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冬想了想道:“你我认识才几个时辰,你竟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不怕我告发你么?”
小八微微一怔,却突然将纸抽出,放在火上,一阵风便化了灰去:
“无凭无据,我又孑然一身,却怕什么?”
顾小冬微微一叹,不过如此!
小八察颜观色,猜出顾小冬心中所想,便道:“我虽还未了解你的身世,看你流落此地,应也是受够了元狗的欺压……”
说着,又低声道:“不若跟我一起行走历练?”
顾小冬正色道:“你放心,蒙你施水之恩,我必不会告发你。只是我另有要务在身,不便与你同行。有缘自会再见。时候不早了,我累得要命,休息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直接去了静室,倒头便睡。
小八却也不以为意,跟了进来。二人共卧一榻,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小冬醒来。见小八早早便准备停当,站在屋外只是发呆。
二人互打了声招呼,并肩而行,经小八指引,从北山下到了市集。
正是中午,二人饿得头晕眼花。
找到一家铺子,这一顿直吃得山呼海啸,末了又是风卷残云,食物几乎顶到了嗓子,连连打嗝,捧着肚子几乎直不起腰来。
小八见顾小冬仗义,便道:“今日之恩,我朱重八没齿难忘!”
顾小冬心性豁达,见小八情真,一时便也忘了夜间的不快,拱手道:“不必挂怀,山高路远,万望保重!”
小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昨日失态,是我的不对,不要放在心上。兄弟果真不与我同行?”
顾小冬摇头道:“世道艰险,防人之心却是要有的。小八兄胸怀大志,小冬惭愧!”
说着又走上前去,拿了一把纸钞送于小八:“如今这钱也不是钱了,你且拿着不要嫌弃。”
小八双目微红,强吸一口气:“他日终有好报!”
又鞠了一躬:“小僧告辞!”
顾小冬拱手,便转身而去。
市集只是一条主街,约有一里多长。
此刻,早市已散,并没有几家摊点,行人也不多见。
沿街只有几家零散商铺,掌柜伙计无精打采的看着过往,并不招揽,显然也是没什么生意。
顾小冬一时不知去处,只是散漫而行,见行人大半竟是衣衫褴褛。
想起自己这身行头,果然没人嘲笑,暗叹百姓活得艰难,不免有些难过。
走进一间商铺,欲打听集庆大城的去路。
却听不远处传来击鼓之声,不禁一愣,探头去望。
掌柜见来了一位少年,衣衫破烂不堪,眉目倒是清秀俊俏,堆起笑脸:
“客官里面请。”
顾小冬有些犹疑,问道:“这鼓声?……”
掌柜笑道:“哦!县衙升堂问案。”
顾小冬点头,心里想着待会儿去看看,却走近掌柜身前问道:“掌柜的,我是外地路过,劳烦请教集庆路的去处。”
掌柜一听,原来是问路的,心里有些不悦,但也见惯了江湖之人,倒是懂得场面:
“客官莫急,我看你对县衙颇有好奇之心,我也正想看个热闹,请。”说完便吩咐了一声伙计看店,领着顾小冬便走。
二人出了铺面向前走了没多远,果然见到县衙门前已围了二三十人,七嘴八舌,多半神情沉重。
又听得里面传出一声惊堂木,众衙役高喝肃静。
那掌柜却已在前面打听了些原由,摇头叹息。
顾小冬问道:“掌柜莫非听到什么?”
“唉,果然是他。”那掌柜兀自摇头,听小冬问起,便应道:
“哦,去年外地来的一个行商,定居于此,昨日娶妻,却被人打死了。”
顾小冬心念电转,问道:“怎么说果然是他?”
那掌柜压低了声音:“客官有所不知,汉人娶妻,却没有初夜权。只要哪个蒙古人看中女色,便要先占三天!这行商一直不以为意,还大操大办……”
顾小冬一听,顿时火起:“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一声,惊得众人纷纷望来,连忙示意不要作声。
门口两个衙役见是个貌似要饭的少年,倒也没有过来,只是用手指点了点顾小冬,恶狠狠瞪了两眼!
那掌柜自是陪了一堆笑脸,转向顾小冬正色道:“客官不可高声,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元朝天下,其实在哪里的规矩都差不多。汉人低贱,哪怕是老婆的初夜权都没有!估计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摔头胎’吧?”
说完,脸上露出愤恨之色!
“什么‘摔头胎’?”顾小冬当然不知。
那掌柜面色阴沉难看,却只是摇头。
一个老妇人听他们对话,忍不住低声道:“小哥竟不知道?女人的初夜给了外族人,恐生下孽种,坏了我汉人血统,头胎自然不能要啊!要不扔到河里,要不摔死!啧啧啧……作孽哟!”
顾小冬十七年身在山林,只知外族强蛮,不把汉人当人看,哪听过这样的事情!
闻听此言,脑袋里便“嗡”一声,又象响起十面锣来,一口怒气冲顶而起,头发竟张了开来!
老妇人眼看顾小冬怒起,又小声道:“小哥,可别乱来!恐丢了性命!唉!我等寻常百姓又能怎么样?!”
顾小冬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脑门儿青筋爆起,哪里还忍得住?!
双拳一握,便要上前!冷不丁被身后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大汉!
颧骨稍高,面貌清癯,布满胡渣,约有二十出头,身长近八尺,肩上扛了把锄头,甚是魁梧。
那大汉抓住小冬,微微摇头,眼神炯炯,示意不可妄动!
却听堂前有人哭诉:“请大人为我家哥哥作主。”
顾小冬抬头望去,只见堂上坐着一位官员,头戴宝顶笠子帽,耳朵垂了两个大环辫,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堂前下跪之人。
哭诉的想必是死者的弟弟,一身孝服,背向衙外,身边一副门板,正摆着死者的尸身,披盖着白布;身后左侧站着一个高壮的蒙古人,满脸傲慢,昂着头鄙夷地看向围观百姓。
这案子却也简单。那县令只是问了问,便水落石出。
原来是那蒙古人看中了死者拜过堂的妻子,便要行那“初夜权”。
死者哪里肯依?一拉一扯便打了起来。
却敌不过那蒙古人的彪悍,被一刀砍死,红事成了白事!
那蒙古人也不抵赖,当堂便认了罪。
百姓一阵暗骂,却又听那蒙古人慢条斯理的向堂上县令说道:
“我愿拿家里最好的一头驴子作为赔偿!”
那死者弟弟高声喊道:“大人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请大人作主哇!”
说罢,头如捣蒜,竟磕出血来!
围观众人一阵唏嘘,议论纷纷,却不住摇头,叹息不断。
那县令将桌子一拍,喝道:“我呸你这不知好歹的刁人,你哥哥的命能值几钱?人家已答应赔你一头好驴,你还想怎地?来人!给他签押,轰了出去!”
说完便去了后堂。
几个衙役冲了上去一通拉扯,那诉冤之人哪里肯依?
却又挣不过那些壮汉,不住哀号叫冤,头发散乱,泪水和鲜血淌了满脸,尤如疯魔……
围观之人无不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衙役们拉拽的颇不耐烦,不禁一阵喝骂,两个手快的,竟拳打脚踢,将那死者弟弟打得瘫软在地!另有两人架起来拖到围观众人面前,扔在门槛之外。
那蒙古人却咧开大嘴,一阵狂笑……
顾小冬再也看不下去,猛一使劲,竟将身边大汉甩脱,口中骂道:
“靠你妈的,一群人渣恶棍,忘了祖宗的贱奴!”
飞身上前,呼的一拳,便将那打人的衙役打飞,正好撞开大门,那斯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顾小冬一拳得手,跟着又是一掌,另一个衙役竟被拍得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摔在地上一命呜呼!
其余衙众,纷纷亮出兵器,将顾小冬团团围住!
好个顾小冬,亮出斩龙刀,在人群中如蛟龙出海,左扑右突!
这一通杀得真个痛快,只几个回合竟砍翻数人!
人群如蜂窝般炸开,早有气不过的汉子,冲过去向那些衙役补上几脚!
却见人群中那大汉持了锄头直奔蒙古壮汉!
那蒙古人大惊失色,掉头便跑。
那大汉从小习武,速度奇快,只两个箭步便追到跟前,手起锄落,竟将那壮汉头颅直接劈开,白的红的喷洒了一地!
砰的一声,大汉飞起一脚,将那蒙古人踢飞出去足有一丈开外。
大汉一转身,却见顾小冬已冲进大堂,十余人挡他不住,一入大堂竟直接掀了案牍,一通乱砍乱砸!
忍不住高声赞道:“好小子,快跟我走!”
说着,冲上前拉起顾小冬,便如豹子一般纵跃而起!
一路百姓纷纷让道,声声低喝:“两位好汉保重!……”
又有不少百姓假意抱头逃跑,却处处挡住差捕衙役……
顾小冬不禁热血沸腾,一帮杂碎,看你还敢欺我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