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青书长命箓二

“任君撷”,这名字虽然拗口,但哪有人不懂其中意思,光是看着这门前牌匾便让人食指大动。宋青书本以为不过是个喝酒听曲之地,这个时代的青楼或者说烟花之地多是如此,其中女子大都卖艺不卖身,多是文人骚客争风吃醋的好去处,但这里嘛……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这里可是吃荤又吃素,卖身且卖艺……

其实众少年平日里确实不来此地,但今日都喝得多了,个个聊的兴起,又有宋青书做“挡箭牌”,自然胆子便大了些。少年们的家族长辈又都是荆州城豪强,江湖上各门派的好手,这等场合当然没少出入,这金玉在前,他们自是有样学样,推着宋青书和刘家子弟就往里进。宋青书虽脚下一万个不愿意,但心中还是有些许期待,那刘家子弟喝得烂醉,听着众人一番鼓动,昂首阔步的迈了进去。少年们见状,各个学着昂首阔步地跟了进去,很快只剩下了宋青书和方姓胖子二人,那胖子转过身来,对他做了个“请”得手势,笑容满面。他立即回了一礼:“方兄请。”众少年回头看去,见他二人在门口谦让,笑得前仰后合,马上就有几个青楼女子迎了过来,将二人带入园中。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进得园中,宋青书立即贼眉鼠眼地左右望了一圈,并无他想见到的限制级场面,原来这园中歌舞不断,但仅有工作人员,客人们或藏在屏风之后,或各坐于屋内,至于内里如何情形,他却是“不得而知”了。少年们都是初次前来,毕竟只是十四五岁年纪,不太放的开,但银子自然是不会少给,老鸨见得喜笑颜开,看他们支吾之样,心下会意,将他们领进二楼一雅间,房内早已摆了酒席,他们坐下后,立即又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进得屋来,看着就是卖身不卖艺的那种,一人一个陪侍旁边。

宋青书心中后悔不迭,又想起师祖嘱托,酒意早已全消,眼见身旁女子附身倒酒顺便向他怀中扑来,他是连连躲闪,那女的三十左右,相貌如何嘛……宋青书哪敢细看,只是躲闪个不停,到得实在无处闪了,干脆站起身来,装作酒力不支,欲要外吐之状,走到窗前将头伸了出去。他一开窗,立即听见屋外一阵吵闹声,其中夹杂着尖叫,哭泣,咒骂之声。宋青书原以为这是寻常状况,老脸一红便想关上,哪料屋中姐妹们听得此音,个个一脸悲戚,少年们少年心性,马上就有人发问,却听身旁的姐妹们娓娓道来:“不怕公子们笑话,姐妹们不过是做些皮肉生意的,自知身份低贱,可近日楼中来了一伙子强人,与他们作陪,如是曲子唱得不好或酒陪的有丝毫不妥,便少不了一顿打骂……这些人倒也不是不给银子,只是近日愈演愈烈,竟开始折磨我们,以此为乐。公子们瞧。”这说话的女人挽起袖子,只见胳膊上一片青紫,又哭得是梨花带雨。

“岂有此理,骆天,这不是你家地盘吗,怎无人管呢。”这骆天是当地一个小门派的少帮主,武功实在低微,宋青书并没有太过注意,料想这种场合应和上一世所谓收“保护费”一般,平日里都有镇场之人。此时女子们便又哭嗒嗒得开口说:“东尘子先生年纪大了……前日已然出过手了,这伙子客人也是厉害得很,早将先生打伤了……先生此刻还生死未卜……”骆天喝了几口酒,一时颇为不爽道:“你可知他们是何来历?”又有一女子说道:“我昨日前去时,听得他们说的不是中原之语,又有旁人言及什么高丽青龙派……”骆天当即不再言语,又灌了几口酒。众人不明所以,一番询问下,他开了口道:“此事我也略有所知,早先听闻‘三江帮’请有这高丽青龙派数位高手,这‘三江帮’近来愈发势大,乃是北方第一大帮派,我们……惹不起的。”说着,看向宋青书,那意思只有你惹得起。宋青书却并没有注意,他心中奇怪,暗道丐帮莫非不是天下第一大帮派?这高丽青龙派又是何来路?自己怎么从未听过……

其实这数十年间,丐帮早已没落,当年丐帮倾尽全力助郭靖守城,襄阳失陷后,丐帮实力大损,早已大不如前,朝廷又多番追捕,各大堂口多隐没了起来,再也不复往日荣光。而青龙派原著中便有,只是出场时间较早,于张翠山打发了。他没看过原著,电视剧多番删改并没有此剧情,他当然是不知。

众女子见骆天望着他,哪里不知道其中深意,忙呼公子救命,冲着宋青书就围了上来,宋青书这一世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又怎过得了这一遭。当即应了众人,方胖子见他并无兵器,将自己的佩剑解下,递了过去,他拿起长剑,起身欲往那间吵闹的客房走去。

这时园外进来一个老者,满头白发,浑身肌肉凹陷,面无血色,看着十分恐怖。但小姐们都认得他,唤出了声:“东尘子先生!”骆天叹了一声,为众人解释道:“东尘子先生原先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听父亲言说,他年轻之时号称‘淮南无敌’,但那算起来,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宋青书听着,再细细看来,这东尘子行将就木,身若枯槁,哪有什么“淮南无敌”的样子。想是这东尘子自知垂垂老矣,不复当年,竟跑到这青楼中当起一个保镖,想到这里,他暗暗摇头。

众人不知东尘子为何前来,都当个热闹凑了上去,只见他身后竟背着一口棺材,少年们心中起疑,骆天又为屋内众人解释道:“家父曾言东尘子先生乃是湘西奇门中人物‘潇湘子’的嫡传弟子,所练武学所用兵器皆是非比寻常。”宋青书听他言及潇湘子,只觉得这名字熟悉无比,但一时却想不起来。这时东尘子缓缓走向那间吵闹的屋子,已推门而入。房中传来恼怒之声:“老东西,我师兄多番饶你性命,你非要自取其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几句语气十分生硬,并无什么语气声调。说着,屋内传来阵阵响声,已是打斗了起来。又几有个哭成泪人的女子从屋中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女子抱着凌乱的衣衫,头上的头发却少去了一半,光秃的脑门上还有一道道血迹,少年们怎会不知是何缘由,看得是忍无可忍。

这时园子已经乱了,有怕事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下人姑娘们也都躲了起来,宋青书心中一阵翻腾,再也按捺不住,使出了“千里无痕”的轻功,几个健步撞入那屋中。

屋中之人正自上下翻飞,打斗激励,宋青书凝神望去,乃是三个棕衣中年人正围着东尘子,东尘子双拳难敌六手,左右不支,只得连连败退,眼瞅着已敌不过了。几人也瞅见宋青书撞了进来,有一人生硬得说道:“老东西,竟还请了帮手。”立马便分了一人前来应付,那人空着双拳,抬起一脚,口中呜哇一喊,直扑而来。宋青书看出了其中端倪,竟好似上一世跆拳道的套路,只是他喊的实在太难听,心中好笑,也不拔剑,左手一送将长剑倒拿,手持剑身,轻轻一甩,剑柄连击他左腿三处穴道。扑通一声,那人已然跪倒。原来这三人见宋青书年轻,料想他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并无太当回事。哪知他出得手只一式,便已撂倒一人,剩下二人知道遇到了硬茬子,立即弃了对东尘子的围攻,其中一个老者对着宋青书说道:“我乃高丽青龙派泉建男,这位是我师弟,泉庆德。”又指着跪在宋青书身边这位说:“这个也是我师弟,泉泽男,不知阁下是?”宋青书这才打量了一下三人,这老者手中拿着一杆铁笔,中原官话说的还尚可以,但语义嘛……不通。身边一人三四十岁年纪,手提一剑,剑短而身宽,不似中原款式。“武当宋青书。”宋青书见这老者毫无礼数,自己便也不做礼,硬生生的说道——其实他们高丽人初来中原,不知江湖礼节很正常。宋青书却觉得他们态度倨傲,心生厌恶。说着话,东尘子朝他身旁缓步移来,宋青书见他身上伤势已重,新伤旧伤加起来已有十多处,但见他居然还能站立,一时未倒,倒也啧啧称奇。他身前跪着的高丽汉子见他走神,又是一声呜哇,这人左腿穴道未通,只得俯下身去,用右脚扫堂腿直攻而来。宋青书头也不转,使出昨夜自“梯云纵”秘籍中学得的闪避功夫,脚步虚移,飞身而起,双脚直直的踩在那人大腿之上,这一下宋青书用上了内力,那人痛喝一声——右腿已然折了。

“我们青龙派与中原武当派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出手如此狠辣?”那老者说到。宋青书笑了:“甚么蝇幼小国,竟也配自称‘青龙’?”一句话只堵得泉建男无法反驳,心中暗恨,知道这朋友定是交不成了。说话间那被踩着的泉泽男正痛苦万分,口中不住的呻吟叫唤,皆是高丽土语,宋青书是一句不懂。他脚下使了一分力道,问道:“他说的什么?”东尘子在旁边冷笑一声:“呵呵……咳,他正骂你呢。”他嗓音沙哑,但中气不足,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那中年人泉庆德见此,忙辩解道:“老东西,不能胡说。我师弟……在夸这位少侠武功……了得。”他们这次来中原,是为三江帮所请而来,三江帮好吃好喝得招待,日日将他们当大侠般供着,他心中还想着中原武林不过如此,哪知今日师弟居然一招就折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中,他知师弟自幼练习跆跟,已是其中大师,若是这腿断了,那这一身功夫也就去了八九成了,是以出言相劝,想让这少年放开师弟。宋青书见着这满屋的狼藉,又瞅见床单上带血的头发丝,怒火中烧,旁边之人又在宋青书脚下越叫越凶狠,又是一堆高丽土语,宋青书只艰难的从中听出了一个字音:“西坝。”当即运得内力,内劲自丹田直至脚底涌泉,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喝,那人右腿已断。他疼的晕了过去,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阿西坝?你跟我死米大我都未必能饶了你……”

泉庆德见此状,心疼师弟,挺剑便攻了上来,那泉建男也早按捺不住,飞身上前,东尘子棺材一挥,将其拦住,俩人斗在一处。高丽剑法不走轻灵,讲究快猛,力道狠辣。宋青书出剑与他拼了一记,只觉剑上劲力十足,但内力却一般,宋青书听俞岱岩提起过,这种情况多半是常年横练所致。而横练之人练外不练内,晚年会因身体素质下降而状况特别凄惨,这些暂且不提,只说眼前之人与宋青书一拼之下,抢上连攻六招,二人乒乒乓乓得从屋内打了出来,在园中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时与宋青书一同进来的少年们酒也都醒了大半,各个望向园中,见宋青书仗剑与一中年人斗在一起,身边“姑娘”们又告诉他们此人就是所谓“高丽恶徒”,他们都倚在二楼扶手之上,为宋青书呐喊加油。“宋少侠,攻他双眼。废了他的招子。”“宋少侠,小心啊。”等等。这些人都是些高门子弟,只当新奇好玩,平日里可没这种事情,所以个个也并不惧怕。至于骆,方,刘这类本就是武林中人,奈何实力太弱,只是立在那里,因为不敢招惹“三江帮”,他们并不出手相助,也不好开口起哄。

宋青书与泉庆德拉拉扯扯间,已互攻了三十余招,宋青书早已将神门十三式使了个遍,却未耐他何,又见他未尽全力,还有招式暗藏,心中有些佩服,但这人攻来攻去也不过刺,劈,砍,撩,招式之间全无配合,尽数被宋青书新学的一招“如封似闭”挡得水火不进。他心中想到,高丽功夫直来直去,全然无中原武术中招式之间的变化与配合,但攻势凌厉,攻敌不得不守,防守却落了下乘,只仗一个“快“字,对付这等武学,只需以快打快,快得过他,便可胜过他,奈何武当派功夫大都是以守待攻,并无甚么快拳快剑,心念电转间又接了一剑,心中暗暗称奇,想这师兄弟间,竟练的是天差地别。一个能与他斗得旗鼓相当,另一个却连一招也接他不住,那另一位拿笔的老者……他想到这里,又接了一式,向屋内看去。只见东尘子已然身中数招,左手似再也抬不起来,一个棺材也被打的破破烂烂。泉庆德又是一剑劈来,宋青书又是一招“如封似闭”格了开来,他心中焦急,眼见对方使来使去皆是这十三式,又总是这一式守得滴水不漏,他哪里知道宋青书只这一式守得住,还当宋青书是故意拖延时间。他心中担忧师弟伤势,想要速战速决,也不再留后手,全力施为。宋青书见他中门大开,搏命而来,正中自己下怀,长剑嗡鸣,直奔敌人神门穴而去。这一式对拼,宋青书早有准备,所以无关快慢,二人几乎同时出剑,中原剑长,高丽剑短小,那人刺他肩膀,他击那人手腕。眼见宋青书占了上风,直击得他弃剑回手,剑刚落地,一只铁笔从屋中飞出,宋青书虽听得嗤嗤风声,但招式已出,仓促间后背中了一笔,这笔使了个巧劲,飞过来一击,盘旋着又翻回了屋内,好在力道不重,他忙运起内息缓了一缓。

泉庆德也得了喘息之机,捡回了剑,二人重新对峙起来。宋青书心道不好,定是东尘子支撑不住了,让泉建男可以抽身相助,自己一时半会也与泉庆德分不出高低,若是东尘子败了,自己便是双拳难敌四手。遂使了个轻身功夫,一奔一跃,奔到了东尘子身旁。泉庆德于轻身方面造诣颇低,空横练得一身蛮力,追了几步便被甩了开来。

宋青书奔到东尘子身边,一剑荡开二人,低声言道:“前辈所伤不轻,今日不宜再斗,我护前辈先暂离此地,来日伤复,再来找回场子。”东尘子嗓中呜呜不答,他伤已重,说话早以无甚气力,此时更是无法说话了。这时泉庆德也抢入战局,四人对峙起来。

泉建男见此情形,对宋青书说:“我高丽青龙派与你武当派并无瓜葛,不想伤及无辜,你断我师弟右腿,便还我们一条腿,再跟我师弟道歉,念你年轻,可放你一条生路……”宋青书心中好笑,满脸不屑,长剑一指,正要答话,身边东尘子突然发起狠来,双手齐挥棺材,口中大笑不止,似恶鬼附身一般,一扫先前颓势,狂舞着攻了过去。

那高丽二人见此情形,双双迎了上去,只不过数招,泉建男便已击中他脑后,肩颈,泉庆德也一剑刺入他腹中。宋青书此时连上前甩开长剑,刺向泉建男,逼得他连连后退。

这时东尘子口中大喷一口鲜血,将泉庆德淋了满面,他腹部中剑,鲜血直流,兀自狂笑不停,极是骇人,泉建男与宋青书都住了手,朝他看去。泉庆德突然大声哀嚎,那血似有腐蚀性的在他脸上灼烧,他再也提不住剑,双手在脸上抓来抓去,满是伤痕。东尘子将棺材一挥,把泉庆德装了进去,棺材不住震动,又听得里面一阵极为凄厉的哀嚎声起。东尘子背抵棺材,双手死死将其顶住,泉建男见此情形,撂开了宋青书,直冲东尘子而去,提手刷刷几笔连打在东尘子脖颈,胸口致命之处。东尘子却是依然死死顶住棺材,任凭泉建男如何击打,皆是一动不动,他本就面色黑紫,肌肤凹陷,口中狂笑不止,肚上鲜血直流,宋青书见这情形,又听得棺内哀嚎之声,惧意大增,实在比恐怖片还恐怖。

泉建男其实心中早是害怕已极,又见东尘子突然止住了笑容,嗓中呜呜,怕他再吐一口血来,连躲带闪,跑向一边,提起泉泽男,逃了出去。

哪知东尘子突然开口道:“想我东尘子,纵横江湖……咳……四十余载,鲜有败绩……咳,而今为一青楼……女子出头,以一敌三……咳咳……落得如此下场,身边朋友皆怕……怕了他‘三江帮’不肯助我,到头……咳咳……到头来竟是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畏生死,替我出头。”他说话时,依旧顶着棺材,腹中鲜血已留满地,那棺材还在不住震动,泉庆德还在其中哀嚎不止,园中之人见泉建男跑了,欢呼庆幸,走进前来,正见得这一幕,少年们看得是心惊肉跳。宋青书立即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递上前去,说道:“这是我武当派白虎夺命丹……”

东尘子并不伸手去接,宋青书急了,劝道:“前辈住手罢。”众少年这时才缓过神来,皆道:“前辈先服丹药。”“前辈快停手罢。”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少女,她脑门已秃,少了半头的秀发。扑上前去,跪在东尘子身前,不住啼哭,说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求东尘子前辈替我出头,都是我不好……”说罢连连磕头。东尘子眼中恍有一丝温暖,两行清泪划了下来,口中呜呜,说不出话。又听那女子道:“前辈为小杜如此,小杜便是前辈的女人,从今往后再不待客,只做些粗活,做牛做马,一生一世都伺候在在前辈左右……”渐渐地说不下去了。

这时棺材中再无动静,东尘子双眼也已闭上,眼泪尚未流干,人却已然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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