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夜陵爬上玉宫最高的阁楼,望着宫离观雨的背影,道,“该敲启明钟了。”
启明钟响,便是帝君交替之时。
千尘临走时,便告诉他们该敲启明钟了,那时宫离没有听;现在她人都死了,总该敲钟了吧。
见宫离一动不动,夜陵又走近了些:“阿离,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你要学会接受。”
宫离穿了一身烟雨青色的衣袍,戴着碧玉莲花发冠,似要与这蒙蒙细雨融为一体。
“不对。”宫离沉静地摇摇头,依旧不回头看夜陵,“魂火还没有熄灭呢,她没有死的。”
“那是云梦泽的灵气支持着这魂火。”夜陵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宫离的幻想,“不信你瞧瞧那些蛊虫,分明已是无主的样子。”
“敲不敲钟,又有什么要紧。”宫离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他独自走下台阶,夜陵只好跟着,“要是师父没有死,我却敲了钟…那她知道之后,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她不会回来了。”夜陵道。
“生要见人,死当然要见尸。”宫离慢慢说道,“现在魂火还在烧,没有证据证明她已经死了。”
“可是也没有证据表明她还活着!魂火是借了云梦泽的天时地利!”夜陵情急,“阿离,你如今是浮玉的帝君,天下要大变了,你不能继续在这里蹉跎时光了…”
“我不是浮玉的帝君。”宫离一点都不着急,“我只是代理政事的…最多算个摄政王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快去处理国事吧!”夜陵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如今天界女帝已经陨落,很快天界要溃灭…”
“这些师父已经有过吩咐了。”宫离轻飘飘地说道,“我已经布置下去了。”
“但是许多事只能由你来做——”
夜陵还未说完,便被宫离打断了。
“我已经命罗翼将军在边境领兵,伺机而动。”宫离如今已有了一手遮天的气场,“赤柔空虚无比,如果能在天界陨落之前拿下,最好不过。”
“阿离,你错了。”夜陵一听更着急了,“如今你再耗费力量去攻城略地,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你有那么多力量,去控制那么多土地吗?——我只怕等天界的仙人下了凡,你想守住浮玉都费劲儿,更不要提赤柔!”
“你错了,夜陵。”宫离淡淡地看着他,“你不要忘了,我们拥有机关兽。这才是与天族抗衡的资本。”
“我都说了,那不够!”
“足够了!天帝已死,经历了天魔之战,天界众大能元气大伤,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宫离咬咬牙,“就是要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在人间安了家,我们更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宫离,你疯了?”夜陵想撬开他的脑壳看一看,是不是千尘走了,把他的脑子也带走了,“我就不信,罗翼将军会按你说的去攻城略地。”
“君令不可违。”宫离冷冷地说道,“我需要更多的资源,更多的领土。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一味龟缩,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被碾压成尘埃…”
“可是你未免太小看赤柔和天族了!”夜陵气呼呼地说道,“只怕你,赤柔也想要,天族也要打,最后两边空空——”
“你说的对。”宫离捻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
夜陵松了一口气,好歹把这个祖宗劝回来了。
然而宫离接下来说的话,气得夜陵差点吐血:“果然不能让罗翼将军去,还是我亲征吧!”
得,没把人劝回来,反而让他下定决心去亲征了?
失败,太失败了。
夜陵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对着宫离软磨硬泡,希望他改变主意。
可是宫离突然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他。
夜陵被这目光瞅得十分不安。
“阿陵…”宫离眼睛一转,慢吞吞地说道,“我可以理解你,不愿意浮玉和天族开战。可是,斗争是必然的结果。”
夜陵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话来反驳。
“可是你要看准时机…”夜陵终于想起了话头,说道,“眼下不是开战的时候…”
宫离眯了眯眼睛,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阿陵,我相信你。就算你选择回到天族,你也不会泄露我们最重要的情报的。”
夜陵彻底懵了。
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同我讲过你的身世。若是你想回家,任何人等不可阻拦。”
“宫离!”眼看宫离越过他要离开,夜陵喝住了他,“你怎能如此看我?”
夜陵一激动,眼睛便会变得通红。
何止激动,夜陵简直近乎悲愤:“我将你当做家人,当作兄弟,你好…你倒好…你把我当什么了?天魔之战我插手了吗?我在浮玉长大,何况我还是同你一起长大,我的心是什么样你难道真的不懂吗?我好心劝你,你却疑我居心叵测,还非将我归入天族异类!”
“若是帝君还在,不知她要如何看待你这些话!”夜陵是真的生气了,撂下一句狠话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宫离一个人静止在原地。
细细蒙蒙的雨丝慢慢飘落,宫离仿佛融入了这一幅烟雨图中,他缄默而忧郁地,立于雨中。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帝君,您如何在这里?”
云诗的肚子已经大了,她撑着一把描画地十分精巧漂亮的油纸伞,小跑着来到宫离身边,“小心着凉…”
宫离望着她,眼神中盛满了迷惘。
云诗是当年宫离选出的三个侧室,阿不,应该说侧妃中,年纪最长的那个。
她有着标致的脸蛋,眉下是乌溜溜的凤泪眼,浓密柔润的青丝,细细看去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如今的云诗位同皇后,再不似从前做太子偏房的时候了。
她穿着一袭孔兰露香园绣烟色梅花罗交织绫和可可色针绣琵琶袖缃素皂衫,穿了一件砂黄翻底菊花针卓氏锦挑线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砂黄翻底菊花针卓氏锦挑线裙,身上是明王格锦梅蝶锦披肩,耳上是编丝黑欧泊耳钉,云鬓别致更点缀着一颗东珠朱钗,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掐丝手链,腰间系着红色如意流苏丝绦,轻挂着绣白鹤展翅的香囊,一双绣玉兰花攒珠底靴。
好一身气派,好一个李云诗。
宫离的目光渐渐凝聚在她头上的朱钗上。
他伸手将其拔下来,望着上头硕大圆润的东珠,问道:“这珠子可是以前的帝君给的?我记得原本是一个东珠耳环…”
“正是。”云诗低眉顺目地说道,“东珠不易得,怎好挂在耳边?臣妾以为应当放在头顶,以求帝君护佑。”
“你倒是学了个乖。”宫离又将朱钗插回原来的地方,道,“这样也不错。”
“帝君,莫在淋雨了。”李云诗撑伞的手有些累了,“我们去廊上说话如何?”
“回屋吧。”宫离黯然,“当心孩子。”
说实话,很多时候云诗觉得很奇怪。
宫离对她们也好,对她们肚子里那块肉也好,他的态度和情感都很微妙。
有时候,似乎孩子很是重要,就是他的心尖肉;可是有些时候,宫离表现出来的,好像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似的。
“帝君…”云诗唤了一声,便急忙赶上他的脚步。
可是宫离突然说道:“今后还是继续喊阿离吧。”
他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告诉她们,不必唤我作帝君了。像以往那样,照旧即可。”
“可是…”
“没有可是。”宫离沉沉地说道,“我不想再听见帝君两个字。”
听见帝君,他总觉得那不是在喊他,而是那个已经被传闻死去的女人出现了,回来了。
乍听一声帝君唤,便是一声空欢喜。
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宫离疲惫地进了屋,来不及换下潮湿的衣衫,来不及安排大着肚子的云诗,便伏在书案上沉沉睡了一觉。
青铜兽面炉子还烧着,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这不是下雨的季节,似乎春天提前了。
如果春天来得早…那么药材是采摘时节也要改变了。
下雨又碰巧倒春寒,许多药材被冻坏了,便是不能用的。
提前采摘虽说此时的药草过于娇嫩,药力不足,也总好过什么都摘不到吧…
宫离昏昏沉沉地,一会儿梦见自己在采药,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将团药丸…一会儿是何萧来给自己上课,一会儿是顾清连…一会儿梦见千尘。
云诗小心地进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却见宫离伏在案上,面色潮红。
她小心地试了试宫离的额头,发现烫的惊人。
云诗连忙去请夜陵:“夜陵大人,帝…阿不,阿离,他病了…可是您也清楚,玉宫里他的医术最好了…”
夜陵叹了口气,道:“不必管他。让他睡几天,肯定就好了。”
“大人…以前的帝君…她真的死了吗?”云诗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要是还想好好过日子,这种话就不要在阿离面前提。”夜陵扫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有一说一,夜陵有些庆幸,哦不,是十分庆幸,宫离病了。
病都病了,看你如何御驾亲征。
夜陵有些幸灾乐祸。
简直老天有眼,让他病倒啊。
看来天是塌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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