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晁垂着脑袋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对殷司说道:“此事事关魔域存亡,还请…”
他无声地暼了一眼千尘。
千尘会意,站了起来:“我去沏茶。你们谈。”
“不必。”殷司的动作更快,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千尘的小臂。
他泰然自若地对臧晁说道:“您不是看不出来,我如今与凡人几乎无异。若是要镇住魔域,还得倚靠阿霁。现在…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拥有魔神之力最多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千尘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而臧晁连掩饰都没有掩饰,当着殷司的面便是一声长叹。
“君上是主子,属下是臣,属下一直本本分分,这些话属下原本不该说。”臧晁垂着眼睛自顾自地说着,“可是这件事,君上做的实在欠妥。”
千尘回过头看殷司的表情,见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神色如常。
“您非要娶个出身遗失之地的女子,而非魔族女子,宁儿小殿下的血统便更弱一分,这也罢了。毕竟,君上自身已经证明,血统并非生死要诀…”
殷司听到这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毕竟,老一辈人的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紧要时刻殷司也懒得去触这个霉头。
“天魔之战之后,您的修为不增反减,我等大致算过,您起码失去了七成功力…这一点您不能否决吧?”
“…不错。”殷司缓缓开口道,他的眼睛也眯了眯,“你们算得还真准。”
“您说有要事,所以用上了大部分修为…我等做臣子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虽说无端失去了这么多修为,您还是做到了一位领袖的本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所以,现在您究竟想说什么呢?”殷司继续倒出壶里的姜茶,他虽然极其不喜欢这个味道,现在却好像失去了味觉,像是喝白水似的往嘴里灌。
“属下相信,就算您只剩下三成功力,以您的英明,照样会把魔域统治得如同铁桶一般,可是…”他深深地睨了一眼千尘,“您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连剩下的三分都舍了。”
臧晁住了嘴,殷司也不说话。
两个人突然同时陷入了沉默。
搞得千尘很不自在,听这个老头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死了比较好似的。
不过…站在人家的立场上,她的确还是死了好一些。
千尘觉得尴尬得脸酸。她想离开,但是殷司故技重施似的又把她拉了回来,看样子是不许她逃了。
“就算时间倒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殷司郑重地望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我一样会做相同的选择。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臧晁抬起苍老的眼睛望着这位年轻的君主,这是千尘第一次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出现了类似“苍老”的气质。其中或是疲惫,或是无奈…又有点像面对不听话的孩子的父母。
千尘脑子里突然有这样的念头,或许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曾经替代过殷司父亲的角色。
有一说一,千尘在这方面,总是忍不住拿殷司和云傲做对比。
殷司那个爹基本没影儿,云傲呢,他那个爹也是名存实亡。
可是千尘相信,一个人心里空缺的位置总要被什么顶替的,若是没什么可以顶替,那个可怜的人一定会出问题的。起码,不会像殷司或者云傲那样,看起来那么正常。
云傲的身世我们很清楚,云魇铮的两位护法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亦师亦友亦父。对于云傲而言,这两位叔叔就是他实质上的父亲。
千尘把这个道理同样套用在了殷司身上,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殷甘扮演了那个虚无的父亲的角色,如今看来,这位臧晁可能才是那个充当父亲的人。
起码,他是真的为了殷司好,在他心目中,魔后也罢,宁儿的母亲也罢,都不能撼动殷司和魔域的地位。
明明知道说出来是在跟殷司作对,可他还是说了。
“而且,”臧晁沉沉地又开了口,“鸦语令,您应该把握在自己手中,不该假许他人…这是您安危的最后一层防线,您…总之,这么做实在是失智。”
“我想,您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殷司淡定地开口道,“鸦语令本来就有两道,原本我跟阿霁身上各有一道。只是如今我已经与凡人无异,身上的鸦语令也已经失效了。所以,如果要启动傀儡,只能借由阿霁了。”
“…哦。”令千尘意外的是,臧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于是,三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您这次来,还有什么事吗?”殷司继续说道,“如今我算是在这里养病,魔域还需要您照看…”
“君上,听说元沧界要重组了。”臧晁又缓缓地打断了他,“消息已经传到了魔域。”
“没错,”殷司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消息的可信度,“不过,我已经计算过了,魔域承受的冲击力不大,甚至不及平时的火山喷发带来的震动…所以,魔域的居民尽可以安心生活。”
“嗯…那就好。”臧晁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您年少有为,见事比我们这些下人明白得多。只是属下见您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看得属下心惊胆战。总是不及当年修罗王游刃有余,看着令人放心。”
殷司无奈地摇头苦笑:“臧晁叔叔,若不是有您在魔域,我哪里敢这般大胆。”
“属下不是那不晓事、倚老卖老的蠢东西,”臧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修罗王那样,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了魔域的复兴…您希望有个家,有妻子,有孩子…属下都可以理解,属下完全支持您…”
正当千尘沉浸在心灵的触动中时,冷不防殷司问了一句:“外公…的确是千古无二。可是…他不是也有妻子有孩子么?”
臧晁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张口结舌,似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殷司更觉得奇怪了,他皱着眉头追问道:“可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外婆?我甚至连她的画像和遗物…一样都没有见过。臧晁叔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为什么…我的外婆的一切痕迹,似乎都被抹去了?是我外公…为了魔域…把她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
千尘突然打了个寒战。
什么叫处理掉了?
还有谁被处理掉了?
自己会不会也有…被处理掉的一天?
臧晁愣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这件事,怨不得您疑心。”
“您根本就没有外婆。一个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人,怎么会留下痕迹呢?”
殷司手里的茶碗惊得摔在了地上,可是没有人的心思在那茶碗上。
“您说什么?”殷司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大氅滑落在地,他哪里还顾得上衣服,几乎是疾言厉色地问道,“那我母亲,我舅舅,都是哪里来的?难不成…难不成是他从宗族的孩子里选出来的?”
臧晁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非也。”
“究竟是怎么回事!”殷司的表现十分失态,千尘甚至被他惊吓到了,“我…我母亲…还有沧夜…他们明明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没有外婆!一定是他选了个合适的女人,生了孩子之后担心自己战死之后子弱母强,所以把她处理干净了,对不对?他一定是想好了的——”
“君上,您不要瞎猜了。”臧晁又是一声长叹,“想来…您还记得阿蛟吧?就是陪您长大的阿蛟姑娘。”
“我记得,那又如何?”殷司的声音很大,眼睛也瞪的很大,殿里空荡荡地回荡着他的声音,“关我外婆什么事?”
“您稍安勿躁。”臧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您还记得,阿蛟姑娘是被王造出来的。她的真身是一杆弑神枪。您还记得吧?”
“所以呢?”殷司反问着。
“王很早就掌握了创造生命的奥秘。”臧晁叹了口气,“不需要女人,他可以独自一人捏造出最合适的肉体,再造出合适的灵魂。魅姬公主也好,沧夜殿下也罢,无不是被他这样造出来的。他取出自己的骨肉,以此作为原料,造出了两位殿下。实际上,阿蛟姑娘是他最后的作品。”
臧晁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殷司:“君上,王一直把两位殿下视作他真正的孩子,他最疼爱的就是您。对王而言,您就是他的亲外孙…实际上,他造出的孩子很有可能,比他亲生的…假如有的话,更加接近他的血脉。王…真的希望您能生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里,不必背负着魔域辛苦生活。”
殷司的胸膛起伏地很厉害,他的眼睛瞪的很大,却十分无神。瞧着他的模样,千尘只想起四个字——手足无措。
没错,就是手足无措。
“您…您是说,我的母亲…是被他造出来的?”殷司觉得要么是臧晁疯了,要么是他疯了,“这怎么可能?这…这是逆天而行…这、这不可能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大费周章,不如直接找个女人…这不合理!”
“您错了。”臧晁依然平静无比,“只有他亲手完成这样的作品,继承他所有的智慧和勇敢,只有这样的后代,才能完成他的梦想。王一个人,吃了几代人的苦,这才有了今天的君上。若是王知道,您已经除掉了元沧界主,而且再也没有上界和人间之分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怎么可能…”殷司失态地抱住了脑袋,“我…我的母亲…”
“君上,这种事很好理解。”臧晁依旧平静,“是否是女人生出来的,这一点很重要吗?我记得,您不是也炼制了一具女体么?看来,您很有修罗王的风范,继承了他的天分——”
他话没说完,就被殷司打断了:“我是为了阿霁!那具身体是为了给她夺舍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再造生命!”
“可是您不是完成了起死回生的壮举么?”臧晁又淡淡地望了一眼千尘,“您的所作所为,也不亚于修罗王了。”
“这根本不一样!”殷司很仓惶,“所以…所以…”
“这种事您也该知道了。”臧晁很平静,“属下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瞒着您,是觉得您年纪小,可能会害怕。现在看来,您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
“什么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殷司拍了桌子,声响大得惊人,“我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臧晁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王的工坊已经封存了,您若不信,大可回魔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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