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刚从传送设备承载床下来，就被风控部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邮件拽到了总部。
一见到风控部总监卓平贵，他立刻切换成忐忑模式，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满是愧疚地道歉：“对不起了，卓总，给您添麻烦了！”
原本面若冰霜的卓平贵，对他这副模样猝不及防，脸上严峻的表情一时没撑住，直接垮了。
但提前做好的情绪建设还在，对方冷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给你惹麻烦了！”
乔木一脸讪讪，但又略显委屈地辩解：“我只是想着乐作云反正就是个消耗品，咋消耗不都一样？确实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敏感。”
“而且我也没想到这家伙能混账到那种程度，”他非常真诚地说，“如果我早一步知道，我肯定直接给他削成人棍，亲手带给您赔罪！”
卓平贵是彻底绷不住了。
他本来打算狠狠发一通脾气，给这个公司新贵一点颜色瞧瞧的。但他没想到对方一进门，姿态就这么端正。
说多端正倒也不至于。真要是端正，就不会委屈辩解了，而是会积极主动检讨，就像其他部门的员工一样。
但能让这群调查员，能让这位乔工痛快地低头认错，这大概是这家伙入职以来首次？他甚至觉得这已经算是大成功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这家伙确实捅了娄子，但也确实如人家所言，人家也不知道这事儿会这么敏感，更不知道乐作云那家伙能这么畜生。
他听了17和20的汇报，这家伙得知事情原委后，确实是打算配合的，能看出来和乐作云的纠缠并不深。
真要论的话，他最多就是发一通脾气，连最轻的处分都给不了。
因为另一伙讨厌鬼已经追认了对方行为的合法性。
他发一通火，人家脾气上来了不接茬，最终丢脸的也是他。
现在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承认错误，还把姿态摆这么低，看着周围同事一脸掩盖不住的惊讶，卓平贵甚至还……挺开心的。
至少面子是真给足了。
人家给足了面子，他也不好再吹毛求疵了，又冷哼了一声，表情和语气都有所缓和：“虽说不知者不怪，但你知道你的问题根源是什么吗？”
乔木站得笔直，双手紧贴身侧，一脸认真：“请您批评！”
卓平贵差点就露出笑容了，好不容易才硬是忍住。
“你呀，就是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做之前不知道这是错事吗？你就觉得不是大错，就敢做！平日里教育你们勿以恶小而为之，你们不当回事。这次险些捅了大篓子，现在知道怕了？”
见乔木一脸讪笑连连点头，他语气彻底缓和了：“我看你就是过去两年被方增耀、杨海龙和范鸿他们宠坏了！之后地方分部对调查员，尤其是年轻调查员的思想教育和作风纪律，都要抓起来！”
乔木连连点头称是，还保证以后有事情一定多请示多汇报，不擅作主张。
卓平贵也终于心满意足了，笑着挥了挥手：“你这话有几分可信你自己最清楚。去吧，先做正事！”
乔木原本以为清除记忆是某种精密设备，他躺在里面，机器对他太阳穴呲呲放电，然后就搞定了。这也符合公司一贯的调性。
他没想到，执行记忆清除的，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全身笼罩在罩袍中，看不清面容、听不出声音特点的人。
“不会是唐蒙伪装的吧？”乔木脱口而出。周围的人全都哑然，卓平贵听到这话也无语了。
“摘下兜帽吧，”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反正见到你的记忆也要一并删除。”
那人接到命令，立刻摘下了兜帽。
一瞬间，她的体型、身高等外观就都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具体了，相比起来，之前的外形就属于那种毫无特色、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背景路人体型。
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乔木却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被那女人注视着，竟让他有了种一只小白兔被狮群包围的错觉。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那女人不仅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甚至看向他的目光也非常呆滞，既没有焦距，也没有神采。
如同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几乎让他转身就跑的恐惧也迅速消退了。
“她是谁？”他试探着问。
“你不需要知道，”卓平贵说，“反正清除掉相应记忆后，你就会忘记她的存在。”
“好吧，很有道理，”乔木刚缓和了与对方的关系，不打算为这件事再让对方觉得他桀骜不驯，“我要怎么做？”
“坐到椅子上就可以了，”一个工作人员讲解，“我们会告诉你回忆哪些记忆，在你回忆过程中，08会将它们抽出来，然后给你补一段合理的虚假记忆进去。”
“有那个必要？”乔木疑惑，“我已经知道你们删除我记忆这件事了，你们不可能全部删个干净吧？”
“这是为了你好，”那人解释，“大脑自动清除记忆和外力强制清除，有很大的区别。后者导致的记忆空白可能会对你造成一定的精神压力，时间久了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心理健康。”
“还挺人性化的，”乔木笑着嘀咕了一句，然后就痛快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吧。”
他按照工作人员的提示，对虫洞出现的记忆进行尽可能详细地回忆。
那女人纤细的食指指尖则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冷冰冰的，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他甚至怀疑，这位08并不是虫洞、众兽那类人，08是另一个体系的编号或代号。
一段记忆回忆完，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随着那女人的指尖离开他的皮肤，他立刻察觉到不对。
他刚才回忆的是什么来着？
“真有用？！”他惊愕地感慨，“这么痛快？！”
“别胡思乱想！”工作人员立刻提醒，“清除工作完成之前，尽量放空自己，不要展开联想。如果忍不住，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午饭、美女、话剧之类的。”
乔木乖乖听话。
随着08的指尖一次次触及他的太阳穴，又一次次拿开，他与黑洞、众兽有关的记忆，也在迅速消失。
一切进展顺利，身后的卓平贵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乔木这一次的服帖与恭顺，极大地满足了他身为领导的虚荣心。他猜自己大概率是高会中第一次享受对方这种态度的人了。
领导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撸刺儿头。
这就好像骑手驯服烈马一样，第一个成功者，永远最有成就感。
所有记忆清除完毕后，08冰冷的双手贴在乔木的太阳穴上。
一阵明显的眩晕感后，随着冰冷离去，工作人员给他递过一杯热牛奶。
乔木接过来捂在手里，并没有喝。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工作人员：“这就结束了？”
“还差最后一步，”那人捧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在上面画了个对号，“我需要你讲述一下，你在项目中的经历，就是你得到协助乐作云的相应授权的经历。”
乔木则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问：“怎么做到的？我没看到任何仪器啊，你们怎么连清除记忆这个过程都给清除了？”
“这是固定流程，涉及保密信息。”对方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乔木无奈，开始回忆自己在项目中的经历。
等他讲述完，发现工作人员没说话，抬头看去，发现对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自己手中的个人终端，而是看向他前方的空地，那征询的眼神，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他看不见的人。
乔木下意识就要伸手去碰。
“乔工！”另一边，一直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另一个工作人员立刻出声阻止，“这涉及保密信息！”
“真的有东西？”乔木嘀咕了一句，乖乖缩回了手。
他好奇地上下打量自己前方的位置，却什么都看不到，视线的焦距直接聚焦在几米开外的墙面上了。
“可以了，”给他提示流程的工作人员此时向卓平贵汇报，“我们催生出的新记忆融合得很好，整体很通顺，说明乔工的思维逻辑能力比较强。后续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他还是叮嘱乔木：“接下来你每个月都要来进行一次复查，一共三次。我们要确保这次记忆清除不会给你造成额外的心理问题。”
乔木此刻则陷入了冥思苦想：“你们到底改了什么记忆？”
他的记忆非常通顺，他仔细回忆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行了，别想了，”卓平贵直接打断他的回忆，“你再去一趟3号实验场，我们要再对你进行一次检测。”
“啊？”乔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是要对他进行第二次神术检测，“为啥？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吧？”
卓平贵摆摆手：“没有为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虫洞带回来的情报。按那位的说法，乔木掌握的空间能力，明显已经超出门门果实能够提供的极限了。
这已经不是空间门能穿梭多远的问题了，而是他展现出了门门果实不可能具备的能力。
就像母鸡下了颗恐龙蛋一样荒谬。
这条情报让他重新产生了怀疑。
乔木自然没有不配合的理由，更没有不配合的资格。这是调查员的义务，如果他不服……也只能憋着。
不过他也冒出了个想法：他上一次接受检测时是天使形态，所以现在在项目中，他必须维持天使形态，每次转化为魔鬼形态，都不敢超出15分钟，怕被智脑判定死亡。
不得不承认，日常生活中，天使形态让他感觉更舒服。但在项目世界，当他需要采取某些特殊手段达成某些目的时，天使形态带来的强烈道德感，严重束缚了他本灵活的道德观、限制了他的发挥。
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在项目世界维持魔鬼形态，在现实世界维持天使形态。
想到这里，乔木立刻付诸实践。
天使与魔鬼之间应该有着显著的差别，但有犹大银币的掩护，这种差别是完全可以隐藏起来的。
他只需要提供几项必要却微不足道的指标变化，就可以了。
至于应该提供哪些指标，大蛇丸在这方面是个很称职的顾问，他完全可以信任对方的分析与推断。
整个检测流程和上次差不多，只是规模和参与人数都比上次小了不少。
他又一次被仿生人艾琳骚扰了，好在这种事情经历过一次就能不要脸了。
检测无惊无险地通过了，结论就是和上次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几项指标确实出现了明显变化。
对此，负责人的结论是：单一指标的变化不具备临床意义，只需要继续观察，暂时无需采取任何进一步的措施。
对这个结论，不仅乔木，卓平贵也暗中松了口气。
他就怕乔木一意孤行，跨过某条禁忌的红线。那对整个新起点，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所以只要确定对方没有跨过红线，甚至非常听话地没有再涉足禁忌的领域——哪怕只是这一个月听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虫洞汇报中，对方超出常理的空间能力，说实话，他不在乎。
他会将这份情报转给外部项目事业部，至于何云福是否重视，那就与他无关了。
何云福应该也不会当回事，大概率只会做个例行调查。毕竟有一说一，哪个调查员不藏私？哪个中阶调查员不违规？哪个高阶调查员不犯法？
新起点的核心任务之一，就是约束这些高阶调查员，避免他们失控，反过来危害社会。
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巨大的。
高阶调查员大多都掌握着极其诡异、强大而多样化的能力，除非他们摆明了拿这群人当贼防，否则他们还真没太多办法监控对方。
说实话，就算真的当贼防，他们也很难防住。
怎么防？他们都是普通人类，最终还不是得落在“调查员监督调查员”上？
能有效才见了鬼了，反而会让调查员的势力合理合法地蔓延到四大事业部之外。
所以高会对高阶调查员的态度就是：可以违法，别被逮住，别捅娄子，别越过某些红线。
而现实中，因为各种拉帮结派的现象，高会一些人，在一些情况下，甚至会成为高阶调查员违法的保护伞乃至怂恿者。
例如那个荣路，上次乔木几乎就差点明了这位在孙庆书的掩护下，于现实中非法使用能力了。
但无论P10群体还是高会，对此都听而不闻。
没越过红线，没捅娄子，也没证据，更没有对不该出手的人出手。那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毕竟真要查，大家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就连“模范调查员”铁华，大概率都会被抓出一些小尾巴来。
调查员是需要发挥作用的，不是用来充当三好市民的。如果管束调查员的手段，会严重打击调查员的忠诚度、积极性和工作效率，那他们宁可不管束，放任调查员的一些行为。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高会虽然一直卡着乔木不许其更进一步，但他们在一些具体的判定与措施上，早就把对方当高阶调查员对待了。
所以，他当然知道乔木肯定藏私了，而且藏了大私。理论上这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
但整个高会压根没人提这事儿。
据他所知，唐蒙曾亲自向洪总汇报过，乔木在《奇幻世界艾泽拉斯》私自藏起了几份非常非常重要的资料，是那个讨人厌的群体非常非常重视的资料。
洪总亲自把这件事压下去了，甚至都没留档。
这就是高会的态度。
他不在乎乔木有没有违法违规，只要确定对方没有越过红线，其他的都无所谓，至少他无所谓，毕竟他和乔木没矛盾。
孙庆书也许有所谓，那位的人一直在搜集汇总这方面的情报，想给乔木来个大的。但那和他无关。
乔木和卓平贵都非常顺利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原本火药味十足的见面，最终可以说宾客尽欢，甚至堪称公司高管与高阶调查员打交道的典范了。
乔木临走前又问了个问题：“卓总，我想了解一些集体无意识应激的情况，该找谁？”
“集体无意识应激？”卓平贵立刻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你有资格了解的，OA上都有了。你还想了解什么？”
按他的经验，这些调查员只要一打听这类事情，就准没好事，大概率是要违规。
但这一次乔木却真没有，他是真的遇到问题了，就向对方大致说了一下。
卓平贵不是调查员，这辈子没进入过项目世界，听得很不直观，只是听出来了乔木在这次项目中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情况，确实值得重视。
“去找资讯部，直接去找资讯部的栗总汇报，”他当机立断，透露了这条信息，“我先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省得你找不着她。”
集体无意识应激的相关信息竟然归资讯部管？这个乔木还真没想到。
明面上资讯部唯一的作用，就是收集汇总被智脑遗漏的项目情报。当然，去年智脑瘫痪期间，这个部门也暴露出它还有其他秘密使命，只是外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告别卓平贵，刚一离开风控部大楼，乔木就被一只三花猫拦住了去路。
“猫仙前辈，你好。”乔木知道那些相熟的总部调查员都称呼对方为猫姐，但他和对方不熟，他甚至至今都没见过对方本人长什么样，乃至都不知道对方本名叫什么。
“咱们联手吧，”猫仙开门见山，“你帮我把事情查清楚，我帮你查孙庆书的事，怎么样？”
“联什么手？查什么？”乔木有些迷糊。
三花猫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随后难以置信地反问：“你真让他们清除记忆了？没用些手段？”
“哦，那个啊，”乔木恍然，“我不记得了，不过既然我同意他们清除记忆，说明肯定不是什么重要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但我记得你，你是和郑鸣一起找到我传达通知的。我的记忆应该都是假的，不过看来这个是真的……你要告诉我项目中发生了什么吗？”
他话没说完，三花猫已经转身迈着猫步离开了。
乔木张着嘴愣了愣，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了句“再见”，就向资讯部大楼走去。
他当然不可能放任风控部删除自己的记忆。
风控部确实删掉了那部分记忆，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来时，已经把相关记忆备份到思维宫殿最后面那个房间里了。
不过现在的他也不确定，那些备份有没有被风控部的手段删掉。
他不着急确认，也不着急和猫仙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