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赤柔往事

“你为什么要拦我!”璧瑶仙子的眼泪滚滚而下,她狠狠推了一把沈修岚,“她害死我全家,杀了我父亲…难道我让她出点丑都不行吗?沈修岚,你算不算男人?”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回到沈修岚府上,璧瑶终于歇斯底里地爆发了。

沈修岚冷不防被推了个趔趄,他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十分阴翳:“璧瑶,你知不知道,方才若不是我拦住你,你早已死在她手下了!你以为她还是你刚来浮玉时的她吗!”

“那又怎么样!”璧瑶哭着,“不会的,她不敢!在殷司哥哥面前,她不敢动我的!她还要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

“你看她数落你的样子,像一副好人的样子?”沈修岚也觉得璧瑶有些不可理喻,“我告诉你,她放过你只是因为你,根本威胁不了她和殷司,否则,你早就死在她手段之下了!放过你,只是因为没必要杀了你罢了。她还能在殷司前面去做个顺水人情!醒醒吧,如今你根本动不了她分毫!”

“不对!”璧瑶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面目十分憔悴,“她就是杀不了我!换作别人,若是想杀了她,还杀死她腹中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杀了我的父辈却留下了我…一定是殷司哥哥心里还有我…他不许她害我…”她落下泪来,却惹得沈修岚怒火中烧。

“殷司殷司,你就知道殷司!”沈修岚忍无可忍,捏上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着自己,“你如今是我沈修岚的女人——”

“你?”璧瑶悲哀地笑了,这笑容在她落泪的脸上显得格外荒诞,“凭你吗?你连宫尘都没办法吧?沈修岚,你比她能大了足足两百岁,你怎的还要对她弯腰行礼?我被她欺负成这样,你呢?你吭都不敢吭一声!我要嫁,便嫁天下最英雄的男子,不是你这样,连个女人都不敢反抗的草包!”

“啪!”

璧瑶难以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后面的沈修岚没听清,因为他举着手掌一样的不可置信。

他…竟然打了瑶儿?他一向疼爱的瑶儿?

沈修岚觉得脑袋有点痛了起来。

璧瑶那一句“连个女人都不敢反抗”完美地踩中了他的痛处。

霎时间他的理智全然一扫而空,暴怒的沈修岚一耳光就上去了。眼前的璧瑶不再是璧瑶,而是一个嘴贱的女人。

他不会忘记,那一日大雪纷飞,年少的他与母亲跪在阶下,面前的紧紧关闭的朱门。

所谓的父皇并不理睬他们,周围路过的宫人窃窃私语:“那就是三殿下啊?真可怜…”

“可怜?他不可怜,到时候说不定连皇子都做不成…”

“什么?不会吧,大皇子早夭,二殿下常年病卧在床…陛下不会舍了三皇子吧?”

“那可不一定!三殿下是金枝玉叶,他母妃也跟咱们一样,不过是个下人…下人的儿子,如何能继承大统呢?幸好贵妃娘娘这一胎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三皇子更留不得了…”

“那他们跪在这里是要?”

“你还不知道小云?”

小云正是沈修岚母亲的名讳。

“小云是多聪明灵醒的,这不正求着贵妃娘娘将三皇子养在膝下,一来求得庇佑,二来,三殿下也能奔个好前程….”

“什么?这不是羊入虎口?”

“你懂什么。一直躲着迟早有一日会躲不掉的,不如让贵妃娘娘知道,自己没有恶意和野心…这便是来求和…”

两个老太监慢慢走远了。

年幼的沈修岚望着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母亲,拽了拽她的衣角:“母妃…为什么岚儿要跪在这里?岚儿做错事了吗?”

小云含着泪打下了他的小手:“什么母妃,你的母妃在这里头呢!我不过是微贱之身,哪里配做皇子的母亲!你乖乖等着,你的母妃该是贵妃娘娘——”

朱门缓缓开了。

一个神情倨傲的太监站在门里:“三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又瞥了一眼小云:“云妃娘娘,便送到这儿吧。后头的贵妃娘娘自会安排。”

沈修岚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却被小云一把拉住,抱在了怀里,太监并没有阻止她。那个太监长得像个裱糊起的纸人似的。

“岚儿…忘了娘吧,”小云的脸被冻得苍白,鼻涕正慢慢往下淌,泪如泉涌,原本清丽的面庞此时一塌糊涂,“你记着,活着最要紧…忘了娘吧,你要好好活着…今后娘不能照顾你了…好好活着…”

沈修岚有些害怕。

可他来不及哭,就被太监扯离了小云的怀抱:“云妃娘娘,贵妃娘娘等着小殿下呢。奴才就不送您回去了。”

“公公…”小云涕泗横流地对他下拜,“求求您,这孩子您一定要护着他…”

太监叹了口气,道:“您是何必呢?该做的咱家都会做的。您放心吧。”

说完扯着沈修岚来到门里,蹲下来告诉他:“小殿下,奴才告诉您,里头的娘娘万万不可惹怒了她。您须得一味装乖讨巧才行。奴才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下的看您自个儿的造化。”

说完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倨傲,牵着沈修岚往里走。期间沈修岚总想回头望望母亲,却被太监一次又一次地扭过脑袋,强硬地带着他往前走:“小殿下,上了这条路,您便别回头…”

眼见沈修岚被太监带走,身影渐渐看不见了,小云慢慢站了起来,小腿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湿。她只是个凡人,被严寒摧残一番,送走了沈修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恹恹地回了自己的住处,没过两个月便暴毙而亡。

只有沈修岚知道,小云死前的一晚上,直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岚儿”。

那个纸人似的的太监竟偷偷带他出了朱门,远远地站在小云住的小阁子附近。听得一声一声“岚儿”的长吟。

太监的声线不男不女阴阳怪气:“这是回光返照了,再过一阵,连这声儿都没了。小殿下,您如今是在贵妃娘娘膝下,不过也不该忘了生母。您得明白,小云是拿自己的性命换了您的命。奴才说这话,您可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你我都要死。成啦,听一听咱就回去吧,要不咱俩都要有麻烦啦。”

沈修岚仿佛神游天外,似乎完全听不到太监的话似的。

岚儿,天寒你要自个儿加衣啊…

岚儿,你要好好吃饭长身体呀…

岚儿,你要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啊…

岚儿呀,娘从此再看不见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啊!

岚儿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只能听得见“岚儿”,以及撕裂的痛楚感。

“殿下,咱们回去吧。”太监叹了口气,要拉沈修岚,沈修岚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监叹了口气,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该回去了。”

“夏公公…”沈修岚软软糯糯地说,“我娘她很难受…我得去给她寻个太医去…我们不见她,去找个太医好不好?”

太监沉默了一秒,道:“殿下,您要忘了她。您…您可不能提起云妃娘娘了。否则…”

“否则我们都要死。”沈修岚清脆地接道。

太监点点头:“您早慧,自然懂。嗐,您也不必难过…对于小云来说,您已经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了…因为有您,她的生命才不再贫瘠乏味,起码还有了孩子…不像我们这些,做梦都梦不到自己的儿子…”

年幼的沈修岚听得懵懵懂懂。他并不明白夏公公的意思,并不明白自己的母亲即将死去了。

自从朱门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后来,在厨房下人的嘴里,他才知道,他的母亲被席子一卷扔去了乱葬岗,连该有的礼制都没有。

他原本就是贵妃有孕期间,他父亲酒后乱性的产物,贵妃善妒,哪里肯容下他们母子?

小云或许没有病到将死的程度,可是无医无药,下人们不敢接近,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之火一点一点熄灭。

传说,她不是病死的,而是渴死的。

最后用一张草席,将她裹了,扔去城郊,任由她的尸首被野狗撕咬。

那一日朱门一别,竟然是他们母子永别。

那天,沈修岚与贵妃的狮子狗如往常一般打闹嬉笑,他却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磕到了膝盖。

沈修岚捂着膝盖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一年他四岁。

沈修岚世故圆滑,幼时时常娇憨作态,成年后左右逢源,极能讨贵妃欢心。既能照顾贵妃亲生的公主,又得贵妃父兄的欣赏,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有些隐秘传闻,似是说沈修岚不守君臣父子之道,与贵妃娘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宫闱秘事。

或许他应该忘记那一日雪地之上的小腿印子,忘了父亲的沉默与忽视,忘了母亲临死前的哀号…忘了那个尊贵的,曾在他身下低吟的女人?

不,不,他做不到。

每一次冬日里降温,提前几日他的膝盖便会疼痛无比,仿佛有无数跟钢针在扎…

他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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