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拉迪雅那里得知乔木离开后，狄特莉丝反而有些消沉了。
她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这群异徒，无论哪一个，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全都只有私心，全都将她们视为工具。
无论这群人如何巧言令色，靠近他们，就一定会不幸，甚至遭遇灾难。
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该驱逐对方，而是该一剑斩下对方的头颅，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明明她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异徒了，明明关于对方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这几天她如何回忆都想不起太多细节。
她甚至都完全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用大量的工作填满自己，让自己没有工夫思考。
好在薛度发现，这几天越来越多的怪物开始向她们所在的山脉靠拢，只靠普通人巡逻已经不够了，每次都必须至少两名大剑随行。
她也加入了巡逻工作，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们暂时还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初她们选择这里作为藏身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借苏醒者信徒的聚居地为屏障。
现在怪物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那些营地都沦陷了。难不成苏醒者死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她自己都被这个荒唐的念头逗笑了。那可是这个世界最顶点的存在了，是超越深渊的最强者，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死掉？
就算那些龙之末裔联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毕竟那群怪物又不是没有联手过。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排除苏醒者突然翻脸想坑死她们这种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苏醒者的信徒们，因为某种原因进行了大规模的迁移，离开了这片岛上最安全肥沃的森林。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但这无疑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她们必须加速推动迁徙计划了……
心中有了计较，完成巡逻工作的狄特莉丝回到镇里准备安排工作，却又一次遇到了不速之客。
“我应该说过了吧，你在这里不受欢迎！”面对去而复返的乔木，狄特莉丝语气冰冷。
乔木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看她身后那名不知名的大剑，与那群普通人类：“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一听到对方的声音，狄特莉丝就会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烦意乱。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感受到了对方严肃语气下的认真，一时有些踌躇。
最终，她领袖的那一面占据了上风，没有让情绪左右自己的决策，理性地屏退了左右。
“说吧，”现在就剩他俩了，“说完了就立刻……离开！”
她明明想说“滚”，可话到嘴边，舌头一磕绊，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另一个词。
乔木认真地说：“不要去战火大陆，那里没有任何希望，甚至还不如这里。”
狄特莉丝愕然，片刻后，被增生组织覆盖了大半的脸上，浮现出明显冷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猜猜看，想骗我们留下，然后痛陈厉害，打着为我们好的名头，继续驱使我们替你卖命、送死？”
乔木默然片刻：“我从未这么做过，也从没想过利用你们。如果我要利用你们，当初就在死海取得你的信任，到北方我就该利用你们了。但我没……”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随着自己的辩解，狄特莉丝的胸口反而起伏得越来越剧烈。
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怒火，甚至憎恨。他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但狄特莉丝却没有爆发，反而用一种危险至极的腔调轻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说下去，让我好好听听你的自辩。”
乔木沉默良久，才试探着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我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对方没有说话，他补充道：“就是在北方——当时你在更北面，我认识了米里雅与海伦她们，并把比茜托付给她们。当时米里雅……”
“住口！”猝不及防的，狄特莉丝突然爆发了，猛地上前一步，抬起双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暴怒地咆哮，“你还敢提她？！”
愕然之中，乔木的身后传来一连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其他人被惊动了。
但她们看到是狄特莉丝“制服”了乔木，便没有继续上前，只是停在不远处戒备。
乔木抬手轻轻握住对方死死攥住他喉咙的那只手，却并没有用力掰开，只是轻轻覆盖在上面。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平静地看着对方；对方仰着头，激动地“看”着他。
良久，狄特莉丝才缓缓松开他的喉咙，使劲将手抽出来，然后厌恶地在身上来回擦拭：“海伦，你告诉他，当初他离开后，你们遭遇了什么！”
“那件事啊……”海伦粗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又有些仿佛午觉被打扰的不高兴，抱怨道，“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但对方还是讲述了起来：“你走了之后，大概几个月吧，反正时间不长，就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和你凭空消失差不多，他们是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但和你不同，他们很弱，就是最最普通的人类，手无缚鸡之力。”
“他们要走了海螺，就是你暂存在大姐头那里的，还记得吗？”见乔木点头，对方继续说，“他们拿到海螺就离开了。我们以为就没事儿了，但又过了大约一年，我们刚准备离开北方去找组织报仇，就被一群异徒袭击、捕获了。”
“我、大姐头、比茜、温蒂妮、迪维、尤玛和辛西娅，其他人则要么恰好不在场，要么侥幸逃脱。”
被时间掩盖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海伦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我们又遇到了那群找我们要海螺的人，或者说就是他们命令那些异徒抓我们的。”
听到这里，乔木惊愕不已。
突然出现、手无缚鸡之力、直接找她们要海螺……考虑到那之后海螺就成了新起点的战略道具，毫无疑问，那群人就是公司研发部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部门，但肯定是公司的人没跑。
他们抓捕核心剧情人物？疯了吧？不怕项目重置？
“他们做了什么？”他连忙问。
“还能做什么，就是组织那一套，”海伦耸了耸肩，“拿我们做各种人体实验呗。”
人体实验？乔木愕然。
“当然也不只是我们，还有其他人类、动物和各种怪物。他们抓了很多实验体，进行各种实验，”说到这里，海伦使劲吐了一口气，“绝大多数实验体都被……消耗掉了，我们运气很好，侥幸活了下来。”
不是运气好，因为你们是核心剧情人物……乔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他也意识到了那群人的依仗。
虫洞向他透露过，只有调查员才能触发集体无意识应激。而更早先他遭遇的那个并立宇宙的敌人也透露过类似的情报，对方的说法是克隆人无法成为调查员。这一点那个虫洞也佐证了。
这既说明调查员“大难不死”“不该存在”这一属性的背后是某种更复杂的机制，另一方面也证明了，非调查员是无法触发集体无意识应激的的，当然也无法探索项目情报，乃至终结项目。
那研发部确实可以有恃无恐地在这个进度搞事情，只要提防其他调查员重置项目进度就好了。
想到这里，乔木猛地回忆起来，他将海螺上交给公司后，这个项目，确实被锁定了相当一段时间！
他查询过几次都没解禁，就把这个项目抛之脑后了，也放弃了当初会帮助狄特莉丝和米里雅她们的承诺。
等他再想起这事儿，已经是去年年底揭穿无形者秘密后了，那时，这个项目已经被王宗江终结了。
看来那段项目被锁定的时期，就是疑似研发部人员在这个项目进行实验的时期了。锁定项目，就是怕其他调查员把这个进度糟蹋了。
理清思路的乔木没有问海伦她们被做了什么实验。
从狄特莉丝之前的暴怒与海伦此刻的不愉来看，能让从小被蹂躏折磨的大剑时隔二十多年还这么难受，那绝不是一段有一丝美好可能性的经历。
“后来呢？”他果断跳过了这段，轻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海伦的回忆被打断了，很不舒服地瞪了乔木一眼。她正回忆到狄特莉丝相关的部分。
狄特莉丝比她们晚了几个月被捕获，但遭受的折磨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当时几乎绝望的她们不同，这个个头矮小、看上去无比柔弱的女孩，反而不停地给她们鼓劲、大气。
她记得对方当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乔木会来救咱们的！”
之后几个月，对方说这话的频率越来越低，到最后也绝口不提了。但对方却依然坚强地用别的话语为她们打气，给她们力量……
回忆被打断的海伦，果断地跳过了这一段没有提及。
“后来啊……”她重重叹了口气，那又是另一段糟糕的回忆，“我们被救了，被一个叫王宗江的异徒救了。”
“他形单影只地冲进了基地，杀死了所有身穿白色长袍的魔鬼，救出了我们……”
时至今日，黑暗的地牢中，打开的牢门、照进来的阳光，与那伟岸的身影，依然牢牢印在她的记忆中。
至少那一刻，她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救世主。
“他答应我们拯救这个世界，我们也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辅佐他……”海伦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她们又一次被欺骗、玩弄了。这一次的代价，是克蕾雅的牺牲。
那之后王宗江就消失了，像当初的乔木那样，从她们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像当初的乔木那样，再也没出现过。
乔木默然。显然，所谓的“营救”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演给她们看的戏。
所谓的杀光白大褂，要么是某种障眼法，要么那群所谓的“白大褂”，压根就是一群仿生人炮灰。
他回身看向狄特莉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确实告诉过米里雅可能会“他的人”来取海螺，并示意对方可以信任那些人。那时的他又怎么会知道，研发部的人能丧心病狂到对剧情人物进行残酷的人体实验？
但他也相信，狄特莉丝她们应该能想明白自己在其中的无辜立场。毕竟就连海伦都想明白了，狄特莉丝这么聪明，不可能想不通。
可他没法据此要求对方冷静、息怒、不要迁怒于他。
要求一个陷入愤怒与憎恨的人理性、冷静，就像要求一个陷入绝境的人去奋斗一样荒唐。
乔木沉默片刻，决定跳过这个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话题，语重心长地劝对方：“不要去战火大陆，那座大陆已经完了，你们即使去了，也只会收获绝望。”
“你怎么知道？”这一次，狄特莉丝没说话，其他大剑听到了，纷纷忍不住质疑。
“我去过了！”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片刻后，有人发出了冷笑。显然，没人相信这话。毕竟距离他上次离开才不到两天。
“这个异徒不安好心！”一名大剑拔剑相向，“狄特莉丝，下令吧，赶他走！”
另外几名大剑也纷纷拔剑指向乔木。但也有几人没有动作，是海伦、比茜、嘉拉迪雅、伊妮莉。
对峙之中，乔木对几乎快要触碰到他的大剑视而不见，只是认真地看着狄特莉丝。
狄特莉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
“带我去看！”她没有下令暴力驱逐，那几名大剑全都惊呆了。
“狄特莉丝？！”立刻有人急声质疑。
狄特莉丝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带我去看！我不信你，我要亲眼看到！”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乔木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应允。
比茜站了出来，看了乔木一眼，沉声道：“我和你一起。”
狄特莉丝却摇头拒绝：“这里更需要你，你是我们中唯一的深渊级觉醒者。只有你留在这里，才能震慑苏醒者和那些龙之末裔。”
比茜闻言哑然。
狄特莉丝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嘉拉迪雅：“我不在期间，她们就拜托你了。”
安排完众人的任务，狄特莉丝没有去收拾行李，而是直接要求乔木立刻出发。
其他大剑只能站在镇口，目送两人沿着盘山路向山下走去。
话痨的海伦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嘀咕道：“还说不信他。不信他的话，为什么要去？”
其他人都沉默了，只有嘉拉迪雅轻笑：“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犀利？”
比茜深深地看了眼远去两人的背影，率先转身，大步离开了。
另一边，乔木与狄特莉丝二人一路无话地来到山脚下。狄特莉丝远远看着不远处的大海，冷冷问道：“你的船呢？能让你躲开修格斯、两天往返于大海之上的船呢？”
乔木却说：“我不需要船，也不需要躲开什么修格斯——那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抬手凌空一推，一道门凭空出现。随着门被风吹开，一股夹杂着砂砾的热浪，从门的另一边席卷而来，吹了两人一头一脸。
狄特莉丝愕然地感知着这神奇的一幕，感知着门另一侧热浪滚滚、热气氤氲的沙漠。
“这是……死海？”明明远在西北方，这扇奇特的门的另一侧，竟然出现了几百里外死海才有的景象！
她知道这些异徒各有各的神奇本领，但这一幕，还是彻彻底底超出了她的预料，更超出了她的认知。
“走吧，那边没有危险。”乔木说着，率先跨过了门，站到了另一侧的沙漠中。
狄特莉丝却眉头紧蹙，不耐烦地质问：“我要去战火大陆，你带我去死海做什么？！”
乔木回身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被增生组织彻底遮住的双眼看不到乔木此刻的模样与表情，因食用怪物血肉而变异的妖气感知，却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那沉默中不停翻滚的复杂情绪，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极度不祥的心惊肉跳。
不等她去分析这情绪背后的意味，乔木主动打破了沉默：“这里就是战火大陆……”
狄特莉丝心脏狠狠一抽，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冲过了那扇空间门，双脚踩在了滚烫的沙地上。
几乎只是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异样。
过去这二十多年，每当镇上没有怪物血肉了，她和其他大剑就要去一趟死海，去狩猎一条钻地魔，为其他普通人类补充怪物血肉、清除黑疫。
她太熟悉那片死海了，以至于此时此刻，只是踏进来的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异样。
呼吸的感觉不对，这里明明温度与死海相似，但空气却太稀薄了，仿佛死海凭空拔高了上千米之多。更不用说头顶的阳光也更毒辣。
难道这里真的不是死海？
心中有了答案的狄特莉丝喃喃：“战火大陆……也有一片死海？”
嘴上这么说，某种意识开始浮现，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剧烈，让她本能地试图逃避思考这一行为……
“战火大陆没有一片死海，”乔木缓缓开口，没等她松一口气，又说，“整个战火大陆，都变成了死海。”
狄特莉丝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狄特莉丝，”乔木重重叹了口气，“这座大陆已经死了，你们的计划……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