剧情又怎么可能为他准备“惊喜”?
这太怪了。
难不成这个吉祥天母墓,还和数千里之外的古潼京有关联?他在那边的行动,影响到了这边?可这也说不通啊。
他甚至联想到了项目一开始,自己使用能力导致集体无意识应激暴涨,难不成这两件事之间还有某种神秘联系?
他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这件事记在心底。
忙完之后,没有人敢去碰营地中的皮,大家带着物资开始返程。
撤退永远比前进更简单。所以虽然遭遇了很多诡异的事情,但返程路上,一行人反而更轻松了。
“我跟你们说,那些肯定不是巴拉虫吃的,”一个明显出身高原本地的战士说,“以前我们这儿一直闹巴拉虫,到季节就闹。这东西和蚊子一样,本身就是咬人,不厉害,真正要命的是它传播传染病。”
“解放后搞了很多次灭虫运动,早就不闹了,但老一辈都记得这虫子,而且野外放牧还能遇见,只是不成灾了。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往皮里钻,还吃肉吃骨头。真要是那么吓人,不可能没人知道。能把人吃成那样的,肯定不是巴拉虫,是别的东西。”
其他几个战士也纷纷点头赞同。
乔木好奇地问:“巴拉虫到底是什么?我昨晚听人说是虱子、跳蚤。”
“就是一种虱子,”班长回答,“我在牦牛身上逮过那东西,怎么逮虱子就怎么逮巴拉虫,一个样。”
乔木缓缓点头:“那就不可能是巴拉虫了,皮上那些伤口的大小对不上。与其说是巴拉虫,倒更像是……”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卡壳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到,那些伤口的大小,很适合尸蟞往里钻……
难道真的是尸蟞?那也太巧了吧?
“是什么?”见他不说话了,班长追问。
乔木随口搪塞:“龙虱,听说过吗?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虫子。”
见几人摇头,他也遮掩地笑道:“我随口说的。那东西这边没有,而且和苍蝇一样是食腐动物,不会吃人的。”
与舆教授一行汇合后,他们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只是说那边闹虫子闹得厉害,太危险了。
又说他们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把那条通道弄塌了,埋得很严实,水汽肯定灌不进去了,舆教授才放下心来,还直夸战士们主观能动性强,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
毕竟死了这么多人,接下来已经不是是否继续考古的问题了,而是防疫与刑侦要介入了。探墓只怕遥遥无期了。
好在他们干考古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没有耐心也干不了这行。知道墓被重新封死了,也就松了口气,不再紧张。
彻底离开了死人的区域,队伍的氛围也渐渐缓和下来了。
他们找了个地方,互相分着吃了些东西,四十多人受了一晚上冻饿,此刻轻轻松松就把八人背包里的食物吃了个精光,才继续上路。
他们很快回到了昨晚众人的避难点,然后顺着唯一的一条土路向啦萨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停下来了。
爬上一个破,他们就看到,百余米外,两辆大巴车和七辆军用卡车一字长蛇地停在路上。
周围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当场就变了脸色:不需要任何解释,很明显,这里出状况了!
乔木和班长立刻带着人就上前探查,其他人则乖乖停在原地等待。
同样是等待,与之前那次不同,这一次,队伍的氛围如同凝固了一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隐隐有种预感:出大事了!
那边,乔木等人很快就来到车旁,上下里外仔细探查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所有人都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与只言片语。
“人呢?”他们面面相觑。
一个战士跳上身边的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打着火,然后打着方向极其熟练地将车横了过来:“车没坏!”
接下来,一行人扩大搜索范围,将方圆至少一公里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痕迹,更没有发现血迹或皮子。
仿佛那几百号人,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队伍中的氛围越来越压抑。
“走!”乔木当机立断,“开一辆车直接走,回去求援!”
班长猛地醒悟:“没错!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得回去报告情况!”
“这车能坐?”队伍中一个年轻考古工作者突然怯生生地问,“咱们……不会也消失吧?”
乔木瞥了对方一眼,都没开口,就听舆教授呵斥了一句“迷信就别干这行!”然后率先大步流星地上了车。
其他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纷纷上了大巴车。
大巴驶向城市的方向,所有人都不想说话。
直到某一刻,之前那个搞封建迷信的年轻人似乎是憋不住了,怯怯地,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
“你们说,那些人真的失踪了吗?”
他的同事明显不耐烦了:“不然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幽幽地说,“失踪的……是咱们?”
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几个小时后,坐在副驾驶的班长猛地起身:“不对劲!”
所有人悚然一惊,就连最后排累得不行呼呼大睡的几人,都瞬间惊醒。
“时间不对!”班长看着手腕上的腕表,又一脸惊容地看向外面,“算时间,早该到札巴岗了才对!”
立刻有战士问司机:“你睡着了?没看见村子?”
开车的战士立刻反驳:“不可能!我啥时候开车大过盹儿?!”
班长一时有些犹豫,摆了摆手让凑上来问问题的其他人闭嘴,想了想,开解道:“可能是精神太紧张,出错了。咱们继续往前开,按时间算,再有最多半个小时就上硬化路了,再开半小时就到啦萨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松了口气。
大巴车一刻不停地向前开。
半个小时后,人们满怀期待地盯着窗外,没有一个人睡觉。
又过了一刻钟,所有人都开始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
一个小时,班长再次站起身,不用说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只是他,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这段时间在这条路上跑了几十趟的战士们,都变了脸色。
“这、这是……鬼打墙了?”队伍中不知是谁,磕绊地问出这么一句。
“怎么办?”
“继续开!”
就这么一句,他们硬是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了下来。
“不能再开了,再半个小时就没油了!这车油箱不满!”
车上没人说话,考古队和志愿者都直勾勾看着唯一站起来的班长。
班长手足无措,很快就和其他几个战士,齐齐看向坐在前排的乔木。
迎着他们的目光,全程没有说话的乔木,缓缓开口了:“我有个想法,有些惊悚。我不知道说出来你们能不能接受。”
“说吧,”班长很果断,“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队伍里这么些人,我们还能怀疑你不成?”
乔木点了点头:“我觉得,咱们可能得往回开。”
听了这个提议,所有人面面相觑。
乔木继续说:“一来,回去有其他车,其他车上有油。二来……往回一开,咱们就知道是不是鬼打墙了。”
班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计算回车队那里的时间。
“咋还封建迷信上了呢……”他干巴巴地笑了笑,但还是下令大巴车调头。
十分钟后,他们就清晰地看到了几百米外,依旧停在那里的车队。
与之前不同,车队中少了一辆大巴车,此刻就在他们身下。
一个急刹,大巴车停住了。
车上所有人都探出头,隔着挡风玻璃,直勾勾地看着几百米外的那支车队。
两边都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