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罪名不一、素质改造时间也不同的劳改犯，他们的面容大多苍白而憔悴，眼神空洞且无神，仿佛成了失去自主意识、单凭指令活动的行尸走肉，在临近楼层闸门处缓缓前行着。
“叮铃哐当……”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身上的枷锁不仅仅是束缚手脚的，更是心灵的压制。
走到电梯闸门的扫脸设备前，他们机械地抬起手，将脸凑近那冰冷的屏幕，眼神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抗拒，只有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麻木。
扫脸设备发出微弱的绿光，扫描着他们的面部特征，随后发出“滴”的一声，表示识别成功。
缓缓打开的电梯门，里面已经站了几名同样面无表情的劳改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和沉闷。
劳改犯们便按照规范流程，默默地跨过闸门、走入电梯；
他们的动作迟缓而僵硬，若是初次看到这一幕的外人，怕不是以为是被肉眼难辨的钓线，给牵引着行动。
一个、一个、再一个……
当电梯达到承载满额时，喇叭内突然传来一道冷硬而机械的熟悉声音：
“电梯已满额，立即、入内禁止。”
这声音在此刻略显空旷的楼层走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残余的劳改犯们停下脚步，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拒绝的感觉。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劳改犯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扫脸设备也随之短暂地黑屏，仿佛是在对无法进入电梯的劳改犯们，表示一种显而易见的漠视。
透过钢筋混凝土结构，只能隐约听到电梯内部，传来断断续续的绞盘运转声，那声音在沉默的楼层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那些未能进入电梯的劳改犯，则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趟电梯的到来；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谁又清楚劳改犯们的内心深处是否与表面一般平静，还是充满了挣扎和无奈呢？
“叮——”
第二层的电梯指示灯亮起，电梯门缓缓向两边开启。
莫笑钧步入这座全自动化为主导的食堂，像是踏入了一个仍旧与劳教做工单间仿佛的场所，仅仅可容纳人数多了些许：
每一寸空间都充溢着浓厚的科技感，却又在色彩的运用上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简约——单调得如同一面未经打磨的铜镜，不怎么真切的静静反射着周遭的一切。
莫笑钧从一排排银灰色的自动售货机经过，它们安静地站立，屏幕上的光芒在冷色调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耀眼。
‘……’
由屏幕显示的操作界面过于简洁，直言简单粗暴也不过分；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劳改犯们也不需要有审美上的任何需求。
劳改犯们只需在特定区域扫一下脸，再轻轻一点口味的择取，机器便迅速响应，发出轻微的嗡鸣；
随后，一份份精心处理的餐食便通过透明的传送带缓缓滑出，整个过程流畅、高效，无需人工干预。
透过食堂中央的磨砂玻璃，一条条银质的机械臂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齐整的弧线——它们精准地抓取、切割、烹饪食材，每一种动作都透露出不逊色于顶级厨师的冷静与精准。
厨房内，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员参与其中；
厨师们，或者说，是这些智能机械的监督者，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站在一旁，几人的眼神中既有对现代技术的信赖，也不乏对这份“冷餐艺术”的欣赏。
偶尔，他们会动作熟练的轻触控制面板，调整某个环节的参数，以保证劳改犯们的用餐质量。
餐桌旁，劳改犯们或坐或立，齐齐整整的等待开饭的口令。
又是那道熟悉的机械音，从广播内传出：
“就餐时间，到。”
在这样的食堂里，尽管色彩单调，但这份简约之中蕴含的科技之美，却让人更为心生敬畏；
劳改犯们在这里填饱食袋的同时，也在无声中体验着日新月异的科技，所带来的便捷与惊吓。
踏踏踏……
许久未见的两人，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劳教所食堂里，不期而遇。
一个身影略显佝偻，正专心致志地埋头于眼前的饭菜，每一口经过昌九的细嚼慢咽后，才会下肚；
另一个则步伐稳健，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缓缓向那张旧餐桌靠近，这里的一切警备对他格外宽容；
或者说，王康就是警备中最重要的一环。
待到餐桌边，王康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由衷感慨：
“莫笑钧，恭喜你，七十五岁大寿，你，终于自由了。”
话音落下，埋头吃饭的老者动作一顿，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缓缓抬起，眼神中不存在什么不易言说的复杂情绪，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明天。”
王康闻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自顾自地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我知道是明天，但如果我明天再出现在你面前，即便是以祝寿的名义，恐怕你心里也不会太舒坦吧？”
他边说边观察着对方，只见老者继续咀嚼着食物，稍过一会儿，显得有些费力的吞咽后，依旧以平淡无奇的语气回应：
“怎么会，又不是你把我送进这地界的。”
王康闻言，眼帘虚眯，目光中的玩味变得深邃；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十九年未见的老相识——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却也赋予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淡然气质，仿佛岁月不仅没让他衰败，反而让他有了一种越活越年轻的错觉。
片刻的沉默后，王康才缓缓开口：
“的确，我不是亲手逮捕你的人，但当年那件事，我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不是吗？”
老者听到这话，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记忆，抬头望向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呢？当年的案子足以让他官运亨通，想必这些年他过得相当滋润？”
王康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但此刻却莫名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他两手架在餐桌上，起身，目光灼灼的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自由之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最后这几年，就别再折腾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食堂内回荡着吭哧吭哧的扒饭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状若无尽的沉默。
“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