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射箭
“儿臣拜见陛下。”
昨个晚上周生生都没有好好睡觉,求着晏溪教了自己一夜的入宫礼节,生怕今天自己一个人面圣连礼节都做不全。
晏衿这回倒是没有让周生生好等,听到周生生跪拜行礼的声音,晏衿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转而看向周生生,说了一句平身。
周生生乖乖地站在大殿之上,如今这诺大的大殿之上只有自己与陛下两人,平白让周生生觉得这殿阴森森的。
“驸马都督近日做事很出格啊。”晏衿先一步开口道。
周生生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谦恭有礼地问道:“儿臣不知父皇所指的是何事?”
“为了收复一个小小的周家,驸马竟然是将这件事情闹到了京兆尹那里去,还闹出了一条人命,还不算是出格吗?”晏衿背躺在龙椅上,对上周生生这个木讷不懂变通的。晏衿自觉只要说上几句重话再说上几句软话,就足以教这周秉芳对自己言听计从。
一年未曾单独面圣,周生生早就已经甩脱了当时见了陛下就会惶恐不安的性子。昨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就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阿宝讨论过了这回召见,自然也演练过了被问到周家一事后当有的反应。
周生生拱手,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禀陛下,收复周家是在私底下进行的,并没有捅到京兆尹处。所谓的人命官司,不过是周家内部奴仆有了矛盾,私底下为之,原本只是伤了。但那人妻子却是存了讹人的心思,这才闹上了京兆尹处。”
巧言令色,倒是有两分像溪儿了,想必是溪儿教的。
晏衿甩了甩袖子,发出一小阵破风声,凝视着站得笔挺的周秉芳,过了许久,才说道:“朕给你的文书都看过了没有?”
“已然看过了。”
“溪儿看过了吗?”晏衿又问。
若是溪儿看过,自己再问周秉芳见解,那便是全无意义的事情。
“内侍公公吩咐过了,臣并未给公主一观。”
晏矜点了点头,心里面对周秉芳的不顺眼舒缓了一些,问道:“看出来朕是何打算了吗?”
昨日的那些文书条款颇多,但中心推行的思想就是自己当日与阿宝所上的刺史制度。
不论观文殿有没有失窃,也只是一定程度上推迟了这刺史改革的时间罢了,现下陛下就是要从自己做起,开始慢慢推行如此的官员考评与监察制度了。
周生生心底将晏矜的打算想到了八成,却是不愿意说出来,故意藏拙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皇如何打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晏矜语气渐冷。若只是一个脓包,溪儿怎会如此相护。
没等周生生再次回话,只见晏矜摆了摆手,并不想再听他的见解。低沉地问道:“你可想知道这回为什么朕钦点你做了榜眼?”
“想。”周生生干脆地回答道。
“你的第二份试卷实在是平平无奇,毫无一丝特色。但你作废的第一份卷子确实是让朕眼前一亮,若不是知道你不会参与这回的舞弊,朕真怀疑你。”晏矜瞟了一眼给钱安,钱安随即拿着那两份试卷摆在了周生生的面前。
“暂且不论你这第二份卷子,朕想听听你第一份卷子是如何想的。”晏衿眼神老辣,审视着面前的周秉芳,问道:“事同而功异这题,你说朕的权利过大,可有想过就冲着你这样的妄言,朕可以直接拿了你的脑袋!”
周生生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拱手坦言道:“陛下想听的是真话,不是那些阿谀奉承的马屁。”
跟在阿宝身边一年有余,周生生对于这名义上面的父皇的惧怕之情已经少了许多,不至于像一开始那般颤颤巍巍,谨言慎行。
“你倒是和一开始见朕的时候不一样了,敢大言不惭了。”晏衿虽然说话不客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儿臣只是觉得人总是要成长的,肩膀上总是要担起责任的。”周生生如实回答道。
若是真想要保护阿宝,那首当其冲地便是自己要强大起来。周家就算是大齐境内最大的皇商,那也不过是商贾之家,在皇权官威面前,周家不过如一弱小的蚂蚁,轻轻就能被捏死。
晏衿不免高看一眼周秉芳,慢慢说道:“你写得很不错,朕是真心夸你。”
话锋突然一转,晏衿又问:“刺史之事,朕打算开始做起来了。你去做这第一人,干不干?”
“干!”周生生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迟疑。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若是自己不干的话估计等着自己的就是责罚了,还不如现在就果断一些,让陛下给自己的印象分提一提。
“去赣州,赣州刺史,官拜五品,可便宜行事,不设任期。”
晏衿挑眉,额头上的皱纹透着沧桑。提醒周秉芳道:“朕打算派你去这样做,不免会影响到朝中权臣的利益,朕不会让溪儿跟着你一同去犯险,到时候就你一个人,什么时候办完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诺。”
***
刚走到武场,周生生打眼一看,就看见了站在桌前屏气凝神瞄靶的林柏川。
想到刚刚接的敕令,想了想,还是兴致缺缺,不若早些回府。没想到刚打算随着领路公公走向出宫的路,林柏川就瞧见了自己,直接将自己叫住。
林柏川走路带风,一下子就到了周生生眼前,好声好气地说道:“公公,您去忙吧,到时候我带驸马都督出宫去。”
内侍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但面前的毕竟是林家公子,好像驸马爷也并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便也就不敢多说什么,道了一声诺之后就直接告退了下去。
“会射箭吗?”林柏川举着弓箭玩笑般地问道。
“不会。”
“那一块,我教你。”林柏川两只手指捏着周生生的衣服,直接将周生生拉到了场中。
周生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弓箭,真是的半天上不了一个靶,不玩了……不玩了……
相比于周生生回回将箭射得脱靶,林柏川却是全不相同,简直是优秀得让人嫉妒。不仅是次次中靶,还箭箭红心。
明明说是要教自己,没想到就给自己挑了一把弓,放了几支羽箭在桌上,就任凭自己发挥了。
周生生歪着脑袋,走到了林柏川身侧,拍了拍林柏川的肩膀,问道:“林柏川,我怎么看你每次射箭还要转转你的扳指,拨拨你的弓弦。”
林柏川一边唇角上挑,弓上之箭已然离弦,几息之间,将先前正中红心的箭从箭尾处整个劈开,稳稳当当地定格在靶心,将少年人的志得意满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柏川正儿八经地说着听起来极为不靠谱的道理:“表妹夫,老人不都说是缘分天定,那不就是要靠运气,这转转扳指,拨拨弓弦,能为自己长不少运气呢。”
林柏川将自己的戒指取下,放在周生生的面前,大方地说道:“就当是你冠礼加上蟾宫折桂的贺礼,送你了。”
“阿宝说林兄状元之位不过是探囊取物之间,没有想到这回林兄失策了。却也无事,大戏我们照样能看。”周生生将戒指收在钱袋子中,就打算好好地收着,并不打算戴在手上。
戒指这东西,在这里可以被当作一个随意的东西相赠,但周生生心中,意义却是不同。只能是阿宝赠予自己的才可以戴。
周生生重新拿起弓箭,摆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动作,箭矢飞出,没中自己的靶,反而是中了林柏川的。
“哈哈哈……周兄,你可真是手拿把攥地射的一手好箭。”林柏川捧腹大笑。
周生生脸皮薄得好像是面纸一样,瞬间就红了个彻底,心中暗气,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无甚好玩。
林柏川面带笑意地看着一身红衣,整个人都与一年前不同的周秉芳。尽管周秉芳比自己年长一岁,但林柏川此刻的眼神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幼弟一样,颇有些我家幼弟初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感慨。
林柏川微微地低头温声道:“之后你想必就要被陛下派出去,亲自推行你当时写的那份策论了。”
“去赣州。”周生生直接答道。想必按照陛下雷厉风行的性格,怕是三天之内这件事情就会被公之于众,而自己也要启程去赣州了。
林柏川脸上笑意不减,凤尾眼角却是下垂。赣州……这么快……
不知前路几何,亦不知是福是祸。
“我教周兄射箭吧。”林柏川温声道。
还没等周生生将自己的弓箭重新拿上手,一道熟悉清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不必劳烦表兄,本宫教驸马即可。”
晏溪走到周生生的身侧,状似无意地隔开周生生与林柏川之间的距离,语气和善地对林柏川说道:“表兄的箭术太过凌厉,若是教导驸马的话未免太过大材小用,本宫亲自教导,最好不过。”
今日秉芳奉诏入宫,晏溪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面不免担忧,生怕父皇成心鸡蛋里面挑骨头,为难于她。
想到康儿下月的生日,寻了这个由头进宫而来。好不容易摆脱了中宫那里的虚情假意,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早早就跑了出来,还在练武场和林柏川凑在了一起。
林柏川双手摊开,将场子留给这两人,一个人坐回到廊下。平白做恶人,挡在两人中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己可不愿意干。
第62章 碎玉
“人都说这个美玉掷在地上的声音和那些璞玉是不同的,更加清脆悦耳,能让人听起来愉悦异常。今朝本殿就准备了这半箱子美玉,本殿陪着你一块听听这响。”
赵芝兰此刻斜斜地靠在晏康的身上,整个人的身子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即使殿下今日对自己的态度甚佳,却也只敢将自己一小半的力量压上,生怕会让晏康不喜。
“殿下,这是否未免太过奢华?”赵芝兰怯生生地问道。加上其温婉可人的女子长相凭空生出一种柔弱不能自已的感觉,一时之间,让晏康对其的玩味更甚。
晏康不作声,挥了挥手,拿着箱子的侍人便知趣地将箱子捧到晏康的面前,微微举过头顶,恭恭敬敬也不敢直视。
晏康用食指慢慢挑起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气息懒散,悠悠地道:“芝兰觉得这玉好看吗?”
“自然好看,殿下的东西怎么会有次品。”赵芝兰由衷夸奖道。声音柔柔的,声声像细雨落在晏康的心中,只觉得在被轻轻抚弄。
“你说,它要是碎了,该多好听……”
晏康微微一笑,直接将手中玉佩掷出。猛烈的一下,直接让玉佩“砰刺”一声在青石地板上摔裂开。赵芝兰瑟缩了一下,更加缩进晏康的怀中。如此举动,不免让晏康的情绪更加激进,一下子又连摔了不少。院门紧闭,整个院子里面一时之间只有美玉不停碎裂的声音。
“睁开眼,有什么好怕的?”晏康嘴角挂笑,赵芝兰像小猫一样受惊的表情让自己看得心上满足,就想看他像只小猫一样继续在自己身边钻来钻去,受惊好似更加可爱。
“来,自己试试……”晏康挑眉,取出一块玉佩直接放在了赵芝兰的手中。
赵芝兰看着手中的玉佩,再看向前方地面上一片的碎玉,眼中透着一股子难言的委屈,柔柔地问道:“可是这样搞,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不会暗地里面遑论殿下吗?”
晏康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不像是少年人的神色。挑起赵芝兰削瘦的下巴,甩了甩袖子,将手臂搭在了赵芝兰的身上,眼神幽深触不到底。
“在这院子中,关上了门,我就是这霸王。”
赵芝兰神色微变,惊得一下子不敢做声。
“怎么了,这就不敢了?”一下子从挑,直接变成掐住。赵芝兰被掐得生疼。
赵芝兰一下子将手中的玉佩扔了出去,随着玉佩碎裂声的响起,还有一阵內侍公公的叫声随之响起。原是碎裂的玉佩弹开,好巧不巧就直接划破了这內侍公公的眼角。晏康松开了掐住赵芝兰下巴的手,转而大笑了起来。
晏康眼神冰冷,直接从宽椅上翻身起来,不理会赵志兰,任由他没有支撑点地一下子趴在了宽椅上。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晏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不停跪拜之人,眼神如寒冰一般,一脚踢在了肩膀上,冷厉地道:“不过是眼角罢了,又不是瞎了。”
顺者昌,逆者亡,自当如此。
***
“两脚张开,腰板挺直。”晏溪倒是没有平常时候的避讳,直接将手贴在周生生的腰上,顺着腰拍了拍周生生的背。
哪里学来的,年纪轻轻就驼背……
周生生一下子瑟缩了一下,往前面移了移,随后随着晏溪的话,抖了抖肩,挺直了腰板。
晏溪双手放在周生生的双肩上,用力往后面掰了掰,言道:“胸打开些。”瑟瑟缩缩的样子怎么能有气势射出一个好箭。
“将弓好生拿好,不要像一开始那样不稳,如何能上靶?”晏溪轻轻拍了拍周生生的小臂,还用脚轻轻踢了踢周生生的小腿,下盘也不稳,一拍就抖,怎么能上靶。
“能温柔些不,阿宝?”周生生偏过头,朝着晏溪眨巴眨巴眼。言语委屈巴巴的,眉头也皱得好像是能夹住苍蝇一样。
晏溪脸一僵,没想到周生生竟然是会这么说。当真是有那么凶?不温柔?
鼻腔之中用极低的声音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慢慢温柔了自己的神色,语气多了一点纵容,道:“脸放正,看前方。”
晏溪站在周生生身后,手把着周生生的手,身高不够那就微微垫脚,在周生生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右手食指,无名指,中指一齐用力拉弓,弓要拉满。”
晏溪声音柔柔的,心里面全无杂念,就是想着要教会周生生。周生生则不然,整个人都被晏溪温热的气吹得痒痒的,心思早就从射箭上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杂念良多。
“认真些!”晏溪轻声呵斥。
“好!”周生生眼睛弯弯,洁白整齐的牙因为笑容大开展露出来,对晏溪如此亲近的教导十分受用。
“拉弓,手眼合一。眼、箭、靶三样合一。”晏溪轻拍周生生手臂,“射。”
箭矢破风射出,虽未正中靶心,却已经上靶,比之之前好了许多。周生生看着此番,笑颜越发开怀。转过身对着廊下的林柏川举弓炫耀道:“林兄,你看看你教得是个什么玩意,我家阿宝教得多好!”
林柏川似笑非笑,双手交叉随意放置,从位子上起身,远远地喊道:“我先走了,改日不要忘了请我看大戏!”随后拱手看着晏溪作揖告退。
“还可以继续吗?”周生生挑眉看着晏溪,若是手把着手教,我觉得可以一直射到日头低垂,夜幕降临,月朗星稀,明日也成。
晏溪面不改色,问道:“喜欢?”
周生生一个劲地点头,喜欢喜欢……继续继续……
“那继续。”晏溪重新覆在周生生的手上,毫不厌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拉弓射箭。
***
上了马车,周生生与晏溪坐在并排。外头一阵轻轻的鞭声响起,车轱辘慢慢转动,马车慢慢驶出宫墙。
待马车驶远,晏溪不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眼中已经有了隐隐的忧色,看向周生生问道:“父皇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刺史的那件事情要提上章程了。父皇让我去赣州,首先推行一下之前所写的匿名投票制度。”周生生将温热的手掌覆在晏溪微凉的手背上,话语悠悠,虽说着凶险的事情,却让人感觉是一件小事一般。
赣州,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富庶归富庶,却也是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腌臢之事数不胜数。
“那本宫陪你一块去。”
“不必。”周生生直接拒绝。
就好像是陛下说的那样,此行凶险,阿宝自当好好留在京城之中,没有必要同自己一块去。
“没事。”周生生轻轻拍了拍晏溪的手背。
给了她一记眼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半点也不知道危险。
看晏溪心情不佳,情绪都直接浮现在脸上了,周生生转移话题道:“对了,阿宝今日是为了康儿的生辰进宫的吗?”
晏溪闷声不响,显然是还为周生生刚刚一点都不紧张,丝毫不知道准备的样子生气。
“周家在城北有一个庄子,我听周云说里面那些菜园子,湖啊,房子都有,特别是那个庄子地契啊什么的都十分齐全,很适合一年里面挑一两个月去感受一下田园生活。不若就送给康儿,作为我这个姐夫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贺礼。”阿宝不说话,那自己就多说一些,否则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才能安排好这些事情。
晏溪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舍得的很。”
城北的地价虽然比不上城西,近些年也翻了不知多少倍的价格,且周家建庄子的地方自然是城西的好地方。贯会用这些钱财一类的东西转移自己的视线,钱财之类,又不是自己在意的。
周生生不气,悠悠似是感慨一般地说道:“那是康儿啊。”
“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妻弟,我送什么都是舍得的,都不贵重,都值得。”周生生坦然地说道,眼神清澈明亮,做不得假。
爱屋及乌这种事情,没有半分合理的缘由,皆是出自真心罢了。
“我今日进宫不过是拿康儿生辰的事情做一个幌子,就是想去看看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被父皇一吓,说话就磕磕巴巴,不知所云了。”晏溪眼睫微颤,难得在周生生面前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目的讲出来,却还不忘在话末损上周生生两句。
周生生笑了笑,轻轻捏了捏晏溪的手,眼睑低垂下来,安慰道:“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一直听人说什么伴君如伴虎,我自小生活的地方从来就没有这些明确的阶级之分,我是真害怕,真害怕说错一句话我的小命就没了。但现在却慢慢好了,想着那人是我的岳丈,我若是在他面前表现得越惧怕,越不堪一用,想必父皇必定是极不喜欢的,怕是也会连带着对你不好。还不如索性不去想这么多规矩,大大方方说话就是了。”
赣州一行,与其说是陛下安排,更不如说是自己求来的。既然入仕,总是要做官的,既然做官,还不如一把赌个大的,到时候便能保护自己,也能为阿宝提供一些助力。
晏溪不语,默默将脑袋靠在了周生生的肩膀上。肩膀上有了重量,周生生嘴角微微勾起,神色温柔地好像是可以腻出水来一般,慢慢将手指穿插在晏溪的掌心,十指紧扣才觉安心。
第63章 任职
“林柏川你给本王看这些是想要做甚?”
晏霖穿着一身用金线绣着仙鹤的锦服,长发如墨一般被束在一个淡蓝色的玉冠之中。眼眸微微抬起,看向林柏川的眼中充满深究。
桌上这些林柏川送来的文书上记载了晏康大大小小的过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件件事情都是大事,都是重罪。
林柏川此刻谦卑内敛,拱手行礼道:“小人只是给王爷看些证据,王爷不应一味隐忍……”
“看……看什么清楚?就看这些供词吗?”晏霖反问。
晏康荒淫的事情自上回林柏川在自己面前隐晦地提过一回,晏霖虽然明面上没有多说什么,背地里面却是着人去查了一通。却并没有查出什么实际的罪证,远没有林柏川查出来的多。
对于这样的结果,晏霖也不知道面前林柏川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假参半,骗自己擅自行动,不单是要让整个端王府扛上莫大的风险,与端王府盘根错节的官员,氏族……
“本王怎么能知道你这些是真是假,你难道要本王赌上整个王府吗!”晏霖言辞激烈,分明是对面前的林柏川又起了猜忌之心。
林柏川并不慌乱,此等大事,自然是不能靠自己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端王不必着急,自当好好考虑,您也当好好探查一番。”林柏川低着脑袋,谦卑地回道。
晏霖不语,慢慢将文书合了起来,放在了桌子正中央,分明是待会还打算再仔细看看。“林公子可是京城之中的魁首热门,但是出乎本王意料,林公子竟然是只拿了一个探花郎。”
林柏川不觉丢脸,状元什么的都是虚名罢了,能做实事才是真的。直接坦白地问道:“小人只想知道端王爷想要臣去哪里任职。”
“当真就这么相信本王?就算是本王将你放到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你也不后悔?”晏霖反问。
林家可不会让嫡子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任职当官,大不了就是当个满打满算三年,考评绩效调任回京。
“小人想去与赣州相近的地方,其他的……小人都听王爷的。”林柏川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周秉芳去赣州做刺史,赣州与南沙临近,若是真让他看见了那些切切实实的证据,想必那个时候他也会对晏康重新审视,重新决定。若是能转投端王账下,自然是最好的。
士农工商,商虽最是卑贱,但像周家这样富可敌国的,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妄动。若是真有了周秉芳这个周家现任家主的支持,抗衡晏康的嫡系一派,胜算自然是会大上很多。
赣州一向是韩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自己在相近的地方任官,也能了解周秉芳的动向,帮着一块防范韩家那些老谋深算的人。
晏霖内心为林柏川的这份决绝微微动容,却不在其面前表现出来,问道:“为何是赣州?”
“赣州是明安驸马即将要去的任职的地方。”林柏川不隐瞒,抬头与晏霖直接对视,漆黑的眸子里面射出的亮光皆是少年的得意内敛。
“林公子对明安长公主的驸马很感兴趣啊,还是说林公子对这位新任周家家主很感兴趣,有所图谋?”晏霖不紧不慢地开口。手肘撑在腿上,坐在上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柏川,目光之中充满揶揄。
相比与晏霖对周秉芳的不在意,林柏川却是郑重的很。
沉默了一会儿后,林柏川郑重地说道:“周秉芳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应当正视他,礼遇他,重用他。”林柏川目光沉静,眼底尽头全是一片荒凉萧瑟。
晏霖微窒,没有想到林柏川竟然是会这么认真,眼中的揶揄倏地不见。“赣州附近,随便你选,林家若是不许你如此,本王也会在暗地里面助你去那里任职。”
林柏川此人,自己虽不能全信,但他能查到的东西确实是比起自己还要多上许多。如今自己只能谨言慎行,一步踏错,就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
“臣周秉芳接敕令。”周生生双手高举,从內侍公公的手中接过这明黄色的敕令,这才站起来。
敕令内容与当日给的草稿一般无二,如今只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公正一番。
晏溪一个眼神示意,民生从袖中取出早早就准备好的满满一袋子金棵子,半推半就地送给了这內侍公公。公公喜笑颜开,看着驸马爷的眼神更加谄媚和善,说了不少恭喜的吉祥话,这才告辞离去。
周生生左手拿着敕令,右手慢慢握紧晏溪的手。低眉调笑晏溪道:“看,当官了!”
晏溪甩了甩手,却没有甩脱周生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点都不知道担心。撇嘴道:“驸马都督是三品官衔。”
驸马都督都是三品了,而你现在做的也不过是一个五品新设的刺史官职,不知道的人怎么会理会你,有什么好高兴炫耀的……
周生生可不管,直接牵着晏溪的手跑开,晏溪一个踉跄向前,顺着周生生的拉扯跑开。翠柳民生连带着一堆侍从慌忙跟上,只听得周生生吩咐道:“莫跟来!”
晏溪哪有在人前做过这样逾矩奔跑的模样,还一直跑到了侍人看不见的地方周生生这才停了下来,慢慢放缓了脚步。
晏溪眸中不解,呵斥道:“做什么!没有半点分寸。”
“湖心亭在哪里来着?我找不着方向了。”周生生环顾四周,也没有确定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而去。周围那些洒扫侍女看见主子前来,还是这种跑过来的,没有带人,行礼未免有些突兀,纷纷背过了身子,不敢去看。
晏溪心上疑惑,面上还是生气的神色,不知道周生生想做什么,但还是指了指湖心亭的准确方向。
周生生放缓了脚步,反正现在也没有那一大批子人跟着了,索性慢慢与晏溪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低垂着脑袋,周生生看着地面悠悠地说道:“我不是没心肝,没一点心思的人,阿宝不必总是为我担心。我们就一块走走,这走路我们从来没有过呢……”
“不过是走路罢了,有什么好走的?用得不许他们跟着?”晏溪撇嘴,但难得没人跟着,确实不错。
“不喜欢,想两个人……”周生生闷闷地说道,情绪不似一开始那般高昂。
陛下雷厉风行,原以为至少会有个三五天空档可以准备,再派一些人提前去赣州探查一番。没有想要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没有给半点准备的机会。
赣州一行,短则三个月,若是不顺利,就不知道究竟要多久了……
如今只有三年,只能尽快,不能在赣州停留过久。
湖心亭的顶已经隐隐进入周生生的眼帘之中。湖心亭一向是公主心中苦闷时才会来的地方,故而这边只会在晚上,尽量挑没人的时候才会打扫,白日的时候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逗留在此,平白惹主人家晦气。
“我能进去吗?”周生生挑眉看着九曲桥连接的湖心亭。听民生,翠柳说,湖心亭只有阿宝一人可以去,阿宝也不喜别人接近,今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
晏溪神色晦暗不明,没有回应,便是默许。
湖心亭远看不大,走进才觉得空空荡荡的。诺大的地方只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摆着的就是阿宝当日所弹的长琴。
晏溪坐在了靠琴较近的石凳上,周生生自然坐在了另一个上。
“为什么有两个石凳?”周生生疑惑。这里平日只有阿宝一人可以来,为何偏偏要准备两个石凳,这不是多此一举。
晏溪不答,眼神远眺着不远处盛开的莲花与湖中红色的锦鲤。
周生生随意而言,并不在意晏溪会不会回答,反而是看起来这亭子中的一切,摆设位置……
看周生生环顾四周,完全没有要分一点视线给自己的模样,晏溪不免冷眼道:“你看出什么花来了没有?”
周生生撇嘴,点评道:“湖中心,夏天那就全是蚊虫,非得被咬死不可,到时候冬天不免有些冻得慌,四面八方全是透风的……”
听周秉芳喋喋不休,全是这湖心亭的不好,晏溪默默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眼角挂上了生气的笑容,“周秉芳!看来是本宫最近对你太纵容了,让你都敢批评起本宫的长公主府了。”
周生生不害怕,脸上堆满了笑容,用着不正经的样子说着正儿八经温情的话,“其实就一句话,以后别来这边,我担心。”
晏溪转过脸,不说话,也不生气了。
周生生将手覆在晏溪的手上,悠悠地问道:“赣州之行,阿宝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本宫同你一起去。”
叮嘱有什么用,意外之事时常有,谁能保证……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也一块跟着,能时常提点着她,也能看看赣州那些猫腻。
“不行!”周生生再次拒绝。
且不说陛下已经和自己说过了,阿宝作为长公主一定是不能以身涉险,要留在京中。自己也不能允许阿宝和自己一块去。周家的生意大多分布在皇城周边的富庶之地,船运则是远去番邦,赣州虽然富庶,却不是周家的主场,生意脉络不多,本来就没有什么便利之处,不能让阿宝与自己一块承担风险。
“你莫不是觉得本宫还会拖累你不成?”晏溪明为质问,实际上却是激将。
“自然不是,但是不行。”周生生不上当,此刻精明得很。
“阿宝留在京中好处多多。一来是你一向疼爱康儿,康儿十六岁生辰你怎么能不在,你还要代我将生辰贺礼送给他呢。二来是阿宝总得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吧,哪家官员是拖家带口地去办事的?三来是周家刚刚交到我的手上,现在麻烦事都还没有全部处理妥当,阿宝要帮帮我,帮帮我周家。四呢……”
还没等周生生说完,晏溪就一下子冷面打断。说这么多理由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不想让自己跟着罢了。
“周秉芳,你是觉得你能哄得了本宫?”
仅凭三言两语,就算是说上天,也哄骗不了!
周生生兀自从位子上起身,绕到晏溪身后,双手放在晏溪的双肩上,轻轻揉捏按摩起来,温声道:“你乖一点。”
晏溪偏头,看着身后的周生生,眼神幽深带着打量,猜测道:“是父皇吩咐的?”
周生生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但尤觉不够,语气温柔道:“就算是父皇不说,我也不会带你一同去。”
即使刺史制度相比于之前自己所写的已经足够温和,但也不免会影响到当地官员士绅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利益链一旦被破坏,除非自己进入他们的利益链中,否则……
周生生声音难得正经厚重了起来,说着自己的打算,“我想重开周家海上生意。”
晏溪一下子转过身,满脸惊愕。当时周蕙夫人赌上周家身家,也不过是开辟了一条去南疆的线路,这条线路赔上了多少金银,至今这条线路也并没有给周家带来明确的收益,全靠周家每年出上千万两去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现在周秉芳竟然也要赌。
“无论要花多少钱,就算是将整个周家都赌上,我也要重开航运,不仅是番邦之地,齐国境内亦是如此。阿宝要留在京中帮我照看周家。”
刘南笙守旧,对于这种新兴事物嗤之以鼻,但这种没有被开发的地方才一定要占领先机。
“为何?”晏溪没有直接出言讽刺周生生的想法,反而是想认认真真听听周生生为何一定要如此做。
“会成的。”
现如今,自己也真的无法确实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也无法保证一定会成功,只能是破釜沉舟。
会成,何其缥缈……
晏溪眼睑低垂,言道:“本宫自当帮你。”
***
翌日一大早,周生生就将昨日送来的官服穿在了身上。官服略大,穿在周生生的身上略显其身材单薄,整个人也有些弱不禁风的文人模样。
“阿宝觉得这身衣服怎么样?”周生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果然从来没有当过官的人,穿上官服也没有人家的那气势。
晏溪不语,上前一步默默将周生生的袖口整理平整,随后从桌上取来乌纱帽。周生生见状也微微低头,乌纱帽慢慢戴到了周生生的脑袋上,看起来倒没有一开始的那样不伦不类了,有了一点当官的样子。
周生生眉目含春,笑容如春日之光可以暖冬日寒冰。调侃自己道:“我觉得当官还是得大腹便便才行,才有官威。”
“那时候本宫可不会要你!”晏溪直接回答。还真是想不出来周生生若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会是个什么样子。
周生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多少有些肉感的,“看来我不能胡吃海喝,否则我回来,阿宝就不要我了,哈哈哈……”
“司剑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民生你也得带着,他懂你平日里面喜欢吃些什么,多吃些,不拘着……”晏溪难得有这样话多的时候,喋喋不休地将所有需要嘱咐的事情说出来,周生生时不时点头示意,听得耐心。
“自然……自然……”周生生一一都应了。
“平平安安,早些归家。”晏溪最后说道。
周生生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答应。
第64章 赣州
“皇姐!”晏康朝着晏溪大幅度挥了挥手,看见皇姐的视线朝着自己投来,随后直接小跑了过来。
晏溪微微一笑,端着一副长姐的样子。身后翠柳手上还端着两个锦盒,一份是秉芳说的地契,一份则是自己准备的。轻轻点了点晏康的鼻头,呵斥道:“平日里面还是要稳重一些的,都十六岁了,都已经定亲的人了,还这么跑跑跳跳的。没样子!”
虽然是这么说,话语之中却全是纵容。
晏康听闻晏溪此言,瘪了瘪嘴,更尽情地在长姐身边撒欢。
半月之前陛下才刚刚定下来的亲事,一个御史大夫的女儿。还不知道长相性子,但是一想到那金御史在朝中强硬不知变通的样子,想来他的女儿也是个生硬的闷葫芦。这门亲事,自己是万分的不满意。但成亲什么的不过是为了身份罢了,左右妃子什么的也管不了自己。
“好了,都十六岁了,稳重一些。”晏溪含笑轻轻拍了拍晏康的肩膀,帮着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服,将其抚平。
“你皇姐夫送了你一套宅子,在城北,本宫前两日去那里给你看过,都不错。离跑马地不远,所以本宫就送了你一匹好马,你到时候有空的时候就可以去那里住一住,约点靠谱的人玩一玩,跑跑马。”晏溪笑着说道。
“姐夫对姐姐倒是大方……”晏康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落后半个身子跟在晏溪的身后,对这个窝囊,家里面还是从商不从政的姐夫,晏康打心底里面看不上,上回还见过,瑟瑟缩缩的……这样姐夫配不上自己的姐姐。
“是对你好。”
晏溪笑容收了收,明显是对康儿这样的不尊重有些不悦,暂且顾念着今日毕竟是康儿的生辰,忍下了接下来口中的呵斥之言。
晏溪施施然地坐在了主座下一位,今日是康儿的生辰。皇子生辰陛下一向是不会驾临的,故而主座归晏康,下座第一位就是晏溪。
宽大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时兴的瓜果和厨房备下的精致小菜,边角之处还放着一个白瓷酒瓶。晏溪侧睨了一眼身侧空着的位子,眼眸中的光亮晦暗不清。
秉芳去了赣州任职,现在已经半月有余,想必现在已经到了赣州,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出门前自己特意嘱咐了司剑,一日一封书信,不得有断。
这位子原先康儿想着人都已经外出做官的,便想着直接撤下去,却被晏溪传话拒绝了,故而今日一张长桌前两个位子,自己占了一个,旁边一个空空如也,没有半点温度。
与此同时,远在赣州的周生生打了一个喷嚏,冬天不容易着凉,反而是这种盛夏时刻最容易着凉。半个月的车程因为周生生水土不服的缘故被拖长了几天,所幸日赶夜赶,终于在陛下规定的日子里面到达了赣州。如今被这灰尘一刺激,喷嚏一个接着一个,都停不下来。
周生生看着这刺史宅子,不禁黑脸。这……未免也空置了太久了吧,这么多的蜘蛛网和灰尘。
这接待周生生的主簿也是个人精,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自然是看到了这位空降大人脸上的为难尴尬,也看见了跟在空降大人身后这一大批子人的黑脸,尤其是这拿剑,一脸黑色劲服的人,气势凌人,眼神杀人。
卫蔺局促地搓了搓手,脸上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告罪道:“大人,这刺史府邸是根据其他大人留下的府邸改的。自那位大人升迁之后,这府邸就被空置了下来,不免有些灰尘垃圾,小人明日就让人来收拾一下吧。”
周生生虽不高兴,却也不好意思多加苛责,毕竟这主簿卫蔺的姿态已经摆得极低,比起那些地头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已经好了许多。
“你先回去吧,给我再找几个好的明日来给我打扫一番。”周生生轻声嘱咐道。
“好好好……”得了这话,卫蔺赶忙就走了,生怕这位空降大人再给自己安排事情做。
司剑还是一脸冰块相,站在原地,半分也不愿意动弹,似乎是生怕那墙角的蛛网会掉到自己的宝剑上一样。
周生生看了一眼,额……带的人不多,让司剑收拾好像也不妥当。
正这个为难的当口,在宅子里面巡视了一圈的民生蹬蹬蹬跑了进来,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抱怨似得说道:“驸马爷,这么乱銥譁的房子这可怎么住人?”
“以后叫大人吧。”
驸马这种称呼在赣州,不好……
“诺。”民生低头受教。是自己的错,司剑大人都已经转口叫大人了,自己却一直拗不下来。
民生眼中还是有些为难,下人尚且可以将就着一些,但瞧着这日落西山的时辰,怎么着也收拾不出一间体面的厢房给驸马爷休息。
周生生只顾着命人来赣州先为自己刺探一番情报,却没有想到这群人竟然是会拿那种地方来让自己住,一时之间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没有等周生生回话,就听见冷冰块司剑说了句无事。还没等周生生开问,门口就传来了响动,是周家的人。
站在颇为体面豪华的周府门前,周生生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晚可算是有地方睡了。
周家在赣州没有生意,但不代表不能为了家主的任职,直接拓展到赣州来,先从买幢宅子开始。
买宅子这件事情自己不知道,司剑反而是知道,想必幕后安排吩咐的就是阿宝。周生生心上不自觉浮现出一股暖意。
即使是不来,也依旧照顾自己照顾得很好。
听这的周府管家说,这幢宅子里面的人都是从京城送来的,全是由周云亲自挑选之后,又马不停蹄地送来赣州的,就是怕赣州选人选出岔子。这管家就是在周家做了许久的,特意派过来主事,十分听自己的话。
屋子里面灯火长亮,周生生半躺在太师椅上,看着桌上的官印和一叠文书,眼神逐渐空洞,心也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想了想,脑中晏溪的身影成型,周生生唇角微不可微地扬起了一个弧度。
失神了半晌之后,周生生一下子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失神的目光,重新看向桌上这两样东西。重新将文书拿起来看了看,这是出行前一晚熬夜写出来的。
明日,先去拜会赣州府尹,接下来就得张贴告示,将这匿名投票的规则传下去,接下来就得下乡。
周生生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墨条随着一圈一圈地打磨,微乎其微地变短,将白水染成了纯正的黑色墨汁。
笔尖蘸墨,周生生咬了咬笔尖,沉思了一下,旋即将这告示内容写了出来。
语句不多,但切题,说得很清楚明白。待墨迹干透了之后,周生生这才将他折叠了起来,随后用镇纸压住,防止被邪风吹跑。
收拾个屋子能拖这么久,若是写告示什么的事情都交给他们,估计等自己没命的时候,自己还没能离开赣州。
想到上回系统提示的三年……周生生眼睑下垂,眼中晦暗不明,极深的瞳色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天刚蒙蒙亮,周生生便自觉起了一个大早,自己穿好了衣服,连发冠都自己带好了。头发稍微有点松散,发冠也微微有点歪,但还算可以,至少是不显凌乱。
周生生看着铜镜中倒映的微微有些变形的自己,突然就笑了一声。本来出门的时间就和上赶子一样,阿宝还特意叫来了翠柳,特意教自己束发,分明就是打算让翠柳在最快的时间里面教会自己束发这个技能。
关键是让翠柳教的是阿宝,在旁边眼神越来越冰冷的还是阿宝……
想到镜中翠柳为难得好像走在刀尖的表情,周生生不免发笑。
“驸马爷,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民生手上还端着一个铜盆,边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脸上挂着惊讶又疑惑的表情。
想着驸马爷昨日晚上吩咐的要去见府尹,民生已经特意早起了许多,还想着到时候估计要敲许久的门才可以将驸马叫醒,没想到驸马爷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院子里面,旁边还站着司剑大人。
民生暗叫不好,连忙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周生生接过毛巾,直接浸在水里面,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就直接将拧干的毛巾放回了原位。吩咐道:“你今日不必和我一块去见府尹了。”
听闻此言,民生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驸马爷这是嫌我不机灵了!
虽然说我确实是没有司剑起得早,还没司剑办事妥帖……
“你给我去刺史府,监工。”周生生笑了,紧接着又打趣道,“我总不能让你领着月钱,就在府里面偷懒吧。”
路上因为自己水土不服的缘故还耽误了几天,自己来赣州任职的消息再怎么样都比自己人到的要快吧,却没想到刺史的府邸还是完全没有收拾过的模样。估计要是没人看着,这主簿一天时间也收拾不出来什么。
尽管被打趣,驸马爷给自己吩咐了事情,有事干,民生心里面也高兴,一扫刚刚的阴霾,兴冲冲地应了一声诺。
周生生走过司剑身侧,沉声道:“走吧。”
***
府尹姓陶,祖上都是一些教书匠,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到他这辈突然就发了迹,看查到的资料上面写的,这发迹应该是因为家里面有个姐姐嫁给了韩启超,有了愿意砸钱的四大皇商之一韩家,官运自然亨通。
但即使关系近,韩启超也并不打算对这个没有多少才能的小舅子太好,故而只在赣州做了一个府尹。赣州油水大,便也就没有多吵吵,年年考评不算太好也绝不能算差,就一直连任下去了。能这么顺遂,想必做官也是有些门道的。
“周大人好啊,昨日有事,都不能相迎周大人,还望周大人海涵啊。”陶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周生生迎了进去。
周生生摆摆手,按照官位品级来算,自己还排在陶林的下面呢。现下对自己这么客气,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驸马身份。两人客套了一番,这才进去。
“听说刺史府还没有收拾干净,弄得周大人住到了自己的府上,实在是我的失责。”陶林不住地摇摇头,一脸笑意朝着周生生告罪,这笑容中却看不到什么真实的情感,全是虚设的客套。
“无事无事,不过是小事罢了。”周生生笑着回应,慢慢将话题引到这回前来的目的上。
“我这回来是奉陛下的旨意,要做的就是推行新的官员考评制度,到时候不免要陶大人带我熟悉一下赣州的下设官员,各个地方。具体推行的时候还是要陶大人的帮忙呢。”
周生生一脸笑意,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即使周生生态度好,但陶林听到这官员考评四个字的时候,嘴角的假笑还是僵了僵,毕竟这可是切身影响自己利益的东西。尽管只有一瞬之间,周生生也直接捕捉到了。
“自然……自然……”陶林点头应下,心里面却是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
“那就多谢陶大人鼎力相助了。”周生生摸了摸手腕下面的手链,饮了一口茶水,旋即又说道:“宜早不宜迟,我昨晚就已经将这告示写出来了,还希望陶大人帮我以官府的名义散布下去呢……”
周生生挥了挥手,司剑就拿出了一早的时候周生生交给自己的文书。
看着上面苍劲的笔锋,陶林的笑容彻底僵了。说到这份上,就是张贴告示罢了,自己也没有理由阻止。
这驸马爷做大人,的确是不好摆平。
“那就麻烦陶大人了。”
“自然……自然……”
***
告示已经发下去三天了,想必城里面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如今就是要去看看乡下地方。
周生生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面,没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件平常的常服。民见官总是会怕的,故而才穿了一身普通的。
还没等说两句,周生生只感觉脑子一蒙,身子瞬间晃了晃,额头上一阵湿湿的感觉。手慢慢往头上摸了摸,指尖一片红色。
“大人!”
司剑开口大声道。
司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宝剑出鞘,剑尖直逼这手上拿着扁担,殴打周生生的村夫咽喉。
长公主有吩咐,驸马不能有半点损伤。
如今……受伤了……
第65章 过分
晏霖眼中的怒火遏制不住,右手紧紧将茶杯捏在手中,骨节发白,面色铁青,像是生生要将这茶杯捏碎。
之前林柏川的说的事情自己尚可以不相信,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会传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被自己给查到了,不是空穴来风的消息。
一介皇子竟然是关起门来宠幸一个侍人,实在是分寸全无,没有半点皇家的体面!
“堂堂一个皇子之身,竟有断袖分桃之癖,过分至极!”晏霖怒斥。
林柏川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睫毛微颤。杀人官司放到端王的面前,没见这位有什么动容,反而是猜忌更甚。但现在……不过是一个玩弄侍从的过错,反而是觉得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严重。重表不重里。
林柏川声音不见起伏,公事化地问道:“下官不日就会去抚州任职,王爷还有什么需要下官代劳的吗?”
晏霖抬眸,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自己也不太想要让林柏川去离京城太远的地方了,无法及时帮衬自己。
“当真决定要去?”晏霖问道。
“早就准备好的,朝廷也已经下了批文。”看晏霖好像是不大情愿的模样,林柏川冷着眸子,低着头,不让晏霖看见自己的神色表情,紧接着说道:“下官可以为端王爷试试招揽周秉芳。”
晏霖眉头一蹙,薄唇闭合。林柏川觉得周秉芳是个可以招揽的人才,但这身份摆在这里,周秉芳是驸马,与晏康那头的关系太过亲近,就算是招揽来了,也不好把控,是个风险。
“周秉芳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若是他知道了晏康背地里面的这些下作手段,想必也是会帮王爷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即使周秉芳上回明确地在自己面前表示过,但冲着周秉芳那软绵绵中带着一点刚强的性子,若是真的见着了这些腌臜事情,怕是会比自己的反应还要大。
晏霖扯动了一下唇角,又问:“他是晏溪的夫婿,在晏溪的手里能讨到好?”
对这个妹妹,晏霖虽见得不多,但持保留意见,不是个吃素的人。就好像是一头蛰伏的狮子一样,一旦睁开了眼睛,一旦挥起了自己的利爪,不伤筋动骨不会松口。
周秉芳,若是真的成了自己的人,估计不出三天,就得被这妹妹发现,到时候自己还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图谋。
“长公主若是一把锁,那便只有周秉芳这把锁才能打开。”林柏川做了一个开锁的动作。
晏霖不吭声,眼神中多了一丝林柏川看不透的深意。
“周家富可敌国,王爷应该知道,若是真的要做,周家有多重要。”林柏川异常平静地看向晏霖。
钱,是现在晏霖最缺的东西。
这东西恰好周家最多。
晏霖瞳孔骤然缩了一下,稳下自己言语之中的炙热,道:“去试试吧。”
林柏川耸了耸肩,由着下人的带领,从小门出了端王府,弯弯绕绕到了一条幽深不见人影的后巷之中。前后都无人,隔着一道墙却可以直接听见西街之上的叫卖声,林柏川倏地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若不是陛下子嗣单薄,小皇子尚不足五岁,朝堂之上唯有晏康与晏霖两派。晏康荒淫乖张,又何必要退而求次,选那刚愎自用的端王,又何至于如此……
发泄了半盏茶的时辰,林柏川抬起眼睫,望着这幽深不见底的巷子,迈步走了出去。
***
林柏川内心的挣扎,周生生不知道。此刻也只能看着面前这个老郎中摸着自己发白的山羊须,给自己嘱咐着一些要注意的点。
“忌酒,饮食也不要太过油腻了,吃得清淡一些……”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民生双手揪在一块,一脸焦急地问道。
驸马爷回来的时候,头发上面的血污都还没有处理干净,就连额头上面的伤口也只是草草用布包起来止血,这若是感染了可怎么好。
“多养养,吃点补气的……”这小子太烦,但毕竟看病的是当官的,老郎中也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只能又说了两句,打发打发人。
“行行行……”民生将这些话都记下。
正欲再开口多问两句,就被头疼的周生生打断。不过是被打破了头罢了,也没有流很多血,又不是瓷娃娃了,一碰就碎,一碎就好不了了。
“民生,送郎中下去,赏些银子。”周生生吩咐道,支走了多嘴的民生。
刚刚那混乱还真是吓到自己了,实在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是会被人拿着扁担一下子照脑袋上面敲,更是没想到一向皮糙肉厚的自己,被敲了一下脑袋就破了,还流血了。上回头破还是新婚,直接让自己借着周生这个人的身子还魂了。
周生生轻轻隔着新换的纱布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不疼,没什么感觉,比起上回手断的那回好多了。被打的那一下还是怪疼的,但阿宝不再身边,也没必要叫疼,平白让一群人在自己面前表现愧疚得不行的神色,周生生属实是觉得自己受不起。
民生还在送郎中出门,司剑就直接过来了,冰山脸有了一点动容,想必是因为自己在他眼底下受伤的缘故,让他有些不安忐忑。
“意外,没事的,是我没有及时躲开。”周生生先发制人。
司剑噎住了。
“那人关进牢里面去了?”周生生问。
“是。”
殴打朝廷命官,还是皇亲国戚,不进牢里面就奇怪了。
“陶林有没有对他做什么?”周生生又问。
“没。”准确来说,是还没有,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
“他为什么要打我,你去问过了吗?”周生生继续问。
“没有。”
司剑回答的简单明了,却没有什么实际的信息,周生生不免扶额为难。阿宝的近身,离开了一个时辰,怎么就什么东西都没有查到……
“那人叫姜大,家里面的老大,做的是泥瓦匠的活计。四个月前在陶大人府上面干活,但干完之后陶大人没有给钱,说是手艺不行,直接打发了他。那时候冬天还没过,屋里面没钱就没米吃饭,饿死了一个小儿子。非常讨厌做官的。去官府闹过很多回了,被打了很多回,就偃旗息鼓了,就是人变得偏激了一些……”司剑声音冰冷,将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一个时辰,查到不少。周生生在心中由衷赞叹,怪不得阿宝一直带在身边。
“可我那时候有没有穿官服……”周生生反问,不是不喜欢当官的,自己穿的一身常服啊。
“更讨厌当官的狗腿子。”
穿得锦衣华服,可不就看起来像狗腿子,周生生瘪嘴……
周生生瘪嘴,极度渴望在阿宝近卫的面前提升一下自己的威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把那个人从牢里面带出来,带到这。”
和陶林有仇,总不能一直放在陶林的眼皮子底下。
“诺。”司剑办事雷厉风行,得了命立马就出去了。
不多时,司剑就拽着姜大的衣领,将人给提溜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扔在了地上。
周生生翘着腿坐在主座上,桌上摆着一杯参茶,面前跪在地上,身子抖来抖去的就是这回动手的姜大。
姜大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棍子竟然打到了一个有权有势的,还把自己一下子干到牢里面去了,现在又被提溜了过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姜大认怂。
民生此刻已经站在了周生生的身侧,脸上的气愤比起这满堂人加起来的都厉害,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可是驸马爷,千金之躯。”
听闻此言,姜大的腿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面无血色。
周生生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看着姜大受尽了内心惶恐的折磨,也算了出了这一棍的气,出声道:“没事,你站起来回话吧。”
“……”姜大不敢,眼睛只敢看着地上,一个劲地叩头认错。
“起来!”周生生沉声,严肃了几分。
司剑提了一把,姜大这才站了起来,腿抖似筛糠,站也站不稳。
“你和陶林有什么过节吗?”周生生不愠不喜,淡淡地望着姜大。
“……没有。”姜大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又很快地被自己的懦弱掩盖了下去。
迟疑了……
“照实说,本官不怕陶大人。”周生生蹙眉。
周生生又重复说了两遍,姜大这才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起了自己的遭遇,说的时候还是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小心地观察着这位周大人的神色,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又把自己送进了虎口之中。
“你这么说,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本官自然也不能全信。”
姜大的心沉了沉,心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果然,官官相护,被自己打了,难不成还能帮着自己斗别人。
呸……
“不信就不信,当官就是这样的。”姜大撇嘴,小声地嘟囔。
周生生没有听见,但是民生却听见了,重复了一遍出来。
姜大一下子就跪下了,但是却没有一开始那样怕得发抖,显然是周生生的态度又让他钻进了牛角尖之中。
“民生,你先下去。”周生生吩咐了一句。
民生实在是太护着自己了,动不动就比自己还生气,不适合留在这里。
民生一步三回头,还是走了,不敢顶嘴。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位子,走到姜大面前三步的位置,站定,居高临下地问道:“改日我带着你,让你和陶林大人当面对质,到时候要是你说的不假,本官给你做主,你敢不敢?”
姜大愣了,短时间内脸上变换了好几个颜色,先是没有想到周生生竟然是会这么说,但又想到后头若是出事,还不得要怪罪在在自己的身上。
“我会保住你!”周生生保证道。
自己的身份,将姜大留在自己的身边,保住他是没什么问题的。
姜大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等了许久才蹦出来一句。
“我就是个平头小百姓,书都没有读过,斗不过你们这些当官的,尤其还是当大官的。”
当官的自己见得不多,那个没有给自己工钱的陶大人更是一眼都没有见到过,全程都是一些穿着上好衣服的人和自己周旋。与其说是周旋,更像是打发。
自己上告官府,见到了县令,将状告的人说出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得到,就得到了一顿板子。去了乡长那里,更是白得了批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每一个人都没有真实解决自己的困境。如今这位新来的大人……
“刚刚你也听见了,我不单单是个官,还是三品驸马都督,是皇亲国戚,不至于出尔反尔。”周生生声音沉稳,再次保证道。
如果这姜大还是不相信自己,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罚上一通,让陶林不敢找他麻烦,放回去。
“真的能还我个公道?”
“你说的是真的,有证据,就能!”
“好,我姜大听大人的。”
在姜大的眸子里面周生生看到了坚定,微微颔首,随后慢慢说出自己的目的。
姜大是这里的本地人,姜家村里面土生土长的人,可以成为自己的人,对自己在乡镇之中实行投票考评制度有好处。姜家村是个试点,只要姜家村可以好,接下来便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第66章 猫腻
司剑每日书信不断,都是通过独有的一条暗线传递,即使是远在千里的赣州,七日之内也必能收到。
寝殿之中只点依稀点了两三盏灯,晏溪半边身子被光照着,半边身子整个隐在黑暗之中。白日里面的光芒散尽,洗尽铅华。如今整个人都被阴沉,黑暗包裹,就好像是一头猛兽正在暗自觉醒,散发着冰冷骇人的温度。
案首上面放着的就是七日前周秉芳被打破头的文书,还有九日前刺史府荒废,秉芳无处可去……
未免实在是欺人太甚……
晏溪轻轻叫了一声,翠柳立刻就进来了。
“……”
翠柳不复之前的那般玩闹性子,整个人安静了下来。驸马走了之后,尤其是最近两天,整个公主府上都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渐渐地就变成了这幅拘谨冰冷的模样。
翠柳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公主吩咐,晏溪此刻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吩咐了。
一个眼神,翠柳会意,没有多问,直接退了下去。
晏溪唇角低垂,凤尾好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一样。刚刚将翠柳叫进来的时候,其实是想吩咐她准备东西,启程前往赣州。但若是传出去,不免会有麻烦。
瞻前顾后,步履薄冰,好像是成了现在自己每走一步的写照。
晏溪秀眉下的眼平静,深沉,透着无尽的黑暗,这莹莹的一点光亮也丝毫不能照亮一点她的视线。
双手撑在案上,走到烛台前,晏溪俯身吹灭了两盏,留下了最后一盏,给这诺大的寝殿留下一点光亮。
早已经洗漱过,换上了寝衣。晏溪直接和衣躺到了床上。一闭上眼,那些不好的想象就如同洪水猛兽一样朝着自己汹涌而来。
晏溪猛然睁眼,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翻身起床走到桌边,从茶壶之中倒出温热的茶水,连饮了两杯,晏溪才觉得心中的不安缓和了一些。
才去了一个月,秉芳就算是动作再快,少说也要再来一个月才能触及到那些老狐狸的利益。就算是真有人看不过眼,动作也不会太大,司剑一个人足以应付……
晏溪不停地给着自己心理暗示,一点一点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吹灭了寝殿之中最后的一盏烛火,最后一点的微光也在一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寝殿被黑暗笼罩,晏溪摸黑重新躺到了床上。
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困意才慢慢袭来。晏溪秀眉微微蹙起,青葱一般的手指甲扣着锦被之上金线绣制的纹路。无不说明着,这一觉睡得甚是不安。
“过来……过来……”
周秉芳的手慢慢放在手链上,一个用力,手链应声而断,水蓝色的水晶散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散落声。
晏溪的神色僵住了,整个人瞬间从脚底凉到了四肢,血液也好像是不会流动了一般,血色一刹那之间全部散去。
“周秉芳……周秉芳……”晏溪一声一声地唤,一声比一声悲凉,却丝毫不能阻止面前人的离开。
奋力朝着周秉芳离去的方向追赶,晏溪奋力张开自己的手,只想触到前面人的衣角,却怎么也触及不到。不知道追赶了多久,一阵白光袭来,激得晏溪完全睁不开眼,但伸出的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的触感,抓到了……
晏溪一喜,白光散去,晏溪这才看见面前的周秉芳。脸上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冷漠,宛若冰霜一般冷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冽,晏溪呼吸一窒。
厌恶,欢喜,愉悦,忧愁……这些自己都见过,但从未见过她这般得冷漠,就好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晏溪双唇呢喃,没有问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周秉芳。倏地一阵血色袭来,晏溪的瞳孔瞬间放大,眼中被一片血色覆盖。
利箭穿心,穿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周秉芳。
温热的血一下子溅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脸上。晏溪只能感觉到怀中沉沉的,是周秉芳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的怀中,血色浸染了她胸口的衣服,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血人。
血是热的,是热的,自己知道。但为什么怀中的人这么冷,这么冰……
“周秉芳!”晏溪凭空大叫了一声,一下子梦醒,坐了起来。
“公主……”翠柳听见声音,连忙冲了进来,就看见了坐在床上失神喘气的公主。
额头上面的汗水已经让发丝黏在脸上,翠柳哪有见过这样的长公主殿下,心下一惊,连忙倒上了一杯茶,递到了晏溪的手边。尽管是隔夜茶,晏溪还是直接双手接过,大口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凉茶入口,才觉得不停跳动的心有了一点缓解。
“公主,怎么了?”翠柳关切地问道。
晏溪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重新变得清明,抿了抿唇,将茶杯交给翠柳,“无事…”
翠柳将茶杯放回原位,又转身去外面招呼了几个丫鬟,接过了毛巾脸盆,“你们在外面候着吧。”
翠柳重新走回室内,将脸盆搭在了架子上,回身一看,晏溪已经起身。翠柳连忙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件水蓝色的薄衫,披在了晏溪的身上。
“深秋了,早晨露重,公主还是要多穿点衣衫才成,别回头生病了。”
就着温水净面后,晏溪慢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秋黄色的落叶飘飘然坠落在地上,眼中的忧愁不减,反而是有慢慢加深的迹象。
“多久了?”晏溪问了一声。
翠柳反应了一下,便脱口而出:“三十七天了。”
“一个多月了……”晏溪用着极低的音量,呢喃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
晏溪收回自己慢慢放远的视线,一点一点定格在窗前位置,正摆放着那日从周府带回来的老虎头。
“将戚霜,谢明两人全部抽调回来,让他们两个抓紧时间去赣州,护卫驸马。”晏溪低着头,薄唇微启,慢悠悠地吩咐道。
翠柳一惊,没有直接应声。戚霜管的是东南那块的暗哨,谢明则是掌管暗卫的副手,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长公主竟然是都要抽调去赣州,京城之中的人手减少,未免需要重新部署,都是一堆的麻烦事,还容易混出岔子。
“戚霜,谢明两位大人都调过去,未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吧,尤其是戚霜大人,他的事情颇多,还无法及时找到人做,怕是有些不妥。”翠柳皱着眉头规劝道。
看晏溪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翠柳只能进一步劝道:“司剑已经跟在驸马身边了,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说的在理,但自己心头的绞绞感做不得假,总觉得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梦中秉芳中箭,满身鲜血的样子还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一遍一遍回放。那种触感,那种冰凉,真就好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无力感席卷全身。
司剑若是真的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秉芳也不至于被人敲破脑袋。
晏溪沉默了半晌,退了一步,“抽调谢明过去。”
自己去不了,总是要派一个得力的人过去看着。
“诺!”
***
民生一下一下从桶中拿出票,卫蔺则是坐在一旁,手中拿着笔,民生唱一票,卫蔺就记一票。
听着这一票一票的赞成,周生生的面色逐渐低沉了起来,神色也不复先前的灵彩。
“最后一票,赞成……”民生唱出了最后一张票。
周生生沉着脸,斜睨了一眼身侧的卫蔺。白纸上记录着的正是此次的唱票结果,一百九十二人都是赞同,只有一票是不赞成,按照先前定下的规矩,那考评成绩就是极好。但这陶林,光看他这行事做派,就不像是一个好人的模样!
“卫主簿,你先下去吧。”
卫蔺有些为难,看这刺史大人的面色不佳,看起来好像是对这结果不太高兴的样子。原先还打算留在这里听一听的,好回去报告给陶大人,没想到竟然是被下了逐客令。
“民生,你去帮我将姜大找过来。”
周生生将白纸移了过来,放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视线时不时略过一百九十二和一这两个数字,眉头微乎其微地蹙起一道褶皱来。
这样的数字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未銥譁免失真得太过严重了。
周生生将自己的双肘撑在扶手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一百九十二比一,司剑,你怎么看?”
没有等来司剑的回答,姜大便被民生带来了。
“见过周大人。”
周生生颔首。
“对了民生,你把那个不赞成的票找出来给我。”
赞成不赞成的票据,民生都已经直接分成了两堆,于是很快地将不赞成的票据找了出来,交给了周生生。
周生生接过,正面就是一个大大的叉叉表明不赞成,背面则是写上了大段的文字。快速扫过,有理有据地写着三点不赞同的理由,看这写字的笔锋和条理性,倒像是个读过书的。
“大人找小人来有什么事情吗?”姜大脸上大大的不解,搞不懂这位大人想干什么。
这位刺史大人看起来亲厚,还替自己还清了家里面小儿子救治不成欠下的债务,姜大是打心底里面的感激,现在巴不得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大人说什么,自己就能冲在最前面。
周生生一个眼神递给民生,民生立刻会意,将这不赞成的票给了姜大。
“你看看,你知道这个笔迹是谁的吗?”
唯一一张不赞成,周生生还是挺好奇这究竟是谁写的,可惜这票上面没有名字,走的就是匿名的路子。
姜大眉头一皱,局促地揉了揉手,“小人不识字……”
“这应该是个读书人写的,你们村子里面有读书人吗?”周生生换了一个说法问。
“有!”姜大连忙反应了过来。
“但那个读书人不姓姜,他娘是姜家村的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怀了孕,娘死了所以就留在了姜家村之中。未婚生的小子也不怎么光彩,所以平常的时候也不怎么和村子里面的人交际,我认识他还是因为有一回他帮了我挑柴说了两句。”
不与人交际,所以才没有同流合污,周生生低头沉思了一瞬,旋即又问道:“你一直住在村子里面,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风声。”
“关于陶林的,有没有对村子里面的人做什么,尤其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善举。”周生生粗略地给姜大指了一个方向。
姜大皱紧眉头想了想最近怪异的事情,的确村里面的人是有些不同,不同就在于做事情一直避讳着自己,好像是唯恐自己发现一样。
“不要想陶林,就说每家每户有什么共同点。”周生生重新指了一条线。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姜大是自己的人,陶林在村里面人的身上下功夫自然是会避讳着姜大。
姜大沉思了半晌,一下子惊觉,说道:“村里面的人好像家家户户都有了存粮!”
“嗯?”
“我时常要进城找活干,大部分村里人就会托我给他们买米回来。往常村子里面的人都是米缸见底才会要买米,两三天一定有一两家托我,但现在都已经快半个月了,没有一户托我买米。”
原来如此……
“一张票权,一斗大米,百姓大多都是无知之辈,自然是选这一斗大米养活家里面的嘴。”司剑悠悠地说道。
周生生默然。确实如此。
第67章 书信
有民生监工,卫蔺也不敢做得太过敷衍,刺史府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全部收拾了出来,毕竟是官员任职,周生生也不好一直住在周宅当中,早早地就搬进了刺史府当中。
今日的周生生已经换上了一件水青色的常服,长发披散在肩背之上,发髻则是被收拢在了小小的玉冠里面。上回的那块玉佩横生了不少枝节,在那之后周生生便没有再买过玉佩,腰带上只带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包,再无其他任一装饰之物,颇有些大家公子的衿贵,低调在身。
“去韩家。”周生生对着院子里面早早就候着的三人温声说道。
陶林就算是再厉害又如何,做这种事情少不得钱。就算陶林任职这么多年贪了不少钱,但是也要疏通各层关系,剩给自己的不会太多。买通一个姜家村可以,难不成还可以买通整个赣州的百姓吗。陶林定是会转头找韩家帮忙,韩家可是陶林的钱袋子。饮水还需溯源,不让这个钱袋子合起来,陶林自己一定整治不了。
周生生带着的人不多,就一个司剑,一个民生,还有一个民生前几日买回来的护卫,说是叫谢明。
护卫自然是要武功高强,周生生也见识了一番,和司剑比起来不分伯仲,甚是司剑还是落于下风的模样。
赣州这样的地方能出一个谢明这样武功的人,正常。但拥有这样武功的人竟然能恰巧被民生找着,还谦卑恭敬地表示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未免太不正常了些。
但看司剑对这人没有敌意,甚至是还有两分敬意含在那眼神之中。周生生心中也了然,想必是阿宝背着自己准备的,又怕被外人看见会心生忌讳,所以就安排了这样的一场戏,顺道将自己也瞒住了。
“去韩家可要准备些什么?”民生落后半个身子,紧紧地跟在周生生的后面。
周生生停住脚步,民生这倒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又不是打算去剑拔弩张吵架的,还是准备一份见面的礼品好些,就以周家家主的身份和这韩家的家主谈谈赣州之事。略微沉思后,吩咐道:“待会顺路去周宅的时候,你从周宅库房里面选点符合身份的东西带着。”
“好嘞。”民生笑着应道。
***
周生生还没到韩家,韩启超就得了信,早早就坐在了主座上,等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周家家主前来。
“周秉芳见过韩家主了。”周生生眼角夹着笑容,清秀的脸上虽是笑,眼底更深之处却是疏离,拱手朝着韩启超先行了一礼。
虽然周家与韩家都是皇商,算起来也是不相上下的地位,但毕竟韩启超是与自己母亲周蕙夫人一道的人物。周生生若是一定要论起来,还算晚辈,这行礼也算是应当的。
周生生挥了挥手,便从民生手中拿到了一个朱红色的锦盒。轻轻揭开就看见三颗白净的东珠放在里头,“这是晚辈特意找来的东珠,个头大小都还算适中,特意来送给世伯您。”
“多谢周大人了。”韩启超不接这世伯世侄的话头,直接尊称为大人。
周生生面容沉静,坐在了下座。低着头不去看这韩启超,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挑起腰间的香包,一边把玩一边悠悠地问道:“韩世伯和陶大人关系不错啊?”
韩启超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就连脸上的褶皱都透着一种生意人势利的眼光,生生的一只老狐狸。相比之下,周秉芳身上还夹带着些许年轻人的稚气,在韩启超的面前就像是一只小兔遇上了狡猾的猎手。
韩启超饮了手边的一口茶水,轻轻啧了一声,隐下心里面对陶林的不满意,慢条斯理地回道:“陶大人是我家内子的亲弟弟,与我的关系自然是好的。”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香包,眼睑微微提起,抬眸对上韩启超的眼睛。“前几日,本官在姜家村试行投票考评之事,结果挺好的,陶大人考评优秀。不是优秀,是分外优秀!”周生生咬音极重,顿了顿,唇角的笑容都开始慢慢下降,声音也冷了两分,“但偏偏陶大人是用手中的金钱,是用手中的权势而为!未免让考评有失公允了吧。”
“这钱从何来,韩家主知道吗?”周生生明知故问。
韩启超干笑两声,脸不红气不喘,好像是这件事情真的和自己无关一样,推却得干干净净,“陶大人是官,我只是一个生意做得比较大的商贾之家。陶大人做的事情,我就算是他的姐夫,也是管不了的。况且周大人这么说有证据吗?千万不要因为那些无知百姓的几句诋毁之词,就觉得陶大人不是个好官,这样未免更加有失公允。”
韩启超在这里和自己打着哈哈,周生生却也只能默默地上下牙磨了磨,发出细微的声响,散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韩家主一定要护着这位小舅子了吗?”周生生只觉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僵掉了,真不知道这韩启超继续这幅态度推脱下去,自己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韩启超笑着喝了一口茶水,态度不改,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回道:“周大人此话差矣,我没有护着,再说我哪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护着陶大人。我们这些商贾之家,一向是要倚靠您们这些大人,不敢得罪当官的,也左右不了您们的决定。”
周生生心中不免嗤笑,官商不离,相依相生。韩家这么大的商贾之家权势怕是能直逼二品大员,各地怕是也有不少培植上去的官员,都是为了做生意方便。
“既如此的话,韩家主就不要总是明里暗里地给陶大人那些金银补助了。韩家主总是这样以金银偏袒,本官不太好办……”周生生抿唇,已经是言尽于此。韩启超如果再明里暗里地给自己使绊子,那便一块严办。
韩启超装作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就像是对这些金银完全没有印象的模样,坦然说道:“陶林是我家夫人的亲弟弟,我家夫人疼弟弟。周大人不也送了很多金银宅邸给自己的妻弟,我自然是不能多加置喙的。”
周生生不语,只是唇角的笑容消失了,竟然是拿自己说事。正了正身子,不再维持表面的平静,冷声道:“周家没有赣州的生意,但不代表我不能将周家的生意引到赣州来。韩家主若是一定要与我对着干,那我周秉芳便宁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赣州此地,不能久留。韩启超不愿意,那便以周家的权势钱财砸出一条路来。生意人……周生生可不觉得韩启超会愿意浪费大把的金银去照顾这么一个妻弟。
周生生甩袖就要离开,故意放慢自己的动作,就等着韩启超按捺不住叫住自己。
果然,还没走出大堂,韩启超便开口半是提醒半是威胁一般地说道:“周家主,你可是家主,你这不是自损八百,是摆明要做赔本生意。您母亲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产业,您是要将它们都败光吗?”
周生生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丝毫不在意韩启超的话语,强硬地说道:“我周家不是你韩家,我除我夫人以外就是孤家寡人,我周秉芳是周家唯一的掌权人,我的话在周家无人敢不从。我不需要顾及,但韩家主需要顾及,您需要顾及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顾及您尚不可担起韩家大任的儿子。我做的是赔本生意,但韩家主进的是死局。”
这样强硬,不可转圜的态度,破釜沉舟的气魄不止是韩启超为之吃惊,就连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谢明也不免觉得这驸马爷让自己眼前一亮,怪不得公主会如此看重。
周生生撂下话,就朝着外面走,步伐速度都加快了,并不打算再给韩启超更多的思考时间。没走两步,就被韩启超又一次叫住。
“我会好好同我家夫人说清楚道理,定不会让她偏帮家弟。”韩启超退了一步。
面前这个周秉芳敢不敢践行自己说的话,自己摸不准。但这人是周蕙的儿子,若真是承了她的脾气秉性,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一个陶林,还不足以让自己去赌这样的风险。
周生生转身,与进来时一样,只是脸上的笑容消失,整个人透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眼底的疏离冰冷与晏溪往日对着外人的眼神一般无二,拱手冷声道:“多谢韩家主。”
***
韩启超那里软了下来,之后的事情便好做了。
渐入深秋,晚上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民生已经体贴地将周生生常坐的宽椅上铺上了三四层薄垫子,坐上去松软舒适的很。周生生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整个人瘫在了宽椅上,放松着自己的身子。
“大人,我让小厨房做了参汤,提神的。”上回驸马爷就已经提点过了,民生也渐渐改了口,从唤驸马爷变成了唤大人。
周生生睁开眼,接过民生递上来参汤,试了一下温度。参汤味苦,周生生瘪瘪嘴,只喝了一口便直接摆在了一边。
“小人听说别人家公子若是出远门的话,一般都是会给家里面的夫人写家书的,大人要写一封给公主吗?”民生笑着提议道。
周生生眼睛一亮,怪不得总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原来是缺点家的味道。
“那你快去给我拿些信纸过来。”周生生不再窝在宽椅上,整个人精神了起来,直挺挺地坐在宽椅上,就等着写家书。
民生拿来了一大叠的信纸,周生生便连忙将他打发了出去。自己写家书自然是腻的发慌,民生识字,若是看见的话,少不了要揶揄打趣自己。不好不好……
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烛火不停地跳动。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笔,用湿毛巾擦了擦染上墨汁的左手,看着这洋洋洒洒写下的十几页纸,周生生不禁咋舌。是不是多少写的太多了,真会有空一页一页看完吗?这么多看起来也是蛮麻烦的吧……
这十几页纸当中,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还有就是最近大半个月自己在赣州的见闻,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通,唯独没有说到赣州办事的阻力。
周生生抿了抿唇,还是觉得不妥。又取了一张白纸来,提笔慢慢悠悠地写下:一切平安,勿念……
将写着一切平安的信纸塞进了信封当中,周生生瞟了一眼之前写下的厚厚一叠,又瞟了一眼纸篓中堆成一座小山一样的废纸,神色暗了暗,半是无奈地抿了抿唇,将这一堆纸随意揉了揉,扔进了纸篓当中。
***
看着这大大的夫人亲启几字,人前一贯清冷的晏溪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这么久,还以为是不会收到的呢……
取出信纸,晏溪一愣,怎么就这么六个字……
“公主,驸马写什么来了呀?”翠柳伸长着脖子,作势就要看。
晏溪连忙将信纸收了起来,没让翠柳瞅见一丝一毫。继续端着一张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道:“何事?”
翠柳连忙收起自己揶揄的心思,将刚刚才收到的司剑送来的密信递给晏溪,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回的信送来的早些,好多张,也不知道司剑说了些什么……”
晏溪连忙打开,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确实是比之前的厚了不少。司剑从来不说废话,现在却写了这么多,晏溪心下微动,手指快速翻开了信件。
第一页平平无奇,说得都是普通的事情。姜家村试点失败,另觅良策当中。
当翻到第二页起,晏溪白皙的耳朵便慢慢染上了淡粉色,淡粉色慢慢加深变成深粉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去吧……”晏溪声音有些不自然。
一甩袖将文书收起来,刻意忽视自己耳朵的泛红,先将翠柳打发下去再看。
翠柳到底也跟在晏溪身边许久,观察到了晏溪微红的耳廓,也不知道司剑写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让长公主这样,估计是驸马爷的趣事。翠柳心中憋笑,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就退了出去。
晏溪这才端坐在位置上,将收起来的文书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往常求快一目十行,现在却是逐字逐句地在看,生怕错漏了一些什么。
褶皱颇多,想必这些东西都是秉芳之前写废的。也难为司剑终于有了一颗玲珑心,竟然是会将秉芳不愿意送来的书信找出来。
晏溪含笑,将第一张司剑所写的放在了一边,随后郑重地将那一叠书信慢慢用镇纸抚平其上的褶皱,转身放到了身后的密格当中。
第68章 相助
走在赣州城最热闹的大街上,街上的小玩意摊贩,古玩店铺一点都不逊于京城之中。但对这里,周生生却是没有什么心思要去看,一心只在办事上。
“谢明,你家乡是在哪里的?”周生生随口一问。
“不知道,没有家。”谢明如实回答。
长公主设立的长风营是专门用来培训暗卫,暗卫通常皆是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来处,去处只有死一条。能做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执行主子的命令,为主子尽忠而死。
周生生不语,直接结束了这个进行不下去的话题。
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闯入周生生的视线当中。
“林柏川!”周生生大声叫道。
人群之中林柏川循着背后的叫声,回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周生生。林柏川大力挥了挥手中的扇子,招呼着周生生。
本来是要去周宅找姜大说姜家村的后续事宜,没有想到就正好遇见了林柏川。姜大的事情暂不着急,林柏川是为何前来赣州倒是更让周生生好奇,果断推迟了处理姜家村的事情。
周生生穿过人流,上前走在了林柏川的身侧,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赣州?”
“我不能来吗?”林柏川一脸笑意地反问。将扇子收了回去,这种天气扇扇子走在街上简直就像是个怪人一样吸引别人的目光。
周生生斜睨了一眼林柏川的脸,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好好回答,为什么就来赣州了?”
“周兄当官了,我自然是不能被你落下太多,所以我自然是为了来任职的。”林柏川悠悠地说道,话中半真半假还夹带着玩笑的味道。
“任职?在赣州?”周生生疑惑了。怎么就好巧不巧和自己安排在了一个地方,说不是故意的自己都不相信。
“不是,在吉安。”
“那来赣州做什么?”周生生又问。
林柏川将双手背在身后,“回去说吧……”抿了抿唇,刚想将胳膊放在周生生的身上,就被周生生不留痕迹地躲开。林柏川撇嘴,拖长音调哀怨地道:“哎呀呀……周大老爷为夫人守身如玉,连兄弟都不能碰啊!哎呀呀……”
“对对对!不能……不能……”周生生含笑回应。默默拉开自己与林柏川的距离,保持着一个不亲不近的朋友距离。
林柏川也不气恼,跟着周生生一块慢悠悠地溜达就去了周宅。
林柏川自顾自地扫视着这个书房,顺手从架子上面取下了一个青花瓷瓶,斜斜地坐在位子上摸着这瓷瓶的纹路,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周兄从前一直在我的面前哭穷,还问我要钱。你再看看你这书房之中的花瓶摆件,就连这普普通通的桌子都是红木的,你这可真是暴发户的作风啊。”
“据我所知,赣州是韩家的祖业之地,周家一向不在赣州发展,想来这宅子是在周兄来了赣州之后才置办上的。周兄大方啊!”林柏川耸耸肩,夸人的话一套接着一套蹦出来。
“第一次知道你林家大公子这么会夸人,跟练过的一样。”周生生打趣,“放回去……”周生生指了指花瓶原来所在的地方。
一切都是阿宝找人置办的,周生生也不太清楚具体的价格几何,只觉得在周宅之中住得舒服,吃喝都习惯顺手。现如今听林柏川这么说,才觉得自己应该是住的应该是一个隐藏金屋,心中不免有些欢喜。
周生生双肘撑在桌上,挑眉望着面前的林柏川问道:“你既然是要去吉安任职,怎么来赣州了?”
林柏川撇嘴,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花瓶放回原位。翘着二郎腿像是主人家一样背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回道:“还有十天,留在赣州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我帮忙。”林柏川顿了顿,食指指向自己,又指向周生生,“毕竟我比你聪明狡猾,对陶林那种人,手到擒来。”
“好啊。”周生生欣然应允。
林柏川的身份摆在这里,林家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足以震慑陶林,比起驸马的身份有用多了,想必也能让这件事情快点揭过去。
***
顺着姜大打听到的线索,周生生没有带人,只与林柏川一人来了姜家村找邹启明。
“邹启明!”姜大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远处穿着麻布长衫,艰难地提着一桶井水的邹启明。连忙叫住他,不让他走远。
“邹启明,停一停!”姜大扯开了嗓子,又朝着邹启明的方向叫了一声,生怕邹启明听不见。
第一声邹启明没听见,第二声传来,邹启明放下手中的水桶,回头就看见跑向自己的姜大,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的不错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知道叫住自己是所为何事。
邹启明保持着冷漠,停在原地,看着姜大迎面冲上来,首先反映便是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本着读书人的迂腐,尽管都已经自己动手挑水了,还是不忘行礼作揖,道:“姜大兄。”
邹启明疏离,姜大一个粗人,可是看不出来。右手直接上手拽住邹启明的小臂,拉住就是不让邹启明离开。左手撑在自己的腰上,嘴里面因为刚刚的疾跑不停喘着粗气,“邹小子,你别走,周大人要见你。”
读书人怎么能比得过干活人的力气,邹启明奋力挣脱了一番,还是没有挣开姜大的手,只能任由他抓着了。邹启明唇角下垂,眉头紧皱,双手握成了拳头的模样,视线透过姜大,定格在姜大身后快步上前的两人。
林柏川回头看着这扇有些漏风的木头门,院子里面连柴火稻草这样的抗寒取暖东西都没有。心中无声地嗤笑了两声。
不过是一个穷书生,空有一点点小小的才华,不屑于做这种茶米油盐的小事。说了两句正义的话罢了,骨子里面那是迂腐自傲的很。周秉芳在这人的面前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进了堂屋,邹启明防备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姜大的热络丝毫都不能消减邹启明内心对周生生与林柏川这两个外来客的抵触,本能地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格式化地问道:“请问两位大人来找邹某做什么?”
周生生将那一张不赞成的票拿了出来,展现在邹启明的面前。温声问道:“这个是你写的吗?”
邹启明看了一眼,是自己的笔迹,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找错人,周生生先松了一口气,又问:“陶大人给的好处应该挺多的,一个姜家村一共一百九十四口,姜大没有投票,除了你,所有人都是赞同。你是怎么想的?”
邹启明冷哼了一声,早就听说这位新任刺史大人是个靠驸马身份上位的人,背靠的是周家这样的商贾之家,满身都是铜臭之气,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认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众人,心思狭隘。
邹启明态度不善,冷冷地道:“我邹某人读的是圣贤书,只会仗义执言,那些小恩小惠不足以让我改口。”
“周大人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吗?”邹启明话语之中的不耐烦尤甚,摆明是要周生生快些说完,快点将人都带走,不要耽误自己时间了。
姜大这个老实人都看出来了,上手就想要抓住邹启明,劝劝他。这位可是大人,还是难得的一位好官。这邹小子说话怎么能这么不客气。没成想,邹启明有了防备,一下子就躲开了,姜大只碰到了一下衣角,顿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讪讪的了。
礼贤下士,我不恼,周生生默默在心中平复情绪。
读书人总是会这样的,有些傲气在身,周生生还是保持着微笑的状态,“你愿意跟着我一块住到刺史府里面去吗。本官过几日要与陶大人对质……”想要邹先生帮帮忙……
“不必了!”邹启明直接拒绝,连给周生生说完话的机会都没有。
“邹先生不如再好好想想,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那就直接说出来,本官会尽量想法子给你解决。”周生生温声道,话语之间都是在为这邹启明考虑。
“多谢周大人的好意了,但是邹某还要准备科考,只能拒绝周大人的美意了。”邹启明说拒绝的话婉转了些,但冷脸上仍没有半分歉意。
周生生笑容僵住了,唇角瞬间弯了下来了,整个人尴尬在了原地,直到林柏川的一声冷哼才打破了僵局。
林柏川半个身子靠在窗边,双手环抱在胸,脸上满是不屑的神色。冷声讽刺道:“也不知道邹先生是有多大的功名在身了,见着朝廷命官不需要行礼,周大人话都还没有说完,邹先生接话却是快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周先生对上邹大人……”
林柏川冰冷的眼神将邹启明上下打量一番。凡夫俗子,自以为是。直接上前拉过周生生,“走!”
“周秉芳大人是恩科一甲榜眼,也不知道邹先生如此努力,到时候能不能高中状元。若是一朝蟾宫折桂,我林柏川定奉上厚礼,贺你!”林柏川唇角的笑容弯得极大,眼底之下却是一片凉薄之色,话语之中夹枪带棒,全是讽刺之意。
***
书房内,周生生刻意将所有人屏退了下去,尤其是谢明和司剑,都被周生生安排去做其他的事情,暂时回不了府,不用担心和林柏川说的话会被听见。
周生生长叹了一口气,也知道林柏川刚刚是为了自己仗义执言,实在是那个邹启明太过分,太自傲。周生生也不好指责,软软地说了一句,“林柏川,我需要他这个证人。”
“陶林当官这么久,犯下的过错不会少的。”林柏川不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有什么不对,但看着周秉芳好像的确是很着急的模样,瘪了瘪嘴,出言宽慰道:“你给我点时间,我给你去查他的罪证,比找邹启明容易方便多了。”
周生生摇了摇头,泄了一口气。“林柏川,我不需要你这么帮我。”
“你不需要是你的事情,我要帮你是我的事情。”林柏川举着手,拇指指向自己,袖子顺着动作滑下来一小截。丝毫不允许周生生拒绝自己的好意。
周生生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觉到放松,心情反而是更加沉重。从腰间香包之中取出了林柏川先前送给自己的戒指,走到他的身侧,放在了近手边的桌子上,发出了轻轻的一声脆响。“林柏川,就算是你对我再好,我只会感激你,但绝不可能去帮晏霖。”
因着这句话,林柏川面色一下子板了起来,薄唇紧紧闭合起来。
你竟然还是将我当做是那种功利的小人,而不是朋友……
“我的良心在,我不会帮康儿,也不想他坐上那个位子,但我会护着他接下来的富贵荣华。我能做的仅此而已。”周生生猛咽口水,算是承诺,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林柏川耸了耸肩,从位子上站起身来,正色道:“我没有这么想,我帮你这件事情中只有你和我,没有那些皇权利益牵扯。”
林柏川强硬地将桌上的戒指又塞到了周生生的手中,“我不强求你,我只是想要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让你走得方便顺遂一些罢了。”
“在京城,我事事靠阿宝,到了赣州,我难道还要事事靠你。”
周生生眼神闪烁,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我不介意你们帮我,但我介意你们将我当做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样,每件事情都要为我周全明白,丝毫不让我插手。我周秉芳要靠我自己,走最快的路,获得最好的成效。”周生生发泄着自己挤压已久的情绪。
三年……三年,从前没有感觉,只觉得过了就过了。但现在这些时间就好像是一团毛线一样,有迹可循地在自己的面前消失。明明是有迹可循,但自己抓不住分毫。
林柏川愣神。
“周秉芳,是不是出事了?”林柏川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眸子深邃看着面前的周生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嗯?”周生生发泄了出去,便没有太多的郁气积压。面对林柏川这样的关心,只能本能躲闪。
在晏溪的面前自己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话,但在林柏川的面前却总好像是完全曝露在他的面前,没有半点秘密可言,就连说瞎话底气也不足。
林柏川直接掰过周生生的肩膀,强硬地让周生生对上自己的眼睛,厉声道:“别躲!”。
“是不是……出事了。”这回不是问题,已经是陈述。
周生生的躲闪已经让林柏川看出了不妥,笃定了有事。
“我没事!”周生生凝眉,又将自己肩上的林柏川的手打落。这种身体接触,让自己说谎都说不出口。
“不想说?”林柏川又问,明显是不相信周生生的推脱之言。
周生生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好像是一只被触及私隐,一下子毛躁的猫儿一样,竖起了全身的毛,防备着面前的人。
“我没事!”
“好,你没事。”林柏川妥协。周秉芳现在的情绪,不适合说正经的话。“我先走,你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处,林柏川扭过头,余光扫在周生生的身上,停住脚步,声音中带着一点无奈怜惜。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特别着急,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林柏川拉开门,落霞的金光一下子好像是洒金一样洒进了书房之中。
“有事便说出来……”
第69章 航运
吕清平和周云一早就被晏溪找了过来,两人相对而立,明明是一起共事许久的人,倒是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吕清平一身天蓝色格子纱裙,眉眼清秀,淡淡地看着墙角处的一朵小花,手中还抱着三本账本,里面记录的周云不得而知。
在院中沉闷地等了等,吕清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周云倒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眼神飘忽,心神涣散,但视线总是会时不时地落在身边人的身上。
周云抿了抿唇,双手相交揉搓了一下掌心,慢慢在这院子里面踱步。看似是全无章法,却离吕清平的位置却越来越近。
一鼓作气,周云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口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问道:“吕掌柜手上拿着的账簿是什么?”
吕清平狐疑地看了一眼离自己近了几步的周云,尽管感觉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没有刻意地拉开距离。神色冰冷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说了一句废话,“账簿。”
额…我自是知道这是账簿。
从账簿开始话题,失败……
周云尴尬地点了点头,原地踱步以此来化解自己内心的尴尬。
“你很冷吗?”吕清平眼中满是不解。
穿得也不少,怎么就一直在这院子里面动来动去,莫不是肾虚体寒?
周云没反应过来,迟愣了一下。还没等周云回答,吕清平就直接忘记了自己所说的这句话。
知他肾虚体寒,看起来周云也怪脸皮薄的,吕清平自觉不应该多说,心里面默默下了决定。毕竟也是与自己共事许久的人,他讳疾忌医,自己不能,得多提醒提醒他,体寒要去看郎中,别回头愈演愈烈了。
周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就迟愣了这么一下,吕清平脑子里面就给自己想了这么多不靠谱的事情。若是时间能倒流,自己一定要拽住吕清平,好好和她说说自己是有多内热的人。
晏溪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身后没有跟着大批的侍人,只跟了翠柳一个。
“见过公主。”周云与吕清平异口同声地喊道。
晏溪微微颔首,随后便从吕清平的手中接过了账簿。这三本账簿之中记录的正是周家去年在航运之上花的银钱和所赚的利润。
晏溪坐在位子上翻看起来,刚看了草草的几页便被这些银钱数量震惊到了。
周家光一月在航运上所花的修缮之费就是一县三五年的税收,但是利润却单薄的可怜,甚至是还比不上一家京城酒楼一年挣的。简直就是一个看不到回头钱的无底洞,这样的一场生意,偏偏二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叫停。
晏溪皱着眉头,问:“驸马出去之前有何你们交代什么吗?”
“听公主吩咐。”周云答道。
“航运之事,驸马有同你们说什么吗?”晏溪抬眸看着吕清平。
这种航运花钱的事情,秉芳只要有这个想法,就一定会和吕清平说差遣银两。
“家主说,航运之事的预算提高到原先的五倍,在年关之前,要将从齐国通往南疆的水路上面每百里修建税局,值百抽五。”吕清平抬眸,不见深浅的深色瞳孔看向晏溪,接着说道:“周家抽一,其四送交朝廷,充盈国库。”
周云立刻扭头看向吕清平,家主怎么会下这种没有任何盈利可能性的命令,这分明是明面上给朝廷贴补。
晏溪怔住了,思绪一紧,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自己与秉芳说了陛下的打算,原来这航运是因此而开的。
晏溪:“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吕清平悠悠说道:“除了南疆,家主还要开辟多条齐国境内的航线,图已经画好,为南海航线。”
晏溪秀眉凝起:“图呢?”
“原稿还在西暖阁的书房之中,小人已经着人重新重点规划,相信不出本月,长公主便可以得到具体的计划图稿。”吕清平审视了一眼晏溪的神色,看起来好像是全不知情的模样,便提议道:“不如小人去书房之中将原稿取出来,公主可以一观。”
晏溪微微颔首,也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没有想到秉芳那日才将要开辟新航线的事情与自己说,但背地里面却已经默默筹备起来。
这吕清平都比自己知道的要多,还知道书房之中的原稿摆放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晏溪不免有些吃味,面上却也不能显露出来,只能闷在心中。
很快,吕清平就将书房内夹在地志游中的原稿拿了出来,交到了晏溪的手中。
这简直是能叫做是涂鸦之作,只能依稀看清楚这是齐国境内的地图,上面还用黑点重点点了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则是用削瘦的字体写明了名字。字迹凌厉与这涂鸦之作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晏溪坐在中间,周云站在晏溪左侧的位置,自觉与晏溪拉开了一点距离,但能够清晰地看清楚原稿上面的每一个细节点。吕清平本就是女子,倒也不必像周云那般顾忌,站在晏溪的右侧近旁,就开始悠悠地将周生生与自己所说的设想一一复述出来。
“家主的意思是以京城作为一个媒介点,首先就是要打通泉州与京城之间的水路,其次就是广州。广州与泉州都是沿海的城市,那边最适合以海运的形式进行交易。只要这初始航线做好,便不用再借助京城。脱离京城,以泉州,广州两地为起点,联结众多沿海州县,譬如苏州等。”
吕清平食指从原稿之上离开,开始慢慢讲述周生生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设想。“京城之中大户人家之中的官奶奶和那些大一些的商铺一般都是走陆路将所需要的东西运来京城,但家主已经考察过,但就说苏州的锦缎,若是走陆路运往京城需要最少一个月,但如果这条航线建立出来了,走水路,只要无风无浪,只要半个月。”
晏溪沉思,这说的固然对。朝廷自然也是知道的,航运之事若是建成,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就是耗资实在太大,对于齐国现在的国库冗余来看,大大地不够。加上这海上之事全部有赖于天气之说,波谲云诡,说不清楚。
这每一条航线都需要让熟悉海上航运的人一次一次地去试验,才能确保不会偏离,但在大齐的境内,渔民不少,但是去过这么远的海上见识的人却是找不出来几个。
“五倍的预算银钱大抵是不够的吧……”晏溪定定神看着吕清平,果然在吕清平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想必秉芳还对她下了其他的命令。只不过涉及周家太多,故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究竟给多少?”晏溪加重了语气。
周云神色不变,航运之事自己不知道,但家主到底花出去多少钱,自己这个管家却是一定会知道的。
吕清平看了一眼周云,沉了下心思,坦白道:“若是不够,不可动用周家生意,其他的除了京城周家祖宅,皆可变卖。”
晏溪秀眉慢慢拧了起来,这深深的一道沟壑定格在晏溪的眉头。有些看不懂猜不透了,怎么就一定要办成这航运之事。
“就算是全部变卖,能撑多久?”
吕清平垂眸算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较好的结果:“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堪堪能将齐国境内的航线建设完毕,但是第二年…便出不起了。”
“做吧……”晏溪沉闷地吩咐道。“先从长公主府挪钱,总之变卖之事,暂且搁置。”
若她真想做,那我自当帮她。
航运之事由周生生开头,晏溪筹谋督办,吕清平也算是定了心,可以放心地安排手下人开工起来了。
刚出了西暖阁的院子,吕清平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覆上了个东西,扭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便对上周云无辜的眼睛,而刚刚的感觉正是现在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
“深秋了,要多穿点。”周云故意移开视线,不对上吕清平,才能让自己说话多少带点理智,不至于磕磕绊绊没有整话。
周云不禁懊恼,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笨嘴拙舌的人了,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了。
吕清平看向周云的眼中多了一分深意。
这人…不是怕冷吗……
***
“周秉芳,找到了!”
这一声,直接惊得周生生将手中的两根筷子都掉了一根在地上。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自从那天林柏川和自己小吵了一架,这人甩手出去就消失了三天,没成想一来就是这么大的架势。
“怎…怎么了?”周生生不看林柏川,转而俯身到桌子底下去将那根掉了的筷子捡了起来。
林柏川快步上前,大手一拍,就直接将一叠文书“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生生让周生生有种,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感觉。
周生生挑眉,睨了一眼林柏川,随后笑着将林柏川手掌下压着的文书抽了出来。早就猜到了,这个人会和自己置气,但若是跑出去一定是有事要办,他在赣州的事情,不过就是帮自己探查陶林做下来的腌臢事。
“不错啊……”还没看出个名堂,周生生就唇角带笑,眼角上挑,斜斜地看着林柏川。夸奖的话听起来奇奇怪怪,阴阳怪气,怎么听都不中听的模样。
林柏川微眯眼睛,眼中哀怨地看着周生生,“我觉得你就没仔细看就夸我,夸我之中还夹杂着三分调笑,两分假意……可惜我没有证据……”
周生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文书交到了身后司剑的手中。随后对这民生吩咐道:“去拿一双筷子过来,让林大人吃上一口。”
“是。”民生应声。
“不对,拿两双。”林柏川坐下,比了一个二的手势。一边抖着肩一边对着周生生说道:“你和我一块再吃点。”
民生极快地从厨房拿来了两双洗净的筷子,分别递给了周生生与林柏川。
林柏川夹了一口黄花菜,嘴巴吧唧一声瘪了瘪,晃着手里面的筷子,斜着身子翘着二郎腿,一副懒散地说道:“你想你是个驸马都尉,你还是富可敌国的周家家主,就吃三菜一汤也就算了,怎么厨子的手艺还不怎么样?”
周生生不语,却是用唇形,将“爱吃吃,不爱吃滚。”这一句说了两遍,确保林柏川能够看清楚。
“过河拆桥啊,你周秉芳过河拆桥啊!”林柏川可以装成一脸受伤的模样,“我这厢为了你用尽了多少力气,你竟然过河拆桥啊……”
周生生挑眉,用轻飘飘,不显见外的语气说道:“河已经过了,还不拆桥,等着过年吗?”
第70章 问责
【东西我都已经给你找好了,我这座桥不需要你这个过路人来亲自动手拆了,我拆完自己跑了,再会。】
周生生手中拿着信纸,将这草草的几句话看了两遍,这才确定了林柏川真的已经走了。
也是,难不成还能一直留在赣州这里。在赣州耽误了五六天,再花两三天赶路,才堪堪能在那个时间到吉安任职。
“大人,林公子走了,那便去用早膳吧。”民生适时出声提醒。今日要办的事情还挺多的呢,再有半个时辰就一定要出门了,赶一赶还能吃口再出去。
周生生点了点头,将信纸折了折,压在了最近的花瓶底下。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玉箸问道:“司剑,我昨天让你去找的州县的大人都带过来了吗?”
司剑点头。
周生生问:“都安排在了刺史府?”
司剑又是一个点头,只不过难得开口说话了,“已经保护起来,陶林不知道这个消息。”
周生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陶林这人必得在今天解决,一击即中才可。
周生生将双手背在身后,冷声道:“谢明,直接将陶林抓过来,直接会审。若是反抗,不必客气。”
***
陶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在府里面和一大堆小妾,儿女用膳,官服都还没有穿上,就有一个黑着脸,手上拿着砍刀的人冲了进来。看见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将自己带走去受审。
谢明初时还是比较礼貌的,但陶林话不好听,关键是吵吵嚷嚷地叫,让谢明听着心烦。最后便变成了谢明拎着一个两百多斤,肚满肠肥的陶林来了公堂。
陶林整个人都蒙住了,一抬头就看见了“海水朝日”图,从前自己可是坐在那明镜高悬牌匾下的,现在竟然变成了跪在堂下的犯人。
陶林有些慌乱,莫不是自己暗地里面偷偷做的贪污事情被查出来了。但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陶林便自己安慰起自己,周秉芳这个乳臭未干的,早早就已经被自己监视起来了,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举动,自己一定是会知道的,绝不可能被他查到。
“你是周秉芳身边的人,本官认识你,你凭什么将本官带到这里来?”陶林指着谢明的鼻子就开始叫嚷。
看谢明不说话,陶林叫嚷了许久了也停了。这阴森森,没有人气的公堂无形之中给了陶林莫大的压力,只想快点逃离这里。想到这里,陶林作势就要往外面跑。
谢明不语,只是手握砍刀,霸道地挡住了陶林想要出公堂的意图。
陶林环顾四周,便发现了与之前摆设的不同。上面一个位子,底下一个师爷的位置,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两张太师椅,分明是三堂会审的模样。
陶林顿感不安,更加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冲着谢明更加大声地叫嚷道:“本官可是官,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一个护卫,是一个家仆罢了,本官现在要出去,本官要离开!”
周生生缓步走了进来,与此同时大批衙役,州县之中与陶林同等官位的两位大人鱼贯而入。
周生生双袖重重地甩开,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冰凉的位子上。一脸正色地拿起桌边的惊堂木,重重地朝桌上一拍。“他没有资格,但是本官有这个资格。”
陶林心惊,却很快稳了下来,怒道:“周秉芳,难不成你以为你是个皇亲,到了赣州府的地界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喻明朗帮着周生生喝道:“现在是三堂会审,周大人有的是资格。”
陶林这才慌乱地望着这下座的两位大人,喻明朗和柏章怎么会来,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怎么会这样……
这两位大人来了,那按照律法,周秉芳就有资格三堂会审,审自己……
陶林原本梗着的脖子变软了,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乖乖地站在公堂内,心有不甘地望着这周秉芳。这拿着水火棍的两派衙役原先可全是自己的人啊,没成想现在全听了这周秉芳的话。
周生生喝道:“陶林,你可知道今日本官要审理你的……是何罪过?”
“不知!”陶林还是硬着头皮对上周生生。
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丢官,掉脑袋的大事。但自己做的干干净净,应该是没有留下痕迹。陶林现在只能赌,赌这周秉芳还没有查到自己确实的罪证,抵死不承认。
周生生指向离陶林最近的两个衙役,厉声吩咐道:“来人,按着陶林跪下,莫要让他藐视公堂!”
公堂,岂有你不跪之理。
陶林嗤笑了一声:“周大人,我好歹也是一个四品府尹,我是有官职在身的。我大齐有明文规定,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皆可以见官不跪,我!有什么理由跪你!”
柏章皱了皱眉头,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周秉芳说道:“确实是如此……”
周生生仍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堂下之人,直把陶林看得心里面毛毛的。柏章的话轻飘飘的一句似乎并没有给周秉芳带来丝毫的影响。周秉芳依旧坚定着自己刚刚说的话,继续道:“将陶林压着跪下来。大齐律令应该是无罪的士人才可以免跪,但是你陶林却是罪无可赦的罪人!”
陶林昂着头,冷笑一声:“你尚未审案,你凭什么说我有罪!”
看衙役都不知所措的样子,谢明直接用自己的剑鞘打在了陶林的腿弯处。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陶林惨叫一声,膝盖“砰”的一声与冰凉坚硬的地面接触,硬生生地跪了下来。
陶林咬牙切齿地扭头盯着谢明:“嘶……你!”
柏章也对此有些看不过眼,用着重音对周生生说道:“周大人是想要屈打成招吗,你的护卫……未免是太过分了吧!”
喻明朗还是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脸上面无表情,视线在陶林、柏章与周秉芳的身上不断流转,就是不开口掺和。
周生生扫了一眼柏章,冷冷地道:“且看着吧。”
周生生又是一拍惊堂木,声音冷静自持:“本官就先行开审陶林赈灾贪污案。”
赈灾!这两个字嗡嗡的回荡在陶林的脑中,吓得陶林刚刚叫嚷的势头一扫而空,只低垂着脑袋想着应对之策。
怎么会这么厉害,明明一直待在刺史府,要不就是周宅当中,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自己可是连姐夫都没有告诉,都是背地里面做的……
下一刻陶林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布衣,看起来瘦得皮包骨头的人,待看清楚这人的样子,陶林一下子就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周秉芳说了什么陶林都无法顾及。
周秉芳声音愈渐严肃,唤回了陶林飘忽的思绪:“陶林,你可认识他是谁!”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帮自己一直做事,帮着自己做假账的主簿怕是化成灰,陶林也不会不认识。
陶林破罐子破摔,死不承认:“不认识。”
这主簿可是按捺不住了,自己东躲西藏了两年,就是因为面前这人。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落得这幅狗都嫌的日子,全是拜他所赐,现在竟然是还想把自己摘干净,想得美。
恶狠狠地看着这回避着自己视线的陶林,忿忿地说道:“小人原先是这陶林的主簿,两年前赣州遭遇蝗灾,当时朝廷批下来赈济灾款两千万两银,与此同时还下令赣州城内十一座粮仓尽皆开放。但那个时候,陶林竟然是将粮仓之中的白米卖给米商,与此同时暗地里面派我去外地采买那些碎米,只要便宜,发霉的,掺着糠的也可以。正因为如此,赣州城内买到了好米的米商就哄抬米价,许多百姓因此而饿死……”
自己当时做下的事情就被这么说出来,陶林心里面坠坠的,不想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一个劲地大声辩解道:“你胡说!你胡说……”
原先这些腌臜事自己还是在林柏川给的那堆证据里面看见,那时自己就颇为震惊嫌恶。现在听这当事人将事情的原委一点一点说不来,周生生更加觉得这陶林简直是人面兽心,禽兽不如。贪污这笔款项也就罢了,竟然还在粮仓这种东西上大做文章,根本就失了为官做人的本心。
陶林抬头望了一眼柏章,又迅速错开视线。但只是这短短快速的一眼,也足以周生生对这柏章起疑,漆黑的眸子带着深意地看向柏章。
抬头纹布满在陶林的额头上,陶林嘴上还是继续不断地为自己辩解着。“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是污蔑,污蔑!”
“陶林!我可是你的主簿,我会没有你的罪证吗!”那人露出了一口黄牙,眼神恶狠狠地紧紧盯着陶林,好像是要从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一样。
周秉芳问:“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陶林当时害怕自己贪污这些钱会被发现,所以并没有让这件事情被太多人发现,所以全程他能用的人只有小人一个。小人当时不仅是帮陶林去远一点州县那里买米,还负责记录陶林贪污的账本。一共只有一本账本,但小人当时害怕陶林秋后算账,所以小人重新抄录了一本,藏了起来,作为小人最后的一道保命符。那便是证据!”
陶林一脸震惊,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当时没有杀了这人!真是自己的失策。
不等周生生说话,一边听审,一直不说话的喻明朗开口了,“账本何在?”
周生生轻笑一声,悠悠地道:“在本官这里。”
周生生从桌案上上面的一堆书册里面抽出了一本来,直接交由身侧的司剑,让司剑拿着分别给喻明朗和柏章两位大人看。
喻明朗看着这之上白纸黑字的记账,瞳孔之中射出一道阴暗的光,看向双腿抖若筛糠的陶林,冰冷地说道:“万死不可辞其咎,不足以为人。”言下之意就是畜生。
等账本递到柏章的手上时,柏章面上虽然镇定自若,但还是忍不住将一整本账本快速地翻了一遍,看见没有自己的名字,柏章也觉得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被放了下来。
也是……任陶林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将主子也一块牵连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陶林辩无可辩,只能在供纸上面摁上了自己的手指印。
周秉芳鼻息之间忿忿地冲出一口气,看着堂下萎靡无神的陶林,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如负国,何忍负之。天理昭彰,善恶明鉴!”
***
陶林的事情已经解决,人已经被下了大狱。陶林之事自己也已经上表,想必不出半月赣州城就会迎来新的府尹大人,也不知这换来的人对赣州城的百姓是好是坏……
善恶终有道,凡事莫强求……
周生生站在廊下,看着外头这濛濛的一场秋雨。秋雨之中穿着一身黑衣劲装的谢明手中拿刀,转身扫刀,一下一下的,分外漂亮。整个人好像都和这绵绵细雨的雨幕融合在了一起,一下子迷了周生生的眼睛。
司剑右手拿着剑身,双手环抱在胸,难得有一日主动和周生生说话。问道:“陶林不可能贪的到这么多银两,在他之上还有权利更大的人,为何不继续查?”
“陶林是想活命,还是想一大家子人都活命?”周生生一边唇角勾起,颇有一些讽刺的意味在话中。
周生生颇为无奈,悠悠地道:“林柏川将陶林的罪证给了我,但他能在三日之内查到两年前的贪污案,你觉得这贪污和林家没有一点干系吗?除非林柏川的消息网真的到了恐怖的程度。也就是说在陶林之上的可能是林大人,甚至有可能是皇亲之辈。我能做的只有赣州城这块,其他的……无能无力。”
司剑不语,官场之上自己一个护卫并不清楚,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周生生不看司剑,司剑此刻却是暗戳戳地用余光观察着这位驸马爷。两年前,长公主与驸马爷刚刚成婚的时候,驸马爷就喜欢将自己圈在一个西暖阁之中,还以为是平庸迂腐之辈。果然人还是要多加了解……
“司剑,你和谢明大人是什么关系啊?”周生生突然随口一问。
司剑惊愕,脑子一顿,没有出声。
周生生收回定格在谢明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已经恢复平常色的司剑,倏地就笑了。“不必紧张,随口一问罢了。”
周生生:“我们出来多久了啊?”
“四十九天。”司剑回答得很快日日与公主传信,所以将这些日子记得很清楚。
周生生:“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不过才深秋,刚要入冬,离过年少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呢。但若是算回京城的时间,想必是要在赣州过年了吧……
周生生的语气中颇有些感伤的意味在,就好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情感在内。抬眸将视线凝在屋檐上的雨滴,豆大的雨滴因为缓缓到了檐角处,檐角终于留不住了,雨滴一下子打了下来。周生生恰到好处地伸出了手,白皙中透着一点红的手掌中瞬间接到了这一滴逃离的水珠,在周生生的手中碎成几滴,乍一下让人感觉到刺骨的秋凉。
“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周生生扭头望着司剑。
司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只想快点解决这里的事情,回京城去,我……有些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