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光线透过铁窗的缝隙,勉强挤进这间狭小却熟悉的空间时,莫笑钧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猛然惊醒。
那声音,瞬间驱散了莫笑钧所有的睡意。
“年纪大了,睡的浅;不用那么大的动静,也能醒的。”
莫笑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强撑开眼皮,视线在千篇一律的房间里游移,‘没错,这里是劳教大楼地下一层的休息室。’
最终,视线定格在那扇紧闭的铁栅栏门上。
“起床,整理好你的东西。”
门外传来管教人员冷峻而清晰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莫笑钧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声的到来,具体意味着什么。
缓缓起身,莫笑钧开始按照往日的习惯,折叠起那张陪伴了自己数千个日夜的薄被,动作缓慢,就像是舍不得离去的模样。
但,怎么会有劳教犯,会舍不得离开劳教监狱呢?
兴许是考虑到莫笑钧的年事已高,管教人员并没有急于催促。
‘……’
洗漱时,莫笑钧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张被岁月和经历刻画的脸庞,眼神中既有解脱的渴望,也夹杂着某种对于出狱的不确定。
‘十九年,这就过去了?’
水流过指尖,带走了一夜的疲惫,也仿佛在提醒莫笑钧,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你是先吃饭,还是直接办理手续离开?”
厕所外的管教人员,虽然看起来面冷,倒颇为热心肠的如此问询。
“我还能再吃一口牢饭?”
看着管教人员并没有不耐烦的神情,莫笑钧想了想,“还是先吃饭吧”。
在全自动化的食堂内,这个时间点,成了莫笑钧的个人包场时间。
早餐是简单的,但对莫笑钧来说,每一口都显得格外珍贵。
‘或许,这是一辈子里,最后一口牢饭了。’
莫笑钧细细咀嚼,试图将这份平凡的味道,深刻记忆。
餐毕,莫笑钧按照喇叭里的指示,将餐具在规定位置摆放整齐,心中默默告别这段时光。
“别了,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的牢饭。”
随后,莫笑钧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那里坐着几位负责出狱手续的工作人员。
他们逐一核对莫笑钧的信息,每确认一项,就在文件上勾画一笔;
那沙沙的笔触声,在莫笑钧听来,像是自由的钟声逐渐清晰。
直至最后,莫笑钧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手有些微微颤抖;
倒不是激动与否,仅仅是多年未曾拿起过钢笔,有些提笔忘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记了如何书写。
莫笑钧看了看文件上的打印字体,临摹着写下‘莫笑钧’三个字。
一式三联,莫笑钧接过出狱证明的那一刻,仿佛接过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那张薄薄的纸张,承载了太多太重的东西——它是过去与未来的分界线,是束缚与自由的转折点。
莫笑钧紧紧握着它,心里感慨万千,仿佛握住了新生。
“走吧。”
走出办公区的那一刻,阳光正好,它不再是从铁窗缝隙中偷窥的吝啬之光,而是毫不保留地洒在莫笑钧身上,温暖而明亮的自由之光。
莫笑钧深吸了一口同样自由的空气,那是一种久违而又陌生的感觉,让莫笑钧有些恍惚,扶着墙移动的身体,有些颤颤不稳。
在管教人员的陪同下,莫笑钧一步步走向那扇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走出的大门。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时间的节点上,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有苦有乐,有笑有泪。
终于,当莫笑钧站在那扇门前,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异常平静。
“出去后,好好做人。”
管教人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竟有些和善可亲。
莫笑钧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然后,走向了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莫笑钧即将重新开始的世界,跨过了脚下的这道门槛,没有回头,迈向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只是,事情的发展,似乎和自己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站在监狱门外的莫笑钧,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有机会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这座教育了自己整整十九年的场所。
岁月如梭,与初入此间的那些年相比,这里的变化着实不小——高墙之上新增了迭代之后的监控设备,而周围的建筑也早已节节攀高;
唯有那扇几乎望穿的铁门,依旧沉默地坚守着它的职责。
‘……’
正当莫笑钧还在为下一步该迈向何处而犹豫不决时,不远处的一辆黑皮轿车点火发动,引擎声引起了莫笑钧的注意。
显然,等待已久。
车门打开,走下了两名汉子,他们身穿笔挺的黑皮中山装,与轿车的颜色相得益彰,显得格外庄重。
他们的脸上佩戴着难以见识全貌的墨镜,莫笑钧无法看清他们的眼神,但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跟我们走。”
其中一个汉子以毫无特色的嗓音说着‘一切早已安排妥当’的话语,没有给莫笑钧置疑的机会。
面对二人的‘盛情’邀请,莫笑钧转头向监狱看了最后一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
‘这辈子,别了。’
作为常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头号劳改犯,莫笑钧与外界的联系早已断绝。
想当年,莫笑钧的社交圈里根本没有相识,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监狱探监,恐怕探监一个就要留下一个。
如此想着,在两名汉子一左一右的‘护持’中,莫笑钧迈开步伐,向轿车内走去。
莫笑钧坐上轿车,两名汉子一左一右地架在身体两旁的座位上,他们的存在让莫笑钧感到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如果有早年的仇家在一旁狙击,这两位体格健壮的汉子,不失为绝好的掩体;
‘只是,谁又会这么无聊,在一个只剩下一把老骨头、熬不出油水的自己身上,浪费精力呢。’
莫笑钧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一幕幕不怎么熟悉的街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街边的变化还没有完全超出莫笑钧的预期,这也多亏了劳改监狱里那些教育课程的功劳,让莫笑钧得以没有完全脱离时代的步伐。
前方的副驾驶位,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多年不见,老了不少,但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
莫笑钧转头看去,只见与身旁的汉子几乎同样装扮的一人,正透过后视镜看着自己;
而他的脸上,则是似笑若非笑的奇异表情。
“还好,只是刚刚换了环境,有些不适应现在的变化。”
莫笑钧平淡的回答,与在监狱时不同的是,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放心,我们会帮你慢慢适应的。”
副驾驶那人如此说过,没了其他言语。
莫笑钧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等待着轿车抵达终点站。
至于早已抛离身后的那座曾经束缚了十九年自由的劳教监狱,莫笑钧也再也不想回忆起其中的一丝一毫。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