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很少见殷司这样无助而悲伤的模样,他绝美的凤目中闪着潋滟的泪光,眼眶更是通红,可他的目光那样清澈,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阿雪,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为你不平,”千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为你不平,因为上天不该薄待了你。”
殷司闭上了眼睛,他摇摇头,晶莹的泪珠因为他的动作沿着他干净的轮廓慢慢滑落。
“阿雪,你可以不忍着,哭一哭没什么,在自己夫人面前哭一哭,更没有什么大不了。”千尘眼中满是怜惜,她很想用力抱住他,可是自己这具刚刚复苏的身体,根本没有力量那么做。
她伸出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阿雪,我知道你难…你很难…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哪怕天要塌下来…我也跟你一起顶着。”
“阿霁…没事,”殷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状态依然不太对劲,不过没再掉眼泪,“我是个男人,这一次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害的你受尽衰老毒发之苦…何况,你连两百岁都没有…就得跟着我…是我没有——”
“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千尘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肌肤雪白,认真的眸子上似乎覆盖了一层冰镜,叫殷司想起雪花,冰凌、甚至还有天空的北极星——,“此事是因我而起,迟早有一天,宫麟会来找我算账的…经此一回,我想,我跟巫族的账也该清了…是你救了我的命,阿雪,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为什么你要埋怨自己呢?你已经很好了…好得超出我的想象…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嫁给你…”
殷司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阿霁,我现在…很想听一听你小时候的事情。你讲给我听,可以吗?”
“蛤?”千尘有点懵,“我…小时候?”
“对。”殷司点点头,目光依然清澈,“我很想知道,合格的父母应该如何教养自己的儿女。就当是…为了宁儿,听一听这些事。我记得你跟你的爹娘感情很好。”
千尘心说只要你能开心起来,讲讲故事算什么?她当然愿意讲。
“我的阿爹阿娘啊…其实,我觉得我更喜欢我爹爹。他从不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就轻视我,在我的魂火出现之前,他特别疼我,还把我架在肩膀上…”
“阿霁,我想听你母亲。”殷司打断了她,“我想听听你娘的故事。”
千尘恍然大悟。
殷司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任她的故事讲得如何动听,他也不会产生共鸣。
不过,他还是见过自己的母亲的,虽说他娘不喜欢他也就是了。
“我娘啊…我娘是赤柔人。”千尘有些纠结,“她不是分族出身,我也挺奇怪,为什么她肯下嫁给我爹。似乎是我外祖父做的主,他说我爹才思敏捷,虽然出身低,但是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所以…那时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娘便懵懵懂懂地从了。”
“那…她后悔了吗?”殷司好像是在分神,又好像在听,这句话让千尘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自己又无从说起。
“后悔…吗?”千尘想了想,“应该会后悔吧…不仅没有等到我爹出人头地的一天,还因为他叛逃的决定丢了性命…”
“你娘疼你吗?”
千尘感觉,殷司似乎是想从她的故事里得到些什么,可是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疼…也算疼吧。”千尘勾了勾嘴角,神色有些复杂,“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娘生了两个女孩,我跟我妹妹…然后她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她本来就是下嫁,有时候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爱我爹爹,她甚至嫌弃我爹爹的一切…反正,我长得像我爹,就算我的魂火是青色…我娘以前也总取笑我。”
“取笑?”殷司有些不解,“取笑什么?”
“取笑我长得丑。”千尘咧开嘴笑了,“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比我强多了。我长得愣头呆脑的,像个榆木疙瘩…后来我大了,又懂事了些,她才不笑了。”
“可是…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清清楚楚?”殷司看上去已经好多了,似乎已经进入了千尘的故事里,不再悲伤哭泣了。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千尘苦笑道,“我想,我娘说不定已经忘了吧。她后来,特别疼我,千依百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家都说她太溺爱我,爱子如杀子…”
“为什么?”殷司道,“为什么她的态度转变了这么多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千尘笑着摇摇头,“我十岁时,跟叔伯们一起出去采药,结果被他们落在了雪山上。”
“这恐怕是谋杀吧?”
“我估计他们是故意的。”千尘笑了笑,“最后我是一个人走下去,走回家的。没有人相信是我自己走回来的。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失踪了。”
千尘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讲道:“那时候,我的两只脚都冻僵了…我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为了充饥,我把身上的药材,甚至还有衣服上的棉絮…我还吃掉了一只雪蟾蜍…我发现它在冬眠,就挖了出来,用魂火烧熟了吃。但是…这是我唯一吃到的肉,我只遇到一只雪蟾蜍,那些鸟儿会飞,我逮不到。”
“我就看着家的方向,往有灯的地方走。白天的时候往下走就可以,晚上的时候就看着灯火调整方向…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才到家。”千尘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那些糟心的日子,“过了好久好久了吧,我记得大概半个月了,家里人找不到我,就用棺材装了我的衣服,埋都埋到乱葬岗了,结果我回来了。”
“我们族里有讲究,我那个年龄算是年少夭折,是不能进祖坟的,只能埋乱葬岗。”千尘解释了一番,又顿了顿,道,“我就记得我娘抱着我哭,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殷司这回没有问题了,而是安静地听她往下讲。
“我那个时候差点活不下来。”千尘平静地说道,“特别是我的两只脚,已经被冻坏了。差点被直接截掉。我娘拦着他们,怎么都不让截,她说办法还没有用尽,谁都不能截掉我的两只脚…”
“后来呢?”
“后来,是我娘带着我回了趟娘家,在赤柔找了名医,好不容易才保住我的脚。当然,这些事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就记得,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我能听到外头的动静了,我娘坐在我床边哭…她还用水一直湿润着我的嘴唇…”
“我的脚保住了,但是其实还是有一些后遗症。后来,我的脚就长得很慢了…我的身量在长,可是脚几乎没怎么长过了。当然,这是后话了。可能是因为差一点就失去了我,她后来对我简直就是有求必应。”
“还有一段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脚可能要被截掉,其实保住了小命我就很开心,我没想到还能或者见我娘。她还一直骗着我…直到确定我的脚能保住。”
“…那…你娘会不会…”殷司猜测着,“找那些意欲谋杀你的人算账?”
“你说我的叔叔伯伯?”千尘摊了摊手,“没有,我娘没去。”
“为什么?”
“相反的,她对他们更加亲厚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们送一份。”
殷司陷入了沉思。
“我娘啊,是怕那些人再这么来一回。”千尘无奈地撇了撇嘴,“她被整怕了。她想的是,自己是长房,日日赔着笑脸,送着好东西,他们哪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再对我下手了。”
殷司摇摇头,似乎是不敢苟同。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千尘笑了笑,“不过,如果这样做,可以换来我娘的安全感,又有何不可?而且,后来的两年半,他们确实没再谋杀我。”
“你娘…还是很爱你的。”殷司的声音有些苦涩。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失去我。”千尘叹了口气,“从那之后,她对我有求必应…而且给我的吃穿用度,永远都是她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不过,或许也因此忽视了我的妹妹。”
“因为雪山的事,我的阿爹阿娘,他们偏爱的天平终于彻底倒向了我。或许…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我跟千栀不会是如今这样…”
千尘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我阿爹阿娘,要是知道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小女儿,是我杀的,他们一定很失望吧。”千尘笑了笑,难掩失落,“原本…我答应了他们,将来等我有了出息,我一定好好照顾千栀,让她的日子也好好过…可是——”
千尘依旧笑着,只是又一声叹气:“我是那个斩断自己手足的人。不仅没好好教育她,照顾她…反而是送她过了奈何桥…嗐,我才是那个不孝子。日后死了,也无颜面见双亲。”
“阿雪——”千尘抬起头来,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放在一百年前,我如何能相信,自己如今是这副模样?都言,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就算身怀再大的神通,也不能盗尽天机…青帝尚且如此,又何况你我呢?”
殷司握着她苍白的手,垂着脑袋什么都不说。
千尘叹了口气,凑上脑袋亲了亲他的脸:“阿雪乖…起码现在我们还在一起,我还活着,你还能握着我的手…阿雪,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我甚至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里,我们永远待在这里…多好啊——”
殷司终于抬起头,冲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这么点事就满足了,殷老兄,看来你福气不浅啊,听得我都有些妒忌了。”一个黑影突然闪了出来,坐在了床榻前的座椅上。
千尘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不是夏盟主?怎么,来这里扶贫?”
夏尧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扶贫,就算要扶,也轮不到我这个穷光蛋啊。”
“那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千尘出言毫不客气,因为她正跟殷司温存,却突然闪出来个黑影中断了他们的甜蜜时光——她希望这个电灯泡赶紧滚蛋。
夏尧却想,传言果真不虚。自己偷听了许久,屋里两个人却没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
看来,魔域的新贵,刚刚露头,就又要跌入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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