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两声之后，计鸣曜得到季城主的回应，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而也是等到进门之后，计鸣曜才发现季姜竟然一大早就已经在忙碌起来，而且看他揉着眼角疲惫咳嗽的样子，计鸣曜判断他昨晚休息应该不超过两小时。计鸣曜面无表情，走进房间后说道：“季城主，详细战报我拿过来了。”他说着走到办公桌前，在递过东西的同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道：“再过两天就是关键时刻了，季城主如果不休息，身体恐怕会吃不消。”季姜忙得昏天暗地，听见这句话后，似乎才意识到拿资料过来的竟然不是秘书，而是计鸣曜。他微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咳嗽着摆手：“不碍事，就这两天了，我得趁着星舰来到灿星之前，把该做的安排都做了，不然到时候发生什么纰漏，谁都没办法负这个责。”他说着接过战报，仔细看了起来，又皱着眉头开始对照数据。计鸣曜没有打扰他，只站在旁边帮忙核对，等折腾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听着季姜越来越重的咳嗽声，才又皱眉说道：“你再不休息，恐怕这两天都会熬不过去。”季姜发觉自己被计鸣曜用毫不客气的目光瞪着，顿时又有点失笑：“计队长，你别瞪我，我先把这里弄好，一会儿就去休息。”计鸣曜没出声，一脸压根不信的表情。季姜摸了摸自己微秃的头发，一时间也有点无奈：“哎，你还是第一个这么瞪我的，我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被你一个小辈教训呢。”说是这么说，他脸色发黄地咳了两声，最后还是在计鸣曜危险的目光威胁中败下阵来，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太激动了，总怕到时候出什么错吗，我们等了多少年才等到有人肯对灿星伸出援手，要是因为我们的准备不足，让难得的盟友出了事，我实在难以安心下来。”计鸣曜理智地说道：“就算出事，也是我们双方的问题。”季姜：“……”他虽没指望能从计鸣曜这里听见安慰，却也没想到他能分析得如此理性。季姜忍不住好笑，又摇了摇头，不过他看起来算是冷静了不少，他说道：“你就让我再做点什么吧，我现在根本没法入睡，也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好好休息。”计鸣曜蹙着眉头，没法理解他的心情。季姜来回踱了两步，又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事情过于顺利，让人担心。”计鸣曜：“你能说点好听的话吗？”季姜也有些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后小声道：“唉，我这个糟老头子随便说说，千万别有事。”他嘟囔了好一阵，想着自己的反应又不禁失笑：“真是，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守了这颗星球这么多年，心里面其实是有预感的，这次援军到来，困扰我们这么多年的灾难，应该是要结束了。”“其实现在想想，这么多年就跟噩梦一样，当初我做出决定，要留在这颗星球的时候，好像还是昨天……”或许是情绪在心里藏了太久，又或许计鸣曜看起来理智到令人放心，所以季姜难得有点感怀，他摇头淡笑道：“说起这个，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当初留在灿星的决定。虽然我们经历了不少牺牲，但每个人的意志都很坚定，我们守住的可是这颗星球所有的文明。”他看着窗外，话音至此，突然之间又顿住刹那，接着他笑容慢慢变淡，声音变浅，语气变得沉重：“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听我儿子的话……“对了，我有个儿子，忘了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灿星出事的时候，他跟我大吵了一架。“他是对的，没有哪个年轻人会想和我们一起腐朽在这颗星球上，那群孩子应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该为了延续文明而付出生命。真正该留下的，是我们这群老人。”“不过还好。”季姜说到这里，又重重咳了两声，苍白泛青的脸上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还好他早就离开了灿星，他现在在外面，应该过得还不错。”第二十章 计鸣曜从基地里出来之后, 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吉普车旁抱着双臂等待的石琦。看到计鸣曜出来，石琦连忙站直身子，带着副队长雷南一起走了过来。石琦呵呵笑着说道：“几天过去，你现在已经是城主旁边的大红人了, 接触到的重要情报比我还多了不少。”计鸣曜对他的调侃不甚在意：“我只想星舰平安降落。”虽然基地里所有人都已经听说了这个星舰降落计划, 但当再听到这话从计鸣曜的嘴里说出来, 看他认真做着准备的样子，石琦和雷南还是禁不住觉得不真实。石琦深深吸了口气, 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问道：“星舰真的会来吗？”计鸣曜觉得这问题很奇怪：“再有两天星舰就降落了，你现在才确认不觉得太晚了吗？”石琦：“我……”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勉强保持声音冷静：“我只是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就像在做梦一样。”雷南跟在她旁边，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个最开始看着潇洒肆意的副队长，现在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的确意义非比寻常, 计鸣曜在心中想到。他于是肯定地说道：“星舰会如期到达这颗星球。”说完这话，他也不再过多解释, 只改口问道：“你们是在这里等我？”石琦点点头：“是城主的安排, 说是要我们最后再带你去查看一下降落点，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还有向其他队员说明一下状况。”计鸣曜正好也打算做这些事情，于是很快点头上了车。在车上, 石琦他们精神忽地又变得振奋起来，不停向计鸣曜打听起星舰的事情：“哎, 到底是谁这么好心，千里迢迢跑到灿星来帮忙？那艘星舰上总共有多少人？他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计鸣曜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在专注地看着路旁的景象。他们正在外城外而去，石琦注意到计鸣曜的沉默，也跟着他探出视线，没多久她就看到了路旁正在调解平民纠纷的老者和少年，她顿时笑了起来：“那不是老赵和小七吗？”老赵和小七是这支队伍另外两名队员的名字，计鸣曜刚到这颗星球的时候，和他们见过还说过话。计鸣曜对他们印象不深，但石琦却忍不住说了起来：“他们两个是最近才分到我们队伍里的，小七是刚毕业的学生，听说本来成绩很好，有资格继续读大学，但他却主动选了我们探险小队，听说是因为，他觉得只有真正走出城市，他拿起武器，才能够保护好这颗星球。“还有老赵，他其实不是我们灿星人，他是十六年前来这边采购的商人，那时候的灿星还很繁华，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商队经过这里。“他运气不好，刚好遇到异兽袭击，在那之后我们星球就封锁了航道，他也再没能离开，在灿星一待就是十七年，最开始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每天捧着闺女老婆的照片叹气。”石琦说到队员们的事情，表情却已经不再带着惋惜，而是略带兴奋地说道：“但也许很快，老赵就能回自己的故乡了，小七也能回到学堂，凭他的聪明学更多厉害本事，不用面对这么多危险。”石琦还说了不少，都是他从各方的人嘴里听过的琐粹故事。计鸣曜没出声，认真在听。两天以后，联邦主星时间早上七点三十五。星舰当中，陆忻到达作战会议室的时候，几乎大半个队伍的人都已经到达这里了，而剩下的人不在，则是因为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有着重要的任务。陆忻坐在轮椅里，先是认真观察着会议室里的众人，接着才回头看向宇锐，示意对方推自己进门。众人都注意到了陆忻的到来，但会议室里气氛紧张，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眼前的事情，尤其是身为队长的魏博学，他表情凝重至极，正在不断地询问着和接下来计划有关的所有安排，务必求所有的事情精细到没有半点差错。也是当陆忻在会议室里坐了十来分钟后，魏博学才终于注意到他，赶紧向他询问灿星的状况。陆忻扬了下眉梢，说道：“稍等。”他正打算询问，却正好在这时听见了计鸣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计鸣曜简短地问道：“坐标。”陆忻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坐标位置，报了个精确的数字过去。计鸣曜过了会儿才又回复道：“我知道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们会在八点四十准时关闭灿星的防护系统，在这之前星舰必须到达指定坐标，而你们只有八秒钟进入灿星内部。”这其实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计划，其中每个步骤，每个时间节点，以及当时星舰应该在的坐标点，都已经被详细确认过。到了现在，这应该是最后一遍确认了。陆忻并没有觉得不耐，他细致地和计鸣曜核对着数据，等到确保没有任何错误之后，他才笑了起来，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碰面了。”计鸣曜在那头静默半晌，说道：“是的。”陆忻又说：“真是奇怪，明明也没分开几天，说到见面竟然感觉有点期待。”他这句话是故意说出来逗弄计队长的，如果是陆忻所了解的计队长，他这时候多半已经开始面露不理解，用冷淡又疏离的目光看着陆忻了。但此时此刻，听着陆忻的话，计鸣曜却在短暂的安静过后，说道：“等会儿见。”他语气偏轻，听着竟然让人有些失神。而等到陆忻回神过来，再想要继续玩笑下去，却已经过了说话最自然的时候了。正好这时候魏博学又向他发问，陆忻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面。同时，灿星源城中央基地。刚做过确认的计鸣曜抬起头，对着四周正围成团紧张盯着他的众人说道：“没什么问题，所有的事情都和计划中的一样，不用担心太多。”他话音刚落，人群后面就传来了难以抑制的重重咳嗽声。石琦等人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凝聚成形，就在这阵咳嗽声里又迅速消隐下去，大家转过头，看着脸色煞白泛青的季姜城主，神色都凝重得厉害。石琦忍不住开口劝道：“城主，您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以您的年纪和身体情况，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还是先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暂时交给我们。”季姜摆了摆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同时也有着隐约的担忧：“那怎么行，都到最后关头了，我说什么也是不可能从这个位置离开的。”他满脸皆是憧憬，对着主基地的监控屏幕，长久地凝望着画面里那道撑开的防护系统，艰难地咳嗽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得亲眼看到援军到来，才能闭得上眼睛呐。”众人听着他说的话，表情都有些变化。石琦和雷南他们相互对视着，都觉得城主这话充满了不祥。他们禁不住把目光投向计鸣曜，计鸣曜蹙眉回望他们：“有事？”石琦：“……”她逐渐意识到，要指望计队长懂得安慰人，和指望季城主自己去休息，应该是难度相当的事情。最后谁也没能劝说得动季姜城主，他们也就只能共同等在这里，等着最后的时间到来了。时间分秒流逝着，众人不光是等待，也在不断地指挥着前线的士兵，命令他们解决掉拦路的异兽，为星舰的抵达准备空间。而与此同时，每过五分钟，计鸣曜也会通过能量印记，和陆忻进行联络，精确得知他们每个时间点所在的坐标位置，力求将时间误差减小到最少。时间推移到八点三十七。距离关闭灿星防御系统只剩下三分钟。计鸣曜确认坐标的时间间隔，已经从最开始的五分钟一次，变成了二十秒一次。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秒针跳到只剩一百八十整，计鸣曜再次开口，向陆忻询问道：“坐标。”陆忻应该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置片刻，计鸣曜的询问才刚传递过去，那边就立刻传来了他的回复声，毫无疑问，坐标和他们最初计划中的没有任何区别。三分钟，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下去，灿星就将迎来真正的救援。此时此刻，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季姜计鸣曜，还是石琦小队，全部都不由自主地微屏住了呼吸，开始在心头默数这最后的一百多秒。季姜城主在这过程中，甚至连搭在防护系统按钮上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掌心微微冒汗，手背青筋不住地抽搐着。时间又走过二十秒。计鸣曜盯着那些变换的数字，冷静地再次开口，向陆忻询例行询问：“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