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拒绝了楼招子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些警惕,总觉得以宫无常的脾气,说不定又要怒而杀人。

常星竹的到来刚刚好,和他待在一起,宫无常多少会收敛一点。

小屋里亮起了灯,窗前两人相对而坐,橘黄的烛火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承昀站在寝殿门口,透过那扇小窗,可以把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

常星竹坐在背对他的方向,正对面则坐着温别桑。

“小梦妖,你这棋艺不错啊,跟谁学的?”

“我爹。”

“我还没问呢,你是哪儿人啊?”

“天下人。”

承昀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还有棋子在棋盘挪动的悉嗦声,神色凝重。

难道,当真是天意?他注定会……

那厢,常星竹似乎愣了一下,道:“天下是……?”

温别桑抬眸,看到他真情实感在疑惑‘天下’在何地,一时忍俊不禁。

承昀目光凝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橘红烛火下,暖意融融的笑容。

这一瞬间,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所有与妖孽相处的片段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妖孽从未对他笑过。

他呼吸紊乱。

妖孽清冽动听的嗓音被寒风吹向粘稠的夜色,变得几不可闻。

“四海为家。”

第12章

透过小窗,温别桑看到了太子阴沉的眼神。

他收回视线,指头将棋盘上自己的马推着向前,道:“我被囚于此,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三公子日后若有时间,可以经常过来找我。”

“当真?!”常星竹一阵欢喜,道:“说真的,我这两天快憋坏了,可脚受伤了,也不好到处找人去玩,你愿意收留我真是太好了!”

“谈不上收留。”温别桑道:“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

常星竹顿了顿,道:“你别灰心,我看太子好像也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等我见到他,跟他好好聊聊,看能不能放你自由。”

温别桑顿时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

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寝殿门口。

他上了床,躺在寝榻上闭上眼睛,奈何耳力太好,依旧可以听到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闲聊。

“啊,我赢了我赢了!我们再来一局吧?”

“好。”

“说真的小梦妖,我觉得跟你有些一见如故,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那我们一样大!”常星竹的语气有些兴奋:“你几月生啊?”

“正月。”

“我也是!”常星竹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承昀抬手抓过被子捂住耳朵,依旧挡不住那股噪音:“你正月多少?”

按着被子的手稍微放松,妖孽的嗓音轻轻传来:“中旬。”

“我也是我也是!”承昀按紧捂住耳朵的被子,听到他说:“具体十几啊?”

“十六。”

承昀不自觉地放下被子,瞳孔微张。

小屋外,庞琦也将目光落在了温别桑的脸上,常星竹亦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惊讶。

“你是,龙兴元年,正月十六所生?”

“嗯。”

“……和太子同日啊。”

温别桑睫毛微垂,道:“是么。”

承昀一脚踢开了被子,瞬间从床上坐直,神情阴鸷。

妖孽肯定是在骗人!

“我比你年长几日,在正月十二。”常星竹的声音里有些遗憾:“差点以为咱俩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也不差几日。”

“这倒是。”常星竹很快又高兴起来:“你平时都喜欢什么啊?”

“……喜欢?”

“有什么爱好。”

承昀微微侧耳。

“烟花。”

“太巧了!”常星竹道:“我也喜欢烟花!说起来,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今年多买点大龙吼一起放吧?你喜欢大龙吼吗?”

短暂的沉默后,常星竹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承昀放了你的!我,我今天就等在这儿,我就不信他一夜都不回来!”

“你不困吗?”

“我睡你这儿呗。”常星竹理所当然道:“看你那床还挺大的,咱俩挤挤!”

门口的庞琦陡然一阵脊背发凉,急忙道:“三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西院吧。”

“我刚不是说了,我就睡这儿!”

“不行不行,您要是睡这儿,奴才明天就得掉脑袋……”

“为什么啊,哎,别,别抬我,我自己会走!小梦妖,那我们明天见——”

温别桑收起象棋,挨个规规矩矩地摆在盒子里,撑起身体坐回床上。

刚要躺下,庞琦的身影忽然又在门口出现,“公子,殿下让您过去读书……”

宫无常一会儿一个样,白天的时候还说他双腿好了可以走了,晚上的时候又专门命人把他抬了过去。

温别桑算是第二次来他的寝殿,寝殿里布置奢华,处处透露着皇太子身份的尊贵。帷帐垂挂,只有对方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出:“到帐前来。”

温别桑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到与床长度相等的宽阶处,那上面正摆放着一双软底白面鹤纹浅履。宫无常似乎有些不拘一格,往日在家里不是披头散发做浪荡样,就是慵慵懒懒地裹着软绵绵的纯色便衣,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在府里的时候,他甚少穿纹样精致稠密的宽袍,多是脚底一趿拉,直接在府中穿行。

一本书从床帏里递了出来,温别桑看了一眼,又是市面上流行的志怪话本。

他接过来翻开,听太子道:“和常星竹都聊了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这么无聊?

温别桑用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嗓音把两人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承昀盘膝坐在里面用手指敲着膝盖,听他从哪儿人说到多大,又从多大说到喜好,忽地一顿。

他只说了自己是龙兴元年所生,却并未说自己几月几日。

“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烟花,他说他也喜欢烟花,还说过年一起去玩大龙吼。然后庞琦便让他回去睡觉了。”

“还有呢?”

“没有了。”

他也没有提自己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事情。

这妖孽真是个古怪人,所有能跟他拉近关系的事情,他是一概都不想自己知道。

承昀深吸一口气,冷道:“喜欢烟花什么。”

温别桑已经翻开了书,正准备读,听到他的问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承昀道:“为何喜欢烟花?”

“好看。”

“烟花哪里特殊了?”

“……”你真的有病吧。

温别桑重重抿了一下嘴唇,道:“我喜欢烟花的声音,味道,还有色彩。”

“喜欢哪种颜色?”

“石灰石,独居石,孔雀石,重晶石,天青……”温别桑面无表情地回答,又倏地闭嘴。

他应该说红色黄色绿色蓝色,而不是产生这些颜色的矿物源。

帷帐内,承昀发出一声阴谋得逞的低笑。

温别桑捏着书页,生气地扭脸看去,床帏已经被拉开,太子的笑意满面的脸一下子钻了出来,猝不及防的靠近让两人鼻尖都触在了一起。

温别桑顿时向后远离,却一不小心动作过大,一下子坐姿不稳,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承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回来,却看到他眼眶又有点红,甚至手腕也在微微发抖。

像是被气的。

“……”这么敏感的吗?承昀莫名其妙,不过他已经扳回一局,倒也没有非要乘胜追击,当即轻哼一声,大发慈悲地松手道:“读书吧。”

温别桑并不觉得他没有直接点破是因为想要放过自己,相反,他觉得宫无常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更坏的事情来对付他。

一定是周玄对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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