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一个好天气。”
李恒的视线穿过隔壁那张空荡荡的病床，看向医院外明媚的阳光。
那位帅得惨绝人寰，能秒杀一大片小鲜肉的低龄大爷昨天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个年代只有大脑出了问题才算是大毛病，所以医院里也只有与大脑相关的疾病才会设需要住院。
至于其他的毛病，手、脚、心脏、骨骼，治疗所有这一切的病症就跟更换汽车零件的流程差不多。
人造的身体零部件远比人类自带的天生部件要好用，力量更强，速度更快，更容易保养和修复。
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来，隔壁床的这位病友大约确实是已经死了。
“第个死者。”
李恒的眼前闪过那串长长的死者名单。
比上一次多了又23个。
他平均每天都会见到2～3个死者，但在医院里见到的死亡总会多一些。
那些大脑出了毛病的人与其他的病症不同。
一般的病症，修不好大不了就直接换一个新的。
为了成本与效率考虑，许多曾经看上去是小毛病的问题，比如骨折。
无论是病人还是医院都不会选择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慢慢修复，而是直接换上一条新的手臂、一条新的腿。
但脑子没办法，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没能力给人换脑子。
所以一旦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基本上就等于慢性死亡了。
机器人护工慢慢悠悠地进了房间，它伸展着手臂，准备将隔壁这位死者的行李收拾带走。
显然他并没有什么家人朋友来为他办理身后事。
这在如今的年代很平常，李恒已经有很久没有参与过葬礼了。
人造子宫的诞生，完全由政府负责的社会化抚养。
家庭、父母、子女、亲戚、家族。
这种在地球上的人类社会中使用了几千年，用于描述血缘关系的词汇已经变成了很遥远陌生的东西。
婚姻与家庭的死亡并没有带来人类的灭亡。
它们被某些新的东西所取代了，这些老旧过时的东西则成为了躺在硬盘与书籍上的历史记录，就像以前封建时代的皇帝和太监一样。
李恒看着机器人护工收拾整理着隔壁床死者寥寥无几的行李衣物，他抬手打了个招呼道：
“你好，请帮我买一只小乌龟。”
“就是几年前科学院新研制的长寿品种，理论寿命能活180年的那种宠物龟。”
机器人护工圆圆的脑袋歪了过来，全息投影映照出一个带着问号的可爱笑脸。
“亲，请问您需要预约时间吗？”
李恒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
正好隔壁的病友死了，那可以再在这里继续待一会。
“是的，我会在下午3点离开，请在那之前把我的小乌龟带过来。”
护工机器人圆圆的脑袋上摆出一个笑脸。
“好的呢，亲～”
……
能活到180岁的小乌龟看起来和普通的巴西龟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李恒盯着蹲在玻璃缸里伸长了脑袋的小乌龟看了片刻。
这小东西相当之蠢，脑容量就跟脑袋看起来的那样小，几乎不会对他这个主人有任何的反馈。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得很长，偶尔会动弹两下的塑料玩具。”
他心想。
手机上的电子宠物带来的诸多反馈也要比这个活物多得多。
两者相比，也不知道哪一个才算是活物。
这让他略微有一些后悔，如果能有寿命180年的狗狗就好了，这样就又能将一只宠物养到底，又能收获与小动物玩耍的乐趣。
“记住了，你的名字是毛球。”
也不管小乌龟听不听得懂，李恒就把这个已经传了两代的名字又传给了这只乌龟。
……
第三代毛球死了。
毛球小乌龟只是长寿，但它的身体还是相当脆弱的。
三代毛球的龟壳虽然比人类原装的骨骼略强一些，但远远比不上赛博改造人的身体。
即使只是使用了民用装备零件的改造人，放在上个世纪也是个小超人。
战斗力堪比影视剧中的武学大师，飞檐走壁、一拳打死一头牛都不是问题。
李恒给毛球装备了不少防护，但这只能防备一些普通的意外事件，无法防备来自人类的恶意。
毛球不是自然死亡的，它是被人故意打死的。
“为什么要杀我的乌龟？”
李恒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碎片有些好奇地道。
粉碎得如此彻底，显然不仅仅是意外。
他的确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要杀了毛球。
站在那堆碎片旁边的是一个留着冲天扫把头的青年，外貌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不知道是多少。
这年头只看外貌根本分不清老人和孩子。
李恒现在看起来还是二十岁的外貌，但他的大脑年龄已经超过了一百岁，很快就要走到生命的终点了。
“你就是这小东西的主人？”
“混账玩意，溜宠物也不牵绳！”
“老子看这小东西在我旁边一直转悠，看它不爽就把它踩烂了。”
“大不了赔钱呗，一只小乌龟能值几个钱？”
这扫把头的语气很冲，说着赔钱却满脸不爽的桀骜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受了气，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嗯…”
李恒抬头对着扫把头上上下下仔细地瞅了两眼。
这人的外貌与心理年龄很接近，身体的机械化改造程度不高，还保留了许多用于分泌各种激素的身体器官，因而有着青少年时期特有的不稳定情绪。
这年头这样子的人非常少见，毛球三代今天也是倒霉，出门撞上了这样一个暴脾气。
“怎么，有问题？”
扫把头见对方不说话只看着他，拉长了脖子，扯着嗓子道：
“赶紧的，你这乌龟值多少钱，赔钱了事，老子还有事呢。”
虽然说话语气很冲，但该赔钱还是老老实实的赔钱，跟旧时代的小混混并不一样，还是个守法公民。
李恒想了想解释道：
“我不太喜欢用社会上通行的金钱价值来衡量，我喜欢用我自己的标准衡量。”
“这只小乌龟是毛球三代，已经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
“你能给我四十年时间吗？”
什么玩意啊？
扫把头听得有点懵，指了指挂在天空正中的大太阳，做出一副极度夸张搞怪的表情：
“喂喂，我说大爷，你有没有睡醒啊，把这小乌龟和人混为一谈！”
“拜托，能不能清醒一点，一只没脑子的蠢乌龟怎么可能有人权？”
“还说什么给你四十年时间，老子在这里跟你浪费了四分钟时间都嫌多！”
“你的标准有个屁用，法律又不认！”
“赶紧的，老家伙别墨迹，别想碰瓷！”
李恒闻言点点头。
这人说话虽然很冲，但其实说的也很有道理。
他衡量事物价值的方式只在于他个人，相较于整个社会的集体价值观念，他的想法自然无关紧要。
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本就应该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全球人均寿命109岁，但100岁以后无法治疗的大脑疾病很容易发生。”
“人生最后几年时间只有很少的时间能维持清醒与思想活跃的状态，价值远小于前面的时间，算它还有1年。”
“毛球三代和我生活了四十年，虽然我每天跟它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大约也有1.5个小时，也就是2.5年以上。”
“2.5大于1，值得。”
一连串的想法闪过，感受着这颗衰老腐朽的大脑越发迟钝的思考速度，李恒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抱歉，我要杀了你，为毛球三代报仇。”
啊？
扫把头一脸看精神病的表情，这家伙疯了吧！
胸口的心脏位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只剩下大脑还是血肉组织的他即使已然是个百岁老人也仍旧有着堪比终结者的力量。
身体的诸多改装部件在澎湃的能量支撑下发出有些不堪重负的咔嚓咔嚓声，在扫把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根隐藏在手臂中的改装钢钉就化为了一枚丐版电磁炮，瞬间洞穿了他的大脑，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哇噢！爽快！”
如同沙漠一般疲惫干涸的腐朽大脑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被压榨出无比兴奋的激昂情绪。
李恒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看着身前倒下的无头尸体，机械化的身体仿佛也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在知晓自己的生命已然所剩无几之时，他就已经产生了想要寻求某些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刺激感。
这才有了他手臂内隐藏着的那枚改装钢钉。
只不过没想到还没等到他选择好目标，这个扫把头就自己撞了上来。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选择今天作为自己的死期好了。
“第个死者。”
眼前闪过那张漫长的死亡名单，在这张名单的末尾，是毛球三代小乌龟、不知名的扫把头，以及他自己。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下一生中从未做过的事情，他体内被压抑隐藏了一辈子的毁灭欲望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化为了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巨大快乐。
这种毁灭欲不仅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
“完美！”
在极度的兴奋与快乐之中，他闪过人生的最后一个念头。
数枚来自大口径电磁狙击枪的子弹从天而降，那是分布在天空中的无人巡逻机，这些子弹一瞬间就将他的身体打得破烂粉碎。
比起完全被改造过的身体，他的大脑占的位置实在太少了，几乎没有多少血肉组织，被打碎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是被拆解粉碎的机器人，与不远处碎了一地的毛球三号小乌龟很像。
“罪犯已被杀死！”
“罪犯已被杀死！”
来自无人巡逻机的高声宣告不断在空中响起。
……
警察局，用于存放凶器的证物室。
这个年代已经很少再有杀人案件出现了，这间空空荡荡的库房内只有那根沾染着红色血迹的钢钉孤零零地被摆放在角落里。
直到某个时刻，这根钢钉突然略微抖动了两下。
“我没死。”
“而且还变成了一根成精的钢钉。”
李恒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感受到的视野。
这种视野远超人类的大脑能够接收处理的电磁波频段。
而且名为视野，实际上包括了电磁波，声波，引力波等等全部信息传播途径，整个三维空间内周围的一切都被他一览无遗。
沾满了干涸血迹的钢钉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时空在它的周围产生了细微的扭曲，这让它得以对抗地球的引力作用。
“不是电磁力，是引力，这是曲率引擎。”
“那就说的通了，能制造曲率引擎的超级科技，把我变成一根成精的钢钉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恒慢慢熟悉着这具钢钉身躯的种种能力。
至于究竟是他那颗被无人巡逻机的电磁狙击枪打碎的大脑变成了钢钉，还是这颗钢钉成精，被变成了拥有着李恒记忆的生物。
他都不怎么在乎。
他还能思考，能感受到外部世界传来的繁杂信息，这就行了。
字面意思的“我思故我在”，他不在乎自己的状态是缸中之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这这这？”
“什么情况？超导磁悬浮技术？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反重力引擎？”
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美得赛过貂蝉的女警察，此刻一脸惊讶地看着漂浮在证物室里的钢钉。
面对眼前如此诡异的现象，她不仅没有害怕尖叫，眼中反而闪烁着名为好奇的光芒。
警察的身体改造部件防御能力与破坏力都远胜过民用产品，她不觉得这枚奇怪的钢钉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危险。
毕竟它看起来挪动得很慢的样子，就像一只迟钝无害的乌龟。
“一个好奇的女警察。”
时空轻微扭曲，钢钉缓缓地调转了方向，对准了这名美女警察。
上一次身死之时，毁灭欲喷涌而出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
哧。
大气被割裂，一道烟花爆炸般的痕迹在房间中炸开，那是超音速冲击波的残痕。
美女警察的身体一瞬间就被钢钉携带的巨大冲击力炸碎成了漫天的尘埃。
“第个死者。”
变成了钢钉的李恒继续记录着那张死亡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