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司到寝殿时,见灯火通明,千尘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显然正伏在案前理政,还能听到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
他推开门,果然不出所料,千尘果然是没打算睡觉——他竟不知,千尘划拉的一手好算盘。
“你来了啊。”千尘头也不抬,“等一下,我算完这笔就结束。”
眨眼间,殷司已经坐在了她身边:“我看看。”
千尘笑了:“你要能帮我算,就更好了。”
她的手指纤长,此时拨动着黑玉算珠,一边记录着数字。
千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小时候最不爱用的算盘,如今离了它倒不能了。
正算得要紧处,后腰传来熟悉的不适感,千尘叹了口气,只好放下手头的事,一只手慢慢摸到那一小块凹陷,正要动手按一按,反倒是殷司的手覆了上来:“我帮你。”
千尘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继续算她的,只是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你等等啊,我马上就算好了…只要这一笔对得上…明天我就可以下令了…”千尘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虽说这种事一向是何萧干的,但是我也怕把他累死了,我上哪里找这么个人去。”
“你别把自己累坏了,我上哪里找你去?”殷司插嘴道,“腰也不好,就别总是坐着…”
“好唠叨。”千尘悄咪咪地念叨了一句,又提起声音道,“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嘛。如果真的要将那么大的地方推开,上哪里找那么多的灵力啊。”
殷司若有所思地说:“地方倒是有。只不过——”他看了眼千尘:“你乖乖睡觉我明天就告诉你。”
“…”千尘沉默了片刻,突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时之间算盘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柱香!我马上就能算完!”
待她做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殷司道:“这种事何必你自己做呢?明日派发下去,让他们做不好吗?”
“不行的,”千尘叹了口气鼓鼓腮帮子,闷闷地说,“他们太笨了,根本做不好。何萧又是个直性子,总得我改一改。这样重要的事,我如要下令,一定是慎之又慎,绝对不可以疏忽的。到时候万一东西修好了,结果浮玉被掏空了…你是不知道,赤柔盯得很紧呢。我这里一有纰漏,人家立马能撕开一个口子。”
眼看自己要倒苦水,千尘及时遏制了这个倾向,反倒是殷司有些奇怪:“实际上,这些事你不做也会有人做的,只是或许会慢一些,做的蠢钝些罢了。更何况…这里只是一个暂居地,你能治理它百年,难道千万年之后你也能…我只是见不得你这样辛苦。”
“…我也不知道。”千尘又是一声叹息,“或许这是个让我完成梦想的地方吧。即使我的生命短暂如流星烟火,只要它曾经闪耀过,或许会有人记住我…我创造的王道乐土,原本就该由我来守护。让我眼睁睁看着它的命运随波逐流,我可做不到。所以我便努力多做些,再多做些,只要我做了,我便安心一分…我得对得起药祖庙里的香火啊。”
“我觉得,你很早就做到了。”殷司摸着下巴,“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会记住你的功绩。”
“真的吗?”千尘惊呼出声,又问,“什么时候?我又做了什么?”
“就是在你废除分族的时候啊。”殷司将她揽进怀里。
“可是…”千尘闷闷地吐了吐舌头,“那时候好多人骂我呢。还有赤柔的,也骂我。”
有一说一,分族制的废除,最受损害的是原本的世家大族,莫名其妙少了许多可以使用的人甚至资源,不骂才怪。
不知为何,消息传遍赤柔,又有一大波人想迁入浮玉,都是偷着跑,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千尘手段血腥强硬,只怕被骂得朝都上不了。
“起码那些获得自由的人会记得。”殷司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休息。”
“为什么我们要休息?”千尘皱了皱眉,“又不是非要睡觉。”
“很简单啊。你现在也不需要吃饭,怎么还天天跟阿离一起?”
“我…我那是…”
“因为吃饭睡觉原本就是人的乐趣啊。”殷司笑道,“也是你生活的调剂,要不你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工作,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世人都道神仙好,若真的与神仙一般生活,鬼才觉得好呢。”
千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哪里会开玩笑呢。”
殷司也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还是罢了吧!”千尘跟着笑道,“真把你带坏了,别的不说,阿蛟这一关我便过不去——”
提起阿蛟,殷司神色一滞。
“怎么了?”千尘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殷司笑了笑,“快睡吧。还有五百年呢。何必着急。”
千尘一想也是,五百年,确实还挺长的。
角落里的青铜灯树还有莹莹的烛火在跳动,其余灯盏已经全部熄灭,寝殿里光线虽暗,却无比柔和。
“我一见你,就有许多话想说。想来是咱们聚少离多,到了见面时,总能攒下很多话来。”千尘一边自己脱去鞋袜,解下衣衫,随后躺到有些失神的殷司身边,自然地枕上他的手臂,“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怎么回事?”
“无碍。”殷司回神笑了笑,“只是魔域有些人,处置不得,只能任由他们编排,讨厌得很。”
“怎么?魔域也有你处置不得的?”千尘觉得不可思议,“我可不信。”
“便是处置不了才觉得讨厌。”殷司一脸的平淡,“又不能杀,又不能放。”
“那就继续关着呗。”千尘随口说道,“眼不见心不烦。”
殷司庆幸她没有会意,立刻挑开了话头:“那个天族人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千尘哭笑不得,“就跟你说得一样,杀不能杀,放不能放。不过他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叫做铁打的女帝,流水的魔君。天魔之战还真是无止无休啊。”
“不会的,这一次会是最后一次。”殷司平静地说道,“即使天族在遗失之地定居,也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千尘很疑惑,“你不会真的要听那个天族人的话,跟天族女帝一对一吧?”
“非也。怎么打倒不重要。”殷司说道,“我一直在想如何彻底杀死她。只要杀了她,天族便是树倒猢狲散,再也不会主宰三界了。”
千尘打了个呵欠:“你肯定知道得比我多。只是我觉得不现实。”
殷司笑了笑,并不在意:“我说,什么时候给阿离找个媳妇?”
一提这个,千尘的精神头儿就来了:“多亏你,说服了他。我心里想着,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发出请帖去,由他挑。想做罪子也罢,想云游四海也罢…好歹给我留下后代啊(?_?)”
“放心,有你炼药的手艺在,他还能没有孩子?”殷司觉得她好笑,又想起陆芷姜说的“刚当上娘就想过做婆婆的瘾”。
“我可只剩下这一件了。”千尘美滋滋地想着,“等阿离成了家,再大些,我就随你去魔域好了。”
“魔域…”殷司沉吟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既不在人间,也不去魔域,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不去魔域?”千尘奇怪,“那你魔族那么多事情怎么办?”
“留给我们的孩子咯。”坑娃的殷司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都交代给他,我们呢,就该放下这些,好好休息些年了。”
“…”千尘想了想,还有不妥,“但是,天界陨落之后,除了魔域除了人间,还能去哪里呢?”
殷司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阿霁,你可听过天外有天?”
“真是的,”千尘吐了吐舌头,“就会卖关子。”
殷司朗声笑起来:“好了好了,如今说这些都是在做梦罢了。还是等天魔之战结束,一切才可见分晓。”
“我打算将蛊虫散出去。”千尘正经起来,“即使再有天界的碎片落下,落在别的地方,我也一定要第一时间知晓。”
“不行。”殷司一口回绝。
“为什么?”千尘很不解,“再说,我只是通知你,又没跟你商量——”
“好,我问你,蛊神的本质是什么?”
“是什么?”千尘一时脑筋没转过弯来。
“蛊神是妖神。”殷司看着她,“实际上我连蛊虫都希望你全部放弃。因为…”
“不用你说,我又不是不知道。”千尘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干啊…”
千尘觉得心烦,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去拿本书看看,反正也睡不着。”
千尘其实很想一个人待着,但是毕竟殷司难得来一回,她不想把他晾在一边。
还是那句话,说穿了,人家没说错,是她自己执迷不悟。
当年她在玉宫两道墙的夹层里发现过一批书,还未看完,此时也无心继续读上一本,便随手拿了最薄的一本,回到寝殿便趴着翻开看了起来。
殷司见她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千尘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把将那书扔进了储物袋里,又钻进他怀里,只是难掩惶惶不安,“睡觉,里头有些鬼故事,可吓人了。看了要怕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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