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来打一架,消消气!”
这句话俨然成了顾小冬接下来几天的口头禅。
小黑自然兴高采烈的跟顾小冬一通乱打。
它只当是玩耍,顾小冬却在暗暗体会!
身体中那道莫名其妙的气息颇为强大,竟让身体承受不住!
只是微微提起心意,那气息便从下腹丹田蹿出!
无论是掌是拳,立刻生起风声!而灌注于足时,又觉得轻盈无比!
奇经八脉仍时时作痛,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放下心意,那气息却又和和顺顺的归于来处,异痛立刻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气息甚是诡异,若有若无!
罗四喜试着探查过几回,却摸不清门路!
不象是内气,却冷不丁会突然的反震一回!
空气中爆出惊人的炸响,每回都把罗四喜震得魂飞天外!
顾小冬认为,有两道气流,一股生猛,时常乱蹿,不受控制;另有一股平和,纠缠导引那生猛气息,始其尽遂心意。
连着两日下来与小黑你来我往,那气流行使又是畅顺了几分!
小黑承受重拳竟隐隐吃不住痛了,眼里一片茫然无助之感……
再一日,荆棘竟明显少了许多,树木也不再象此前那般高大,偶尔还有了些人迹,久违的阳光透过枝头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罗四喜意识到,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了外围,分别之日终于还是到了。
小黑行走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时常表现得有些沮丧……
在午后的“消消气”活动中,被顾小冬打了个措手不及!
到了傍晚,竟一步也不肯走了。
罗四喜默默升起了篝火,架上兽肉,盯着火光发呆。
顾小冬拿着小黑的巨掌玩弄,小黑的反应也不太热情,感受到气氛不对,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便向罗四喜道:
“前辈不用多虑,我本是要去燕子矶求学,迟早也是要分离。我心中虽然不舍,但也知前辈有大事未完。小黑送到这里大约也要回山中去了。这份经历和情谊对小冬来说,无比珍贵,此生当时时回想!”
“感谢罗前辈数次救命施恩,以诚相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便将告别的话说了,大家有肉便吃肉,有水便喝水,免得来日,又得难过!身在江湖,自有相见之日。前程漫漫,还请前辈保重!”
说完,便躬身向罗四喜施了一礼。
罗四喜紧忙站起来扶住,知道小冬心细如发,伶俐率真,不愿纠缠伤感!
其实,心中早已知道必有今日一别,平时装傻充愣,与小黑一味玩耍。
罗四喜轻轻拍了拍小冬的肩膀,慨叹道:
“好小子,他日学有所成,必当有所作为!”
这一时,顾小冬却想起父母、沈老和村里的乡亲,还有象小黑一样忠实的小伙伴们,阴差阳错,竟连个象样的告别都没有,眼里顿时泪如泉涌,一手搭住小黑,一手抱住罗四喜,埋头大哭!
小黑竟也呜呜咽咽,和着阵阵寒风,绕过枝头,穿过山谷,在这幽幽夜野之中显得十分悲凉……
此刻兽肉却已烤熟,顾小冬先取了一块递给罗四喜,又寻了块大的给了小黑,自己却拿了块小的,向他们手中兽肉一碰:“来,大家吃饱喝足,各奔其所!”
罗四喜欣然道:“好!吃!”
小黑也似心情好了些,轻吼两声,一口下去便咬去大半!引得罗四喜二人哄然大笑。
这二人一兽,连日朝夕相处,以心换心,患难与共,却在此刻定格,成了日后美好的回忆。
当夜,顾小冬又贴身撕下一块布条缠于小黑手腕,连打了几个死结,作为日后相见的依凭。
小黑先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定定又看了小冬几眼,拿鼻子在小冬身上嗅了又嗅,大眼眶里隐隐泛出泪光,却围着二人飞快转了数圈!
顿时大地震动,黑影成风!
但听得一声巨吼,便接连几个纵身,瞬间消失在山林深处……
小黑的体温尤在掌心,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顾小冬不禁鼻头发酸,心中喃喃,你要好好的哦!
罗四喜默默坐下,却在怀里取出一个圆盘,扬手递向顾小冬。
顾小冬回过神来,接在手上,问道:“这是何物?”
罗四喜道:“今日已然道了别,明天一早我便起身,不惊动你了。此物乃是罗家祖传风水罗盘,传在我手上已有百年!”
“当年,我家祖上原算是名门旺族,经历了些江湖恩怨,已不可考。百年前更是遭受蒙古人涂害而没落,辗转来到江南一带。父母去世前只留下此物,说其中隐藏着某些秘密,几代人参查未有所……”
小冬认真看了看手中圆盘,约有三、五寸,一掌大小,看不出材质,气息古朴,上面密密麻麻刻了天干、十二地支及八卦方位。
罗四喜道:“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自然是珍贵,据说此罗盘集合了地盘二十四山、天盘、七十二龙盘,最早发明于唐朝风水祖师杨筠松,汉时才做了合成。只可惜战火之下,无法保全,到我手上‘天池’便没有了!外盘是方形,我拆给了早年那个冤家,你掌中的却是内盘。”
小冬推辞道:“前辈祖上之物,我不能收!”
罗四喜摇头,叹息一声,以手微挡:“小冬,我不把你当外人。这罗盘祖上几代人,也没参研出其中的秘密,虽是家传之物,古朴但已残缺,只不过是件摆设,送你此物能留作他日相见的物凭,倒是真正有了作用!”
“五年内若需见我,可往平江胭脂巷,将此盘交于罗家铺子的掌柜,他便可引你找到我。五年之后,也可去试试!但毕竟时间久了,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小冬默默记下。
罗四喜又道:“此山外围人迹已至,你我需分开而行,免被他人碰见,生出麻烦!天明时分,我便离去,不再话别,徒生伤感。此去不知何年才能一见,你需记下我说的话,万事小心!”
小冬轻声道:“前辈苦心思谋,小冬却没有象样的礼物相赠,深感愧疚。”
说着,将罗盘收入腰包,从里里取出一卷蛇筋来:“这个便送给前辈吧。”
罗四喜看了看,却不推辞,微笑道:“好!早些休息吧。”
小冬黯然向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火,背向火堆躺下。
这一夜,二人再未说话,迷迷糊糊先后睡去。
次日,启明星初升,罗四喜便轻轻起身……
他无声注视着小冬的背影,暗道了声珍重!
展开轻身功夫,渐渐没了踪影……
此刻,小冬似在沉睡,只是睫毛微颤,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说起来,小冬是罗四喜的人质,被一路挟持,错过了与家人的告别。
现在却是孤身一人,不知所在何处,家人也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了。
如果没有罗四喜,便没有这些风波,不用受这些罪……
同时,没有罗四喜,顾小冬也不会知道那么多江湖中的人和事……
不知道柳飞雪,不知道杨小北,没有斩龙刀……
冥冥中似有天意,而山中老道的指引,又注定顾小冬向东而去!
却不知道东边有什么人和事在等他,如果不去又会怎么样?
对于这个少年人,显然有太多未知的历练在等着他!
他又将如何面对,一切皆是未知。
顾小冬所流下的眼泪,也许是出于对山村、家人的怀念!也许是出于对伙伴情谊的不舍!
也许是孤单,也许是成长所需承受的某些痛苦伤感……
江湖险恶,需顾小冬体悟!
罗四喜早早用自己的经历,帮助他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强大自己!
……
天光大亮,顾小冬懒懒坐起身子。
虽然形单影只,心意却是果决!
简单收了行装,提上葫芦,踏尽火灰,辨了方向,便大步向前而去。
虽说已在坠仙山外围,路径好走了许多,却连着两三日走了个没完没了!
心中也生古怪,这是到了哪里?
山体连绵不绝,何日才能寻处人家,打听一番?
好在路上常遇些小兽,时时捕杀可以果腹。
水却只余了几口,心情不免有些消沉。
这一日,又是走到黄昏。
前面山上,竟隐隐约约有座道观!
心想到了那里,吃喝自然不成问题。
口中已然十分干渴,却也顾不上许多,脚下隐隐生风,恨不得飞过去。
尽管已经加快了行走速度,赶到道观时竟已深夜。
顾小冬浑身疲软,嘴角生疮,一头倒在地上竟连爬都爬不动了……
却见一光头小僧自林中走出!
顾小冬口干舌燥,哪里还呼得出声来!
只得用手掌在地上不停拍打!发出些微弱的声响……
那小僧十分警觉,又是夜深人静,果然听出异样,慢慢靠近,喝道:
“是人是鬼?”
顾小冬心中暗骂:“你一出家之人,修佛念经还怕什么鬼?老子若是鬼,还能让你说话?”
无奈一张巧嘴,此刻只张了几张,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僧走到跟前也不再说话,只管扶起顾小冬向观内走去。
顾小冬意识有些模糊,只见那小僧身长约有七尺,瘦骨嶙峋,一身破烂袍子,打了无数个补丁,长脸细眼,下巴上翘,面容枯槁,倒有些顺善之意。
那小僧虽然瘦弱,却有一膀子力气,扶着顾小冬并不觉得十分吃力。
不多时便将顾小冬安置在一间静室榻上,却径自跑了出去。
顾小冬只道是去叫人了。
隔了半晌,却见那小僧晃晃悠悠提了一桶水来!
顾小冬猛的从榻上坐起,连滚带爬,扶住那水桶便一头扎进去,一口气便喝下半桶,顿时觉得多了几分活力。
顾小冬将身子靠在榻上,呼呼喘息,问道:“可有吃的?”
那小僧磨磨蹭蹭从怀里取出半块烧饼,吞了口口水:“只这个了。”
顾小冬顾不得鄙夷,一把夺了过来,大口吞咽,却实在是干硬,掉了一地面渣,又向水桶喝水。
却见那水面倒映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怪物!
顿时吓了一跳,身向后一退:“这……是人是鬼?”
那小僧撇撇嘴道:“不就是你喽?”
顾小冬哑然……
对着倒影又看了看,这些日子竟混成这般模样!
不禁一阵唏嘘,就着水桶又喝了几口。便将烧饼扔在一边,捧着水好生将脸洗了又洗,用手抓了抓头发,再对着水面照,一张小白脸,大眼睛灵光闪闪,果然有了些人的模样。
回头看去,却见那小僧正在不远处捡起扔掉的烧饼,一味去吹上面的灰烬,十分珍惜的样子……
不禁有些火气:“你也真是小气,我遇难而来又饥又渴,你却只拿这个石头一样的东西给我,果然是慈悲为怀!”
小僧却不生气,轻声道:“施主有所不知,这道观里有井,水自然多得是!食物么,只余下这半块烧饼了!”
“哦?没有道士?”
“应该是废弃很久,我其实也只是个行脚化缘的,路过此地而已。”那小僧苦闷道。
“这道观里莫非只有你一人?”顾小冬不由得大为失望!
“正是。”那小僧应道,却又将烧饼递了过来!
顾小冬面色稍缓,伸手推开:“不必了,我包里还有些兽肉,你可吃么?”
那小僧一听,两眼便冒出光来:“吃啊!吃啊!”
顾小冬一阵无语……和尚也吃肉?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这道观果然一副破败的气象,残垣断壁多年未曾修缮,枯藤野草长了满院,正殿倒有些气势,却无半点烟火,在星光下黑森森摆着,十分凄凉。
顾小冬随手抓了几抓,又砍了几根败枝,升起火来,将兽肉架上烧烤。
那小僧虽已出家,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性,眼看兽肉流油飘香,不禁直吞口水,两眼盯得似要凸出来!
顾小冬摇摇头,敢情这一路千辛万苦而来,却是为了搭救这个小和尚?
只见肉有七分熟了,顾小冬从包里取出调料。
几乎没了剩余,只得将纸包布袋翻了个底朝天,将残料尽皆抖落,撒在肉上,轻烟缭绕,却仍是香味扑鼻!
稍待一会儿,顾小冬便将大块兽肉分给了小僧。
那小僧也不推辞,只是口中念了声,罪过!
一口便撕下大块,面目生动,倒让顾小冬又生出一丝怜悯。
“你这是几天没吃了?”
“嗯,啊,这是第三天了……”
“你从哪里过来?”
“我出家时在濠州,凤凰山,於皇寺……跟这里差不多!连年遭灾,没了香火。师兄弟就近化缘,我年纪小,跑得最远。”
“这道观没有香火,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那小僧竟已将手上兽肉吃了个不剩,兀自舔着手指,巴巴又看向火堆。
顾小冬便将最后一块递了过去。
那小僧却也不受,顾小冬便用斩龙刀,切了一半给了小僧,自己确实也饿得不行,多少得吃点。
“嗯……我虽然是路过此地,总觉得都是出家人,应该为他们守几日……顺便在这里等人。”那小僧又埋头一阵猛撕,口齿不清道:“明天我却也要走了,毕竟只有半块烧饼了。”
顾小冬一阵头大,不由气苦叹息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僧这时又已经吃完,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样子来:
“我叫朱重八!你就叫我小八好了。”
顾小冬笑笑,元朝以来汉人不受尊重,更令汉人只能以数字为名,倒也不奇怪:
“我叫顾小冬,从极远的山里来。却不知道,这是何处地界?”
“哦,这里属江浙行省镇江路,此地名叫丹徒,此山名叫茅山。”
顾小冬微微点头,刚才翻包时发现,不知何时,罗四喜竟在他包里悄悄放了些钱钞……
应是算到路上顾小冬需要用度:“明天我需你引路,同你一道下山去,这里还有些钱,可以吃饱些。”
小八大喜,连忙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施主!”
去你母亲的……肉都吃了,还给我整这个?
顾小冬气闷,口中却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不用这么婆婆妈妈!”
小八想想也是,便坐近了些,问道:“那你为何跑这么远来?”
顾小冬想了想道:“说来话长了,你跟我差不多年纪,却为何出家了?”
小八面露悲凄之色,竟流下泪来:“去年濠州大旱,半月之内,父亲饿死了,母亲饿死了,大哥也饿死了……我和二哥连棺材钱都拿不出……只是找了几件破旧衣服将家人尸体包裹草草下葬……出家前只会放牛,我与二哥为了活命,只能各自逃生……今年又连发蝗灾和瘟疫。原以为到了寺院里可以有口饱饭,却只做了个行童,每天扫地,上香,撞钟,却也不曾吃过几口干饭。如今只能一路化缘流落到此。”
顾小冬虽然家里也是贫穷,靠山吃山,倒不至于没口吃的,听完不禁连连吸气,不安地问道:“总可以打打猎什么的吧?”
小八却露出悲愤之色,双眼冒火:“汉人怎么可以打猎?元朝以来,汉人猪狗不如,哪有资格打猎?我家世代农民,却无田可种!只能替地主卖命,一年到头也得不到斗米。汉人命贱,被元狗死死踩在脚下,哪有容身之地!?我的父母兄长哪个不是死于元朝苛政之下?!”
顾小冬看了看小八,见他咬牙切齿,满脸怒愤!对元朝廷恨之入骨……
扬扬眉道:“那你又待如何?”
小八闻言,四下看了看,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我身无所长,却知善恶是非,有朝一日便要反了他的!”
顾小冬闻言微惊,暗道,你确定是个和尚?……
却见小八又从单薄的袍子内里取出一张纸来,层层展开,却是一张简要的地图:“你看!我打算把这些地方都走遍!多一些历练,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回去投入义军打下一片天地来!”
借着火光,顾小冬凝神细看,不禁暗暗称奇!
这小子瘦弱的身子里竟藏着如此巨大的心思!
但见纸上:南面标着合肥,西面标着河南,北边写着汝州、陈州,转回去却是指向了亳州,看这情形,果然是准备转一圈儿便要造反!
顾小冬抬头再看那小僧:双拳紧握,目光坚定!面色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竟透出一丝兴奋的红晕,顿时觉得他的身形瞬间高大了起来!
不禁暗暗叫声惭愧!
沈从问志,循循善引,希望顾小冬报国兴汉!
顾小冬认为无国可报,但这身无所长的和尚竟然要重建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