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从未想过水银饰带竟然会失效,此刻的他直接陷入了巨大的疑虑之中:
难不成这个世界的古神,真的不是简单的超自然生物,真的是那种有着极高位格的神灵?
相比他的疑惑,其他人则直接陷入了恐慌。
三个大活人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活饿死,还晒成了干尸。
等于对他们而言只是短短十五分钟车程,那三人却至少经历了几个月,甚至可能一年!
其实他们之前看到那辆锈迹斑斑的卡车时,就该意识到这一点了。
他们此刻身处的,既不是鬼打墙的幻觉,也不是神奇的空间现象,而是时间被扭曲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有人恍惚地问,但没人回答。
此时此刻,他们宁可这里有鬼……
乔木在脑海中试了一下,还能收到结束项目的确认信息,总算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的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咱们回拉姆拉错湖。”
众人愕然。
“咱们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甚至可能过很多夜。那边的营地里有帐篷毯子、食物淡水药品,还有柴油和工具,那些都是咱们亟需的物资。咱们得回去。”
他没有说出真实原因,他怕说出来这群人宁死也不回去,所以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饶是如此,不少人也坚决反对。他们再傻也明白,一切的起源都是湖底的古墓。前一晚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回去根本就是找死。
“不回去,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补给。说不定今晚就会冻死,就算熬过今晚,很快也会饿死、渴死。”
“要去你们去!”一个当地中年人梗着脖子,语气坚定,却眼神闪烁,“你们……去几个人把物资带回来就可以了,去那么多做什么?浪费油料吗?!”
这个说法立刻引来大部分人的共鸣,他们此时都抱着一个心思:让别人去冒险。
“你确定?”乔木平静地问,“我们走了,再回来可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他指着那边尸体的方向:“可能是半年、一年,甚至一辈子。”
所有反对者都沉默了。
几分钟后,大巴车朝着拉姆拉错湖的方向开进,所有人都在车上。
两个小时后,在距离拉姆拉错湖数百米的地方,车子停住了。
车门没有打开,车上也没人想要下车。所有人都探着脑袋,瞪大了眼睛,透过前挡风玻璃,死死盯着远处的营地。
以及营地中的绰绰人影。
“闹、闹鬼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车上立刻就沸腾了,人们崩溃地吼叫着,让司机立刻调头,离开这个地方。
负责驾驶的汽车兵也紧张地死死盯着前面,却没有动作。他在本能地等待命令,而本该给他下命令的班长,此刻则本能地看着乔木,等他的信号。
乔木看着营地中越聚越多的人影,至少好几百人,心中有些哀叹:他竟然猜对了,这群人真的回这里了!
但双方对向而行,又是怎么一无所觉地错过的?他不知道。
那边应该是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已经派出几个人,挥着手高喊着,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激动的动作,此时此刻看在车上众人眼里,却显得张牙舞爪,分外恐怖。
“开车啊!”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冲上去要抢驾驶座。小战士猝不及防,被拽倒在过道上。
那人立刻坐进驾驶座,胡乱地挂挡,一脚油门下去,车猛地往前一顶,就熄火了。
“离合都不会踩你抢什么驾驶?”乔木像拎小鸡似地将那人拎出来放到一边,凑过去按下前门开关,叮嘱手足无措的小战士,“你调个头随时准备跑,我过去看看。等我信号,如果我遇到危险或者让你们跑,你们就立刻跑,别等我。”
说着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自己直接下了车,朝那群人迎了上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个班长追了上来:“我、我看见我战友了……”
乔木没说什么,默认了对方与自己同行。
他有种预感,至少此刻,他们应该是安全的。那个超自然时间现象,不像是对他们赶尽杀绝,更像是要困住他们,逼他们回到这里。
那三个牺牲者,应该是个警告,警告他们不要再挣扎了,乖乖回到湖边,迎接他们的命运。
双方一见面,对面一人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竟然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出去了呢!”
班长比乔木落后半个身位,看得出他既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想顶在前面,又实在鼓不起勇气,很纠结。
所以他只能壮着胆子厉声质问:“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那几人愣了愣,哑然失笑,那人朝他们伸手:“刚干活呢,热乎着呢,不信你莫。”
他身后一个年轻人则更痛快了,毫无预兆地,狠狠拧了旁边的人一把,把那人疼得都要跳起来了。
然后那年轻人就嬉皮笑脸地说:“你看,我们知道疼,当然是人。”
被掐的人则一脸委屈地打招呼:“班、班长……”
班长看着自己的战友,想要问什么,但瞥了一眼乔木,没问出口。
他和乔木看着领头那人伸过来的手,都没有去碰。他是不敢,乔木则是不需要。乔木可以确定,营地中的都是活人。
但不见得是正常人……
“你们为什么把车丢下了?又为什么回到这里?”乔木质问,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忙碌的营地,“他们在做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起乔木:“你是哪位?”
班长正要解释,乔木拦住他,自己解释:“我是他们派来的前哨。你们解释不清楚,他们就会立刻离开!”
那人愣了愣,探头看了看乔木身后的大巴车,果然一大群人挤在挡风玻璃后面,或者从车门探出脑袋,看向这边。但没有一个人下车。
“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是犯罪分子一样?”那人非常不满,乔木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人无奈叹了口气,正要解释,乔木却一手拦住,指着对方队伍中那个士兵,对班长说:“带着他去另一边,别走太远,正常说话听不见声音就行。”
班长应了一声,招手让战友跟自己走。乔木看他有些懵懂,又叫住他:“知道问什么吗?”
“啊?”班长呆呆地看着他。
乔木有些无奈,直接把话挑明了:“问他们和咱们分开后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我在这边问,然后咱们两边对一对,看他们有没有说谎。”
“啊!”班长恍然大悟。
对面那个领头的却不高兴了:“你们这是做什么?你要是这样拿我们当贼防,那你们走了算了!”
没想到乔木却极为痛快:“行!你点一下头,我们这就走,绝不再回来。”
那人顿时就被噎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觍着脸勉强地笑道:“这是干嘛啊?咱们既然都在这里,就是难兄难弟了,别搞得那么有敌意……”
那人说着,又看了眼大巴车上:“舆老也在车上吧?要不你让他下来?我跟他熟,我俩沟通。”
乔木没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对方。
他基本可以确定了,这群人,绝对出事了,绝对不是正常人。
听班长略显急促的呼吸,对方应该也察觉到了这种异样。
那人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是王八吃了秤砣,只好讪笑:“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有啥不能说的……”
“第一个问题,”乔木平静地问道,“你们是打算把自己给墓里的东西吗?”
一瞬间,那个人,以及他身旁的几人,全都僵住了。
然后,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就连眼神都没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乔木,如同一群没有灵魂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这一幕实在瘆人得厉害,乔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出手弄死他们。
“怎么了?不是啥都能说吗?”
他这一问,那人脸上才渐渐有了表情,然后又露出了市侩的笑容。
但乔木马上就意识到,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因为对方的视线直接跳过他,投向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那人朝他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心中叹息,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上车的人下来了,至少下来了一半。
显然,他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长时间平静的交涉,让那群人产生了这里安全的错觉。
他没法指责对方什么,毕竟他们都只是普通人,在如此诡异的事件里,精神状态早就绷到极限了。
此刻遇到这么多同胞,几乎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群居动物的本能在这一刻起到了绝对的主导作用,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回到群落之中,以获得宝贵的安全感。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安全感是虚假的……
等乔木跟上去时,两群人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了互信,先下来这群人,已经激动地招呼车上剩下的人过来了。
“这群人有问题。”乔木毫不掩饰,直接当着对方的面说。
他知道这么说没什么用,但背着对方说,更没用,反而会显得他背后搬弄是非、图谋不轨。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那人立刻摆出气愤的表情质问:“你这小伙子究竟怎么回事?刚才一见面就莫名其妙夹枪带棒的,我是得罪过你吗?我都不认识吧!你现在又说这个,你这人到底想干嘛?!”
说着他又气愤地问乔木同车的人:“这人到底是谁啊?不是咱们本地人,看着也不像考古队的人。哪冒出来的?”
“没错,我也觉得这人有问题!”队伍中一个本地人立刻高声道,“我们一路上,就他最奇怪,神神叨叨的净吓唬人,还什么麻烦都解决不了!”
那人立刻走到领头的身边,站到对方一群中,一脸警惕地盯着乔木:“我看这就是年轻人分不清轻重,见遇到事了,就急着要显摆自己了!”
说完还训斥道:“这里这么多大人,吃的盐巴比你走的路都多,轮得着你冒头?!”
他越说越激动,那领头的反而眉开眼笑地做起了和事佬,连连劝说,话里话外又挤兑乔木。
同行的其他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他们都还维持着最基本的理智,知道那人纯粹是在胡搅蛮缠。乔木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主心骨,已经做得不可能更好了。
乔木不搭理那人,回头问其他人:“有人想离开这里吗?”
人们面面相觑,没一个开口的。之前训斥他的那人见状,顺势火冒三丈:“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说着就上前要拽他衣领子。
乔木也不给脸,反手拽住那人的胳膊,狠狠一甩,直接将那人整个人甩飞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那人瞬间就被砸懵了,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其他人这突如其来的冲突,也都呆住了。
“没人要走吗?”乔木又问了一遍,见还是没人说话,也不再强求,只是叮嘱,“觉得不安心的,可以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他。”
说完他直接径自向营地走去。
说实话,他肯定是要进入营地的,营地,或者说营地下面的古墓,是一切事件的源头。不进入营地就解决不了。
刚才如果有人想要离开,他会将那人带到安全的地方,直接弄晕,进行妥善的保护,然后他再自己潜回来。
怎么保护?当然是让他的员工看着。
既然没人愿意走,那他就只能尊重他人命运了。
那领头的人见他说来说去,还是要去营地,顿时就来了底气,批评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还出手伤人?我看像你这种危险分子,就不该允许你进入营地!就该让你自己滚蛋!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自己练过武术就狂!”
已经走出好几米的乔木,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直接却停下脚步,回身点头:“好。营地中肯定有能说了算的负责人。你现在把他们叫出来,或者把所有人叫出来投票。只要有一成的人不接受我,我就立刻离开,绝不再回来!”
一听这话,那人顿时傻眼了。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最终还是舆教授站出来了:“好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孙主任,你堂堂国家干部,和一个年轻人计较什么?太失身份了吧?”
领头人一听,顿时讪讪的,顺坡下驴地去和舆教授嘘寒问暖。
乔木谁也没理会,继续独自向营地走去。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了:这群人,为什么怕他走?
他虽然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一点,墓里面有东西不希望他们离开,想把他们都困在这里。
但那东西应该不是必须留下所有人。
毕竟昨天晚上那些虫子已经吃掉上百人了。他们路上还又饿死了三个。
足以说明少几个几十个无伤大雅。
像他这种刺头,这群人应该迫不及待地赶他走才对。
难道是墓里面的东西发现了他的特殊,点名道姓一定要留住他?
“乔先生!”班长从身后追了上来。
乔木回头看去,发现对方的那个战友没跟过来,而是和其他战友一起互相嘘寒问暖。
“不对劲!”班长一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觉得这里有问题!”
乔木“嗯”了一声:“怎么发现的?”
对方支吾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措辞:“我觉得,我那个战友……他好像变了个人。”
乔木没说话,等下文。对方似乎以为他不信,有些急了:“我没胡说!我们刚才聊了很多,他确实是我战友,很多事情都对得上,不可能是鬼怪假冒的。而且他也是活人,有心跳有呼吸,我特意确认了。”
“就是、就是……”对方语无伦次地说,“他啥都一样,但就是……人好像不一样了!”
对方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反正我们朝夕相处两年了,我就是能感觉出来,他不是和我处了两年的那个人,他、他不一样!”
“我知道了,”乔木点了点头,见对方焦急地还想解释,又安抚,“我真的明白,我怀疑他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催眠、摄魂之类的。”
“我得搞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接下来你和其他同行的战友就待在我身边,哪都别去。我有一些手段,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就有信心能护住你们。”
班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松了口气,又道:“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但对方又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他们信不信,能不能接受。”
“尽力而为吧,”乔木也有些丧气,“个人有个人的命,咱们救不了所有人。”
班长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人,其他六人都在营地里。我得确认他们是不是……”
他没往下说,乔木知道他什么意思,劝了几句见劝不动,只好提醒他小心一点,尽量不要远离自己,尤其不要被人引走。
一行人进入营地之后,所有人都神色如常。有的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有的冷漠地对他们置之不理,还有的干脆狐疑地打量他们。
仿佛这里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真的没问题,为什么不回家?如果遇到问题了,又为什么怎么镇定,仿佛是来露营的一般?
乔木看了一眼紧随他小心翼翼进入营地的队伍。
很明显,队伍中有一些人察觉到异样了。但大部分人都没有,明显直接放松下来了。一些人甚至很快就找到熟人,迅速融入营地氛围了。
“很难理解吧?”舆教授的声音将乔木唤醒。
他默默点了点头,又问:“您也看出来了?”
“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发现,这世上最没有新意的,就是人性、人心。”
舆教授平静地看着那些迅速融入人群的同行者:“你以为他们真的没察觉到异常?他们只是没文化,又不是傻子。”
“他们是在逃避,潜意识会将一切不合理的见闻,本能地进行自我合理化,就像自我催眠一样,”舆教授轻轻叹息,“他们受不了了,自暴自弃了,听天由命了。就这么简单。”
“既然周围的人都不正常,只要我也不正常了,就和大家一样了……他们就是这种想法。”舆教授说着就要走。
乔木立刻制止:“您……”
“是霍家夫人让你来的吧?”舆教授抬手制止了他,“她们老九门见过太多这种怪事了,肯定意识到这墓有问题,知道我的脾气,知道我不会放弃,所以让你来保护我,对吧?”
见乔木点头,对方笑了:“别说什么让我待在你身边的话了,我能感觉到,这就是我的最后一站了,我得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说着,对方又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既然霍家夫人知道这里有危险,她应该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墓的情况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下面葬的是谁?”
乔木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吉祥天母。霍家老夫人认为这个墓下面是吉祥天母,而且是慈祥的那一面。”
舆教授大张着嘴巴,一脸呆滞。
“你没开玩笑?!”他急声问出这一句后,才反应过来,摇着头,独自快步向通往陵墓的塌陷通道走去。
乔木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通道之前被他们弄塌了,现在人们正在重新发掘。而且他看到了另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事情:距离通道不远处,整齐堆放着上百张卷好的皮子。
这群人,把昨晚死掉的人的皮都收集起来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是看着,看着舆教授顺理成章地融入挖掘队伍之中,自然而然地迅速成为现场总指挥。在他的指挥下,挖掘效率越来越高。
至于他带来的那些考古工作者,没有一个加入施工工作,全都在边上茫然地看着。
有几个人倒是想帮忙,都被舆教授训斥了几句,轰出来了。
看着这一幕幕,乔木心中叹息:他明白,舆教授自己豁出去了,但不想这些年轻人也跟着一起豁出去。
但这有什么用呢?这些人到现在都碍于营地中其他人的看法,不愿意向他寻求庇护。
只是置身事外就能保命?怎么可能。
乔木又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挖掘工地,转了一圈,找到了班长,对方正和其他五个同行的战友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他喊了一声,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但走到半路,他就猛地停住了。
班长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和其他五人一起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齐齐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乔同志,他们挖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