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从未见过这样精彩绝伦的战斗。
半空中两道残影千百次碰撞,每一次都是纯粹剑术的切割,一青一白两道灵气纠缠着咆哮,天空中巨大的灵力乱流几乎移山填海。
千年来从没有人能够拔尽九歌剑匣,所以这是尽穹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现人间。这柄剑身长三尺,是再标准不过的寻常之剑,九歌剑匣前八柄各有各的锋芒,唯独尽穹苍没有一点可以称得上独特的地方。
有人研读剑阁老祖手记时尚且感慨,为何殷知慎要将这样一柄长剑作为八门一魂的最后一扇“门”,但现在至少在场的仙盟人都知晓原因了。
不是剑配不上剑匣,是从前根本没有人,配让这柄高傲的剑显出真正的刃芒。
谢归晚手腕微垂,尽穹苍剑刃上滚着流霜,精纯澎湃的灵气在剑身上旋转着炸开,每一次涌动间都掀起巨大的音爆。
神器有灵不过于此,尽穹苍贪婪地吞饮明珣的血液,刃口一次次地划破冷风,发出龙吟般的长啸。它已经沉睡很久了,陨铁与精钢锻造的身体却从来没有腐朽迟钝的一天,在剑匣中酣眠的那些年里,尽穹苍没有一日不怀念曾经的时光。
恰好如今它等到了。
白袍猎猎,鹤衣狂扬。封存在记忆中千年的剑术再度重现,没人想过这具咳血体弱的身躯可以爆出足以改写命轨的力量,谢归晚眉眼锋锐,仿佛少年。
但教众人震惊的远不止此,尽穹苍的剑势已经足够惊心动魄——化神?不,竹江左的攻势仙盟人尚且有对抗之力,但哪怕是竹江左,也不敢放言说自己能在这剑下支撑哪怕一息。
可明珣做到了。
明珣提着听竹剑而挡,她身上已经被尽穹苍切割出了无数条血痕,但脸上却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在短兵相接的几秒间,她甚至有余力笑着同故人道过往。
“谢门主,”明珣微笑,“你还可以这样支撑下去多久呢?”
平分秋色,这场表面上平分秋色势均力敌的战斗看似要纠缠许久,但唯有处在风口浪尖的两人知晓彼此仅剩的底牌。
明珣是借竹淮西之骨转生,哪怕她携着可与天道对抗的命轨之力,一时间也无法展现出堪比渡劫的实力。谢归晚如今更有神魂之伤,遑论她其实将全身灵力尽数舍于分魂,于是哪怕临时引渡灵气于身,也不过将将在渡劫的边缘。
两人可以维持一时的平衡,但一切都是在流动!当明珣熟悉了这具躯体那么堪比伪仙的灵力将迸至极致,而当藏锋之境切割掉谢归晚与分魂的联系,那么天机门主则就真真正正的只是一位卦师。
谢归晚却只是叹气。
的确,如果再不抓住时间杀掉明珣,胜利的天平只会倾斜向对方。
于是她伸手,几乎像是神迹,夜空陡然漆黑,来自天道代行者的威压铺天盖地。刹那间灵气翻涌,不过渡劫初期的实力再度暴涨,在明珣凝望的视线中,谢归晚轻轻地笑了一声。
夜空中有血泪垂
落。
“献祭五感......”剑刃上重压狂升,明珣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谢归晚......你就不怕这辈子活成残废吗!”
“你一向听不清师长的言语,”谢归晚冷笑,“我说要让你不再有活着的机会,那么就是赌上一切也要搅碎你的心脏,如果代价是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有一点犹豫!”
浩浩灵气对撞,天地为之变色。
沈放舟从未如此茫然如此惊愕过,她觉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凉透了。
心中泛起不知名的恐惧,此时此刻,沈放舟已经顾不得去追溯谢归晚的身份了,因为如果平时孱弱病苦的门主能爆发出这样凌厉的攻势,那她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而明珣,明珣究竟是人是魂抑是道?明明还未过子时,为什么在竹淮西体内苏醒的会是明珣?
竹江左衣衫尽乱长发披散,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啜泣:“小西、小西......你是不是,是不是很久前就已经不在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放舟呆愣在原地浑身冰冷,她忽然知道了,她被利用了!
诱她进入地宫的未必是假的竹淮西,但那具剑骨之魂却实实在在的是属于明珣的!命轨可以偏移可以纠缠,却不能改弦更张横接到另一个人身上,如果明珣想要彻底取代竹淮西,那么她原有的命轨必然要宣布告破,这样明珣才能彻底摆脱掉“明珣”的束缚,于是明珣请来了沈放舟,借她之口宣布了明珣剑骨的消亡
那座藏在地宫深处的坟根本不是竹淮西的!真正的竹淮西只想葬在绯玉城中,与她的姐姐遥遥对望。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沈放舟想要催促系统帮她破除掉那一十三道禁锢,就算被天雷劈个滚滚,她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门主身死道消。
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系统?系统!系统——”沈放舟拼命地呼喊系统,求救却石沉大海,她心里忽然一沉,每次总是这样,当黑魂,或者明珣出现的时候,系统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根本无法和她联系。
假如......假如她身上的一十三道禁锢是母亲所赠,那么明珣究竟和她、和沈知音有什么关系,才能叫系统与她断联?
沈放舟死死地咬着下唇,浓郁的血色渗出。夜空中明珣与谢归晚的厮杀愈演愈烈,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门主死在明珣手下?
金丹圆满的灵力迸发至极致,沈放舟握住烛龙剑:“门主——”
但阻碍她的,正是她所呼喊的那个人。
天机一十三卦平升,结成坚固如铁的阵法将战场封锁,谢归晚分出最后一缕心神望了望沈放舟,唇角依然在笑。
她什么都没有说。
一十三卦铸造的封印几乎没有人可以打开,沈放舟拼命地想要冲进去,可一个金丹在这里还是太弱小了,淡白的光晕柔和却坚定地将她弹开,叫她只能怔怔地立在战场之外,看半空中鲜血飞溅。
放舟忽然心中就生出一种绝望,其实竹江左说得对,实力微小时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无力地看着亲友消亡,什么命轨什么忤逆且不论罢!至少假若她是渡劫,势必能破除封印杀了那叫明珣的混蛋!
“沈放舟!”
就在此刻,背后突生凉意,边映雪飞纵一步猛地推开沈放舟,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沈放舟被扯开的瞬间,一杆雪亮的大刀就咬上了那淡白的帷幕。
边映雪将沈放舟从地上狠狠地拉起来,迫使自己的师妹同自己对视,她低声像是怒吼:“你在傻站着等死么!门主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保护你,舟舟,你不要辜负她的心意!”
沈放舟指尖颤动,如梦初醒,她越过边映雪的肩膀,能看到废墟中此刻遍布喊杀声。地宫被竹江左和明珣彻底摧毁了,所以那些潜藏了无数年岁的活傀儡终于能如恶鬼般重返人间。
她的命并不只是和她自己有关,满城人命、仙盟师妹......她总得先救下能救的人!
等沈放舟冲回已成瓦砾的内城时,这里已经挤满了哭叫与咆哮声。楼重正在傀儡群中横刀冲杀,身上显出一层即将突破金丹圆满的光晕,苍梧刀势太惊人,又或者也许一百年前这柄刀就曾在这里纵横厮杀过了,所以活傀儡们都不敢上前。楼重生生踏破一具傀儡的胸膛,紧接着就猛地旋身,长臂舒展,于是苍梧就如同一杆利箭般倏然离鞘,狂吼着削掉一只傀儡的脑袋。
沈放舟飞起一脚踢掉从她身后袭击的对手,她提着烛龙剑开始奔袭,等楼重发现她时,剑客的眼里只能映出血色与剑锋。
有了沈放舟楼重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两人并肩收取着傀儡的人头,间杂从废墟中挖出苟延残喘的普通居民,等谈小洲和师妹们来接走这些伤者。
楼重向前纵刀时沈放舟就护住她的后背,沈放舟平切时楼重就掩住她的侧肋。两人从城主府的大门中杀到宴厅又杀出去,而后开始一路屠杀试图啃食活人血肉的傀儡。
如果说实话,楼重和沈放舟认识不过半个月,可交错来往时,她惊觉自己似乎可以谈得上很了解沈放舟。
因此也是第一次,楼重在那张写满意气的脸上看到纯粹的冰冷。
像是在恨自己。
单手劈裂傀儡肩膀,楼重喘着粗气后退一步,能感受到自己撞上了沈放舟的脊骨,她偏了偏头:
“你喜欢谢归晚?”
事到如今这种话已经激荡不起沈放舟任何心绪了,如果可以她大概会点点头然后说别楞着了左后方那只傀儡你上还是我来?
但可惜碍于什么命轨之类的鬼东西,这种时候沈放舟也不能多说一句话,哪怕从此以后她有可能见不到谢归晚,她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说不是。
“问起这个做什么?不喜欢。”沈放舟膝盖用力把自己弹了出去,远处步履蹒跚的老人面色惊恐就要被追上,最后一刹那飞起的烛龙剑斩碎了追赶她的傀儡。
至少目之所及没有逃亡者了,楼重深呼一口气放松几乎瘫软的右臂,她把刀落
在地上,她看了看沈放舟的脸哼笑一声:
“你们剑阁的也都很嘴硬。”
沈放舟没有说话,她跌坐在废墟中,努力不叫自己去看半空中厮杀的两道身形,她竭力想叫自己能打开禁锢,可丹田内十三根锁链依旧在沉默。
这时耳畔响起声音:
“去吧。”
楼重忽然道,她抬头,“我和边师姐不一样,如果刚才拉起你的是我,我此刻大概在和你一起冲撞封印。我不知道你和门主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但我知道大概她死了你会很不好过——不要辜负你自己。”
沈放舟抽了抽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刚想说我又何尝不想,却在此刻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细小的哭声。
两人都怔住了,下一秒都毫不犹豫地马上前奔,沈放舟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下,任凭废墟中的瓦砾割破她衣衫。她把耳朵贴在倒塌的石板上,能清楚地听见女孩若隐若现的哭声。
这里有人!
沈放舟和楼重对视一眼,两人谨慎地抓住石板的两侧,不约而同地向上用力一抬,这种时候她们甚至都不敢动用灵力,生怕伤到了孩子哪里。
一阵尘土纷飞,沈放舟咳嗽着拂去灰尘,青衫剑客半跪在地,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满是血痕的孩子抱出来,灵力柔和地注进她血脉。
“谢谢、谢谢。”小女孩被抱出来的刹那忽然就不敢哭泣了,她小声吸着鼻子,等沈放舟把她放到地上。
这一片区域已经没有傀儡了,不用担心孩子会受什么伤,沈放舟刚准备离去,女孩却怯怯地扯住她衣角。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她抿着唇,大概是鼓足了勇气才对沈放舟开口。没有人会拒绝废墟中一个孩子的请求,于是沈放舟摸摸她的脑袋:“如果可以,当然。”
听见这话时女孩眼里绽出明亮的色彩,她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可以、不,您可以帮我找下我哦的小猫吗!它叫汤圆,我刚才和她走——啊!”
路边忽然冲出一个人,来者迫不及待地将女孩抱在怀里,又哭又笑:“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找不到你都快要死了!”
女孩想要辩解:“我追着汤圆......是汤圆她先——”
沈放舟转头望去,能看到刀门的师妹向她点了点头,这大概是一对母女,孩子因为想救下自己的小猫所以和母亲走失,这种事情在眼下这种地方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话罢母亲就要带着女孩走掉,小孩却挣扎着摇头:“不、不!妈妈你等等我!我想请这个姐姐帮我找汤圆!我要汤圆......”
“找什么汤圆?!”母亲呵斥她,“仙长们有空给你找猫吗!”
一只猫而已,一只猫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比得上人命?灾难中听见这种声音,救援者大概都不会多说一句话,只摇摇头等着母亲把哭喊的孩子带走,小孩不懂事大人还不懂吗?
对于母亲而言,孩子大概是她的所有,但是对于这个孩子而言,也许那只叫汤圆的猫
就是她的全部了。
沈放舟沉默地看着小女孩要争不过她的妈妈,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刚才被压得很痛很痛时小孩也不过是低低的抽泣,可现在她却放声大哭起来。
多年后她还会想起自己这只叫汤圆的猫吗?沈放舟忽然想起了竹淮西的眼睛,当初竹江左在地宫中大概也是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恨自己吧,只能听着小西的哭声逐渐低下去,却无能为力。
这时候小孩却听见了一声猫叫。
“喵呜、喵呜......”
湿淋淋的颤抖的小猫被竹江左送到孩子的怀中,竹江左身上的白衣还在淌血,但不妨碍她此刻依旧温声体面地开口:“是你的猫吗?”
孩子下意识抱紧了汤圆,她看着竹江左迟疑了,母亲却忽然颤抖起来,似乎要哭出声:“城主、城主.......”
这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绯玉城会坍陷沦落呈现在这副模样,是往日温声细语的竹城主要回来复仇。所以哪怕竹江左现在平和又温柔,不是修士的母亲依然开始惧怕,她想说自己家里人根本都没见过当年的你和淮西,但是巨大的恐惧下声带都失灵。
这种时候敢开口的只有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汤圆每次低低地喵一声,主人就更紧地把它抱在怀里。女孩脸上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看着眼前白袍染血的女人很高兴,于是开口也真的很诚恳:
“谢谢您,”她不住地道着谢,两行泪水从她眼眶中缓缓流出,“谢谢,谢谢城主。”
“不客气。”
竹江左笑起来,在母亲惊异的眼神中握住了孩子的手,于是化神修士百年的澎湃灵力就扫过她全身,经脉舒展丹田贯通,这里面几乎是竹江左所有修为的馈赠,再过百年,眼前这个孩子未尝不可一望渡劫!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场面未免有些荒谬了吧?几秒前还要毁天灭地的城主为什么现在就愿意俯下身,无偿无私地将毕生所学送给素未谋面的人?
竹江左却身边一切置若罔闻,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头,然后伸手握住汤圆的爪子晃了两下,像是初识,又像是离别。
竹城主这个时候转过身去,她看着沈放舟开口:“我能拜托你两件事情吗?”
“请说。”
“第一件,我想借你的龙鸣剑。”
话音未落沈放舟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剑匣,她伸手将龙鸣剑拔出剑鞘递给竹江左,沈放舟抬起头:“第一件是?”
“请你为我收敛衣冠。”
话音落下的一瞬,竹江左握住龙鸣剑直冲云霄,化神圆满的灵力惊天动地,她几乎是燃烧了寿元来换取握住剑的力气!
沈放舟倏然怔在原地,金丹撕不开门主留下的封印,但是......化神可以!
“别楞着了,”楼重猛地推了她一把,刀客笑起来眉眼飞扬,“少了你沈屠户,没道理仙盟就要吃带毛的猪。几个傀儡,我楼重尚且能应付!”
沈放舟回头,能看见师妹
们紧迫却快速地救助居民,边映雪在远处静静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说话。
于是刹那间胸膛中涌动起莫名的沸血,一十三根铁锁禁锢蠢蠢欲动仿佛开合,沈放舟点头,她使劲地用力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上,追赶竹江左。
送死也好,不要命也罢,至少,她不能叫自己后悔!
十三道禁锢是生长在她丹田之中的,就算没了系统,就算只有她自己,沈放舟不相信自己打不开自己的东西。
跃纵间灵力呼啸,龙鸣剑与封印对撞,化神修士咬着牙杀破了封印,明珣与谢归晚厮杀的身影就在远方,竹江左死死地握着手中剑柄,下一秒飞身而上!
“叮——”
两柄神剑对撞,龙吟剑啸而听竹剑低吼着□□痛苦。被迫和昔日的主人照面,剑也是不愿意的。
可惜握剑人太强,明珣与这具躯体适配度高得惊人,几秒前将将渡劫的明珣现在已经是渡劫中期,接下竹江左这一击都易如反掌,她看着几乎被染成血色的人,一时竟歪头露出天真的笑:“姐姐,你来了呀?”
竹江左甚至有一瞬的恍惚,她怔怔地望着明珣:“小西、小西她真的已经死了吗?我求你告诉我,这一百年,和我相处的究竟是你还是小西。
“是我。”
刹那间所有幻想如玻璃般轰然碎裂,明珣笑起来:“是我哦姐姐,都是我。你怎么会奢望一个孩子的魂魄能压倒我呢?”
“都、都是你?”
“也不是吧,”明珣想了想,很认真,“方才在地宫里求你杀了她的人的确是竹淮西,毕竟那段时间我在休息......不过”
明珣语气无所谓:“也没有影响吧姐姐?你把我当作她不就好了吗?”
如果现在有时间,她大概很愿意和竹江左玩一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可惜烦人的谢归晚就在身后,于是明珣说不了两句话便只得匆匆地离去,咬着牙抗住白衣剑客凌厉的剑势。
竹淮西的面孔再度消失,竹江左却像是死了一般地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有寒冷的长风扑打在她脸上,世界再度沉寂下来。
她用尽一生力气也不过想护住自己的妹妹,可后来从那具身体里醒来的却是千年前的恶鬼。
小西也不愿意那样活着。
小西也恨透了她吧?
于是丹田忽地开始燃烧!紫府轰然坍塌!竹江左眼里亮起最后的夺目的金色,那是她的得道之证,也是她将死的证明。
龙鸣剑开始长吟,开始迫不及待地兴奋地颤抖。竹江左死死地抓着龙鸣剑,她的身影恍如陨星,像是长夜骤明,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灵力乱流径直撞向远方的明珣!
来不及逃脱了!明珣转身瞳孔猛缩,她仓促地举起听竹剑相迎,未曾料想这个女人最后竟宁愿舍了命来杀她。
“轰——”
巨响惊天动地,谢归晚甚至都要退后两步暂避其锋芒
,浓重的灵力雾气炸开,明珣愤怒地咆哮传来:
“我的手!我的手!”
一只鲜活的盈满骨肉的手竟被龙鸣剑切断,这不是竹淮西的机关手臂,是她与这具躯体适应后生出的属于人的血肉。
她被谢归晚封印了整整一千年,一千年了,她像是败犬一样以烂泥般的形态游走逃亡,这具身体明珣图谋了整整一百年,可她拥有它不过半炷香,就被竹江左斩去了一只手。
明珣愤怒地咆哮,她生气了,她好歹也是当年的伪仙,被谢归晚伤到她心甘情愿,可是竹江左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摧毁她这具身体?!
于是最后一丝怜悯的温情荡然无存,明珣暴怒着抓过竹江左的脖颈,将听竹剑死死地钉入她叫过无数声姐姐的人的心脏。
其实多此一举,燃烧丹田经脉的竹江左已经活不下去了,她看着明珣血淋淋的左手,却释然地笑起来。
好歹也算为小西报了仇。
只是......
竹江左阖眼,感受着生命力从这具躯体内缓缓地流失,她忽然很痛苦: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啊!10”
为什么要伪装成小西的样子哄骗她呢?金钱也好修为也好,为什么明珣连她最后一点爱都要骗走。
明珣眨眨眼:“因为我就是这样恶劣的人。姐姐,你知道什么叫渴望吗?我很喜欢你的爱,那么纯粹,那么干净。只可惜......”
嗤声轻扬,明珣毫不留情地抽出了听竹剑,鲜血从天而落犹如大雨,眼神一点点黯下去的竹江左直直陨落在云层中,像是跌入黄泉境。
“只可惜这爱是我偷来的。”
明珣叹一口气,然后轻而易举地伸手格挡掉谢归晚的攻势。她张开手臂感受着和这具躯体融合的快感,千年前她从命轨里掠夺的力量终于回来了!灵气盘旋着暴涨,此时此刻,她即是这片小世界的天道。
渡劫圆满,突破。
明珣看着站在她对面谢归晚笑起来,因为此刻胜局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抬手,再真切不过的力量就澎湃在经脉中。
既然有了余力,那么似乎也可以望一望故人了。
明珣叹口气,遗憾的语气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我一生都在贪恋着不属于我的爱。我出生后家人不喜欢我而偏爱长姐,甚至在盗匪肆虐时甘愿把我抛下。三生有幸——她们都是这样说的。我有幸得到了一点似乎能称之为爱的东西。在昆仑山的那些年我永远也忘不掉,可是、可是......”
她的面目忽然狰狞如魔鬼:“忽然有一日有人要分走我的爱,姐姐也好妹妹也罢,师尊也好母亲也好,哪一个称谓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独一无一的爱,可是她被分走了,再没有那么多停在我身上的目光了。这种时候我会怎么想?当然是杀了她!杀了她!”
半空中的明珣慢慢地低下头去,她看着那个身披青衫,哪怕翻山越岭般艰难却依旧在前行的剑客,忽然就灿烂地笑起来:
“你说是吧,阿昼?”
谢归晚面色瞬变。
沈放舟怔在原地,她抬头,能看见明珣的身影从天而落,与她分列战场的两端,像是对峙。
海量的灵力贯穿过明珣的身体,依照她的意志重塑身躯,属于竹淮西的面貌被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
明珣抬头,沈放舟瞳孔猛缩,震惊得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
明珣开心地笑起来:“我终于在这里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