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主任,救救我啊!”麻明远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去年朗鑫科技的采购项目,监察部要求我协助调查!”
龚荣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他上一秒还在想别的事情。看到屏幕上对方的名字,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对方那风韵的妻子,以至于脑子慢了一拍,完全没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双脚,完全是本能站定的。
麻明远的嗓门很大,不仅龚荣听到了,旁边三名同学也都听到了。
龚荣大脑停滞了,他们可没有。
瞬间,三个人就相互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状似什么什么都没听到,却又好像什么都听到了一般,笑着对龚荣说了句“我们先去食堂,你快点儿啊”,三人就一步不停地走了。
龚荣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三人,确认别人听不到了,不禁松了口气。
但心里,还是死死揪着。
电话那头,麻明远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让他瞬间烦躁到了极点。
“你先闭嘴!”他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但巨大的声音,在楼道中不停穿梭,不少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他连忙捂住手机,压低声音:“你慢慢说,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说着,就大步钻进步梯间,把门关严。还特意确认上下都没人,才再次打断对方:“任永桂那边怎么说?”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任永桂,是省部最新成立的监察部的经理,不是从省里提拔的,而是从省外调来的。新官上任,没什么脾气,也什么事儿都不掺和,和所有人都处得来。
“任经理……对,对,问问任经理!我这就去!”麻明远显然是乱了方寸,不仅忘了朝任永桂打听,此刻竟然还想直接挂他的电话。
“你等等!”龚荣连忙呵止住他,“监察部那边是电话还是邮件?是接受调查还是协助调查?是派人来接你还是让你自己去?具体调查内容说了吗?总部采购部和财务部联系过你吗?你之前听到过任何风声吗?朗鑫科技那边你问过了吗……”
他这边一连串地问,对话那边则不停歇地答。一问一答中,麻明远也逐渐冷静下来,理清了头绪。
“我,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核实,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了,再向您汇报!”
“去吧,别一惊一乍的。让别人看见了,没事儿也传出事儿了!”他呵斥完,也不理会对方的连声应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没离开步梯间,更没去食堂,而是坐在台阶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他一直强装镇定,可实际上,他内心早就骇然到了极点。
他安抚麻明远可能没事儿,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次是真的有事儿。
采购合同有什么问题,小事儿的话,通常都是总部采购部或财务部来处理,发现严重违反公司章程甚至违法犯罪行为,才会通知监察部介入。
就是说,监察部已经确定,至少是相信麻明远有事儿了。只是暂不确定事情的大小,所以没有采取强制措施,而是通知他自己去交代问题。
美其名曰协助调查,给双方都留了余地。
去年麻明远和那家朗鑫科技签了一千三百万的单子,这事儿他当然知道,毕竟得他和方增耀签字,合同才能用印生效。
他虽然签字了,但并没有掺和进去。到了他这个阶段,早就不用这种方式捞钱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有多大,毕竟这种“小事儿”他要是件件都过问,那什么都别干了,这种啥都管、谁都防的态度,也难以服众。
隔着电话,麻明远不敢说,他更不敢问。
监察部真要上手段,可不在乎监听是否合法的问题。
最让他慌张的是,这事儿太巧了,正是他和方增耀眼见着就要摊牌决战的时机,而且偏偏卡在他出来培训的时候……
是对方的手笔?
这些年采购部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经营得和铁桶一样,每一个重要岗位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人。他不信对方能钻进去,更不信那些人里会出内奸。
就算有人生了二心,又怎么会选在这种时候?傻子都看得出来,现在是他的形势大优!
可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监察部又是如何一点风声都不漏,直接跳过采购部自查与财务审查步骤的?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他也不等麻明远回电,直接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好久,就在他越来越心慌,觉得对方是不是要背叛他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龚主任?”电话那头,是颜其平的声音。
“小颜啊,忙着呢?”
“哦,打游戏呢,没法暂停。您有事儿?”颜其平的声音听不出异样,让他多少安心了些。
“麻经理的事儿你知道吗?”他试探道。
“麻经理?麻明远?”电话那头,颜其平的声音很茫然,“他有啥事儿?我这周没去公司。”
“哦,没啥。突然给我打电话,又是哭又是闹的,啥也没说清楚就挂了。我还寻思着问问你呢,没事儿。”他打着马虎眼。
颜其平想了想:“确实没听说有啥事儿,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了,”龚荣随口拒绝,又故作轻松地笑道,“估计是和老婆闹矛盾,喝醉了撒酒疯。回头我收拾他!”
挂了电话,他终于安心了些,又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安心是因为颜其平的态度,消息显然还没在省部传开,说明大概率不是省部那边爆出来的,很可能是巧合。
拍额头,则是觉得自己关心则乱,竟然会找调查员打听公司近况。
那群调查员,大部分连省部几位领导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等了几分钟,麻明远的电话又进来了。
“龚主任,我问了,任经理说他没听说这事儿,他都不知道朗鑫科技是啥。朗鑫科技那边什么事儿都没有,安稳得很。是不是没啥大事儿?”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声音轻快了不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惶然。
但听到这话的龚荣,却如坠冰窟。
乙方那边没出状况,出状况的,就是他们这边了。
任永桂什么风声都没听到,意味着对方是直接一剑封喉,根本用不着省监察部调查什么。
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立刻意识到,总部监察部让麻明远自己过去,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并非“不知道事情有多大”,而是“暂时不想轻信举报者的一面之词”!
当然,也有可能是任永桂知情不报……但现在的他,可不敢考虑这种可能性。
“主任?你在吗?没信号吗?”
他不能失去麻明远,否则这种关键时期,城堡很可能会从内部崩溃……
不,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朗鑫科技的采购他确实没参与,真有事,最多就是承担个领导责任,还得是方增耀和他一起担着。各领五十大板,就等于谁都不挨打。
但……麻明远跟了他这么些年,知道他太多事情了。
他们有着“托妻之谊”,潜意识会比旁人更亲近几分。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瞒着对方,甚至都交给对方去办。
那家伙的嘴,能有多牢?
“主任?听得见吗?等等我打开窗户……”
要不让他逃吧,就像赵开兴那样。
但那家伙会愿意吗?
赵开兴潜逃,整个山西十一个分部,上下多少人帮了忙,出了力?
策划执行了好几个月,将对方的财产、亲友全都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让对方无论去哪,都能当个富家翁。
就这,直到最后一步,对方才心甘情愿地拿着他们准备的假护照和机票离开。
现在事发突然,逃,怎么逃?往哪逃?逃出去了怎么办?
没人没钱的,出去喝西北风吗?
麻明远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同意。
甚至只要他流露出让对方立刻躲起来的意思,对方很可能立刻就买票直奔首都!
毕竟新起点是企业,不是政府。职务犯罪,争取立功的话,判不了几年。
要是能和监察部达成交易,说不定都不用移交司法机关,直接修改记忆输送社会就行。
要怎么办……
“主任?主任!主任!!!”
电话那头的大嗓门,将他彻底拽回现实。
“我在,刚才在想事情。”
“真的出事了,是不是?我是不是要……”麻明远呜咽着,“主任,您必须得救我,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我,我知道……”
“小麻,你听我说!”龚荣心中凛然,立刻高声打断对方。
他不能让对方把话说完,有些话一旦出了口,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见对方安静下来,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小麻,我不骗你,监察部手里肯定有关键证据,大概率能定你的罪……”
电话那头的呜咽声更重了,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那声音透过听筒,回荡在步梯间中,令他毛骨悚然。
“小麻,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拿你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咱俩早就不分彼此了,”他强稳心神,柔声劝说,“所以,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否则……我还是个人吗?”
他本来想说“我怎么向小柔交代”,但理智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这个时候,这句话可不会起什么正面作用。
“主任,哥……谢谢你……我就知道,你肯定……”麻明远早已泣不成声,“我就怕你不要我了,就像赵开兴……”
“小麻,这事儿和赵开兴那事儿不同,不是我要放弃他,是整个山西上上下下要放弃他,我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你是知道的。”
龚荣主动说道:“你不一样,没人能让我放弃你,我也绝不会放弃你!”
他停顿一下,主动说道:“你也别想着躲啊跑啊什么的,你有钱吗?对吧。这事儿咱们得正面面对。”
他主动否决让对方潜逃的方案,就是为了让对方安心。毕竟对方都提到赵开兴了,肯定也考虑到自己劝对方潜逃的可能性。
“嗯嗯,你说得对,哥,”果然,麻明远的态度,更好了,“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你这事发太突然了,”龚荣忍不住苦笑,“立刻间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你得给我时间,咱俩得一起想办法。”
他一边说着,脑子一边不停转动。
对方肯定不会跑,而且他有种预感:监察部敢让对方自己去,就是笃定了对方跑不了。
跑不了,就直接乖乖去总部了。
硬抗肯定是不可能的,他还没听说过有人能硬抗监察部的调查。
毕竟监察部手里掌握了违法犯罪的证据,就能“正大光明”地上手段。
不能硬抗,就只能坦白,乖乖上缴违法所得,然后去坐牢。
但麻明远肯定不乐意。
那就必须和监察部交易,谋求减刑。
可对方手里的黑料,都是他的,和山西本土派的。出卖谁,打击的都是他!
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实在不行就……
灭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把龚荣自己都吓坏了。他连忙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
他又仔细想了片刻,心里大致有了个方案。
“小麻,我就问你一点,”龚荣问道,“你的事儿,到底有多大?”
对面沉默了。
“枪毙?”
“没有没有!”
“无期?15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哥,我真不知道,我又不学法……”麻明远的哭腔又上来了。
“小麻,你听哥跟你说,”龚荣用真诚的语气说道,“如果没有重大立功表现,你肯定得进去,是不是?”
对面沉吟片刻,才不情愿地承认现实:“是。”
“那咱们就得立功!”龚荣一句话,让对面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当然想立功,但立功也是有策略的。闷着头啥都往外捅,他是减刑了,出来之后呢?
现在,龚荣这一句,算是给他吃了定心丸。
“但立功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什么有的没的、确定的不确定的、捕风捉影的空穴来风的都往外捅,对吧?”
龚荣知道,自己拦不住对方立功,那就必须打预防针。
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可以先说,哪些撑不住了再说。这些对方心里必须有杆秤。
否则就算不用坐牢,那些“幸存者”会饶了他?
相反,如果他能多承担一些,让外面的人松口气,可能他是要多蹲几年,但出来后,这份恩情,其他人都要还上的。
电话里他不敢明说,心中万分焦虑,却只能隐晦地提醒对方。
好在麻明远吃了定心丸,智商彻底回归了。
大学时能追到小柔那种媳妇,还能在省部采购经理位置上坐稳的,肯定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放心,哥,我知道该怎么做,”麻明远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怎么样,您都不能出事儿,咱们山西也不能出事儿。不然等我出来了,就彻底无依无靠了!”
吃了这颗反向定心丸,龚荣终于重重松了口气。
又叮嘱安抚了几句,挂掉电话后,他立刻打开购票APP。
培训?谁还顾得上培训?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和其他人连夜讨论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