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照片之后，一立斋满脸的笑容，该不如说他从见到白马探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笑，完全没停过，一点儿都不嫌累。
而白马探本人完全猜不透一立斋到底在笑什么，只能把他的笑当做是他在面对“潜在客户”时的惯用表情。
一立斋将照片收进外套的内侧口袋，抬起头来望向白马探：“白马公子之前没有找过我做生意，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强调一下，希望公子你不要介意。”
白马探耸了耸肩，一副“你随便”的样子。
“首先，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嗯，当然我不是在说我是一个恶人，只是我从事的工作并不受法律的认可，人们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当他们自己解决不了，就会来找我帮忙。而我的手段，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通常处于……”
“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白马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优雅十足。
“没错。因为我解决的麻烦，一般都是‘通常手段’无法解决的麻烦。就好比说一位脑袋糊涂的巡警把手枪丢在了地铁里，我会帮他搞来一把型号一样的手枪让他不至于因为这件小事儿被解雇……”
“丢配枪？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没错，”一立斋认同般地点了点头，“对警察而言的确不是，但是对我而言算是小事儿……还有一些女性被游手好闲的变态骚扰，警方没办法解决，也会来找我求助，而我会确保那个变态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那位可怜女士的视线之内……”
白马探其实早就知道一立斋的种种事迹，因为这个人在道儿上很有名，想不知道都难。
但是知道归知道。
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了。
显而易见，一立斋正人正在强调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是一个游走于法律边缘……确切来说是早就一只脚踏进红线的“罪犯”。花钱找他办事儿没问题，但是这就意味着和他产生了经济联系，尤其是再考虑到白马探出身自警察世家……
——警视总监的儿子和罪犯有瓜葛。
这种事情可是会让整个东京的新闻媒体闻风而至的。
“不如你直说你想要表达什么。”白马探单手托着咖啡杯的托盘，向一立斋抛出问题。
“我想要表达的是，白马公子，你真的考虑好了要和我合作吗？趁我没点头，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一立斋闷笑了一声，“如果你只是心血来潮来找我，没有经过思考，那么我给你一点时间思考。如果我接下这笔生意，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白马点了点头，“我已经考虑过了。”
“现在可不是装大人的时候，白马公子，如果你现在想要收回刚才的那番话，我是不会追究的，也不会找你索要什么赔偿之类的，更不会因为白跑一趟而记恨你。”一立斋环视了一圈奢华的高级餐厅，“毕竟你自掏腰包请我在这里吃了一顿饭，就当交了一个朋友。”
白马探啜饮一口咖啡后，将咖啡杯往托盘上一放：“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不会收回刚才的话，我需要你帮我找到这个人，不计成本，不计代价。”
“嗯，看来你的需求十分迫切。”
“没错。”白马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十分紧急，我必须尽快找到他。”
一立斋努努嘴，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吧，这一单我接了。我争取在一周之内给你结果。”
白马有些惊讶：“这么有把握？”
“他是外国人，目标很明确，”一立斋回应道，“——而且我刚才说的是‘争取’，毕竟我对他知之甚少，并没有做出我一周之内就一定能找到他下落的承诺。”
白马探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好了，下面是提问的环节。”
“提问？”白马探扬起眉毛，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总得先掌握一些具体信息。”一立斋耸了耸肩，“别紧张，就是一些常规性质的提问，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但是如果到时候被我发现这件事情有什么会对我不利的阴谋……白马公子，我刚开始从事这份工作的时候被人阴过，还在牢里蹲了几年，所以现在我每接一单生意都会十分谨慎，以免旧事重演。”
“没有阴谋。我就是纯粹需要找到这个人。”白马给出回应，“如果你不想接这笔单子就直说吧，从刚才就在拐弯抹角，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面对有些咄咄逼人的白马探，一立斋也只是淡淡地一笑：“请原谅，白马公子，毕竟你的父辈在警界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要谨慎一些，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件事情和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的个人请求。”白马探强调道，“不要总是提他。”
“当然了！”一立斋立刻点头道，“如果这件事情和你的父亲有关，完全可以通过官方渠道来找人，警视厅四万三千多个警察，找一个人应该绰绰有余才对吧？”突然，一立斋话锋一转，“这也是我的最大顾虑，白马公子，明明你可以仰仗你的父亲帮忙，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很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吧。”
白马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可真遗憾，不过不回答是你的权利，我可以接受——但，请允许我做出猜测，我猜你不希望让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对吗？”
“差不多。”
“很好，其实你刚开始就应该说的，这属于这笔生意的细节，我会特地留意不让他知道的。”一立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记事本，又抽出胸前的水笔，开始往本子上记录注意事项，“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这个外国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你是不是和他有仇，或者说他欠了你的钱，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理由？”
白马探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保持了沉默。
见白马沉默了，一立斋抬起头：“你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让你找人这么麻烦吗？”白马探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或许我真的找错人了。”
一立斋咧嘴一笑：“白马公子，人类之所以可以发展到今天，就是因为我们总是要满足自身无比强大的求知欲。正是因为顺利解决了诸多‘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才会发展到现在。一旦人们停止询问‘为什么’，坦然接受身边发生的一切，那我们的社会就会停止进步，我们也就和普通动物没什么区别了。”
白马并不是很想听一立斋的长篇大论：“我不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和社会进步有什么关系。”
“也许和社会进步没有关系，但至少可以满足我的求知欲……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就算你现在不回答，到时候我也会自己调查原因的，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一个名侦探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迫切找到一个人，甚至不惜要向我这种人求助。”
“那就是你的事了。”白马探回答，“我不会给出答案。”
一立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好，让我来提出一个假说吧，你要找的这个人，根据你所说，是前一段时间非自然死亡的枡山宪三董事长的保镖，所以我猜，或许你正在追查这起事件，再结合你有意向你父亲隐瞒这件事情，也许你并不认可警方做出的最终结论？
——是什么来着？
‘凶手出于极端的政治诉求接连刺杀了两位政界、财界的领头人’，凶手是一个极左翼人士，而他认为他杀掉的两个人都是为极右翼团体服务的，他相信自己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前途献身……”
“我什么都没说。”白马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猜想。”
一立斋笑了：“这可不是什么猜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有问题。试问，一个为黑社会卖命的小瘪三怎么可能知道‘菊会’的成员都有谁，我已经为了这份名单头疼了好些年了，我都搞不到的东西，他又是怎么得到的？”
“也许他有什么秘密渠道也说不定。”白马探并不关心这个，确切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警方的结论是真是假，他只在乎面前的一立斋能不能帮他找到照片上的外国人。
“得了吧，他要是能有这个秘密渠道，也就不会在黑社会的最底层做打手了。”一立斋显然不相信白马探做出的敷衍解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看上去像极了公安的手笔，最后清场的手段有着明显的政治倾向，两名右翼分子被左翼分子刺杀，利用了民众的同情心理，最近又有消息称总理大臣有意要解散众议院，重新选举……你难道就没有灵光一现的感觉吗？”
“没有。”白马回答，“我不关心政治。”
一立斋笑着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但是事实上，警察官僚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政治家，只不过领域更加专业罢了。所以，警视总监本人也是政治家，我敢打赌他很关心政治。”
白马眉头一皱，怒道：“你为什么总是提起我父亲？”
“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儿子正在背着他请我办事。”一立斋立刻给出回应，“告诉我，白马公子，你到底是不是在调查吞口、枡山案件的内幕，我只想听一句准话。”
实际上并不是。
白马压根儿对这两个人的死并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但是看一立斋的样子，白马觉得他好像就是想听到肯定的答复。
而且白马也考虑到如果他摇头否认，也不好回应他之后的追问，于是索性点了点头：“姑且算是。”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们也不必白白浪费半天口舌。”
“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和你毫无关系，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没让你帮我调查这件事情。”
一立斋并不认可白马的这番话：“我觉得你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为什么？”
“因为你很快就会正面面对公安，他们在掩盖痕迹这方面可是行家，我不觉得一个少年侦探能够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更何况，如果被公安发现你在偷偷调查这件事情，他们会不会对你做出强有力的回应呢？
不，不是对你，他们从你身上找不到满足感，他们也许会对警视总监做些什么，不得而知。你得明白，公安可不为警视厅工作，而是为隔壁的警察厅工作，哪怕是警视厅里的公安也是如此。”
“……呼——”白马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我觉得这个失踪的保镖才是真凶，因为他在枡山宪三遭遇刺杀后立刻辞职失踪了。很显然是跑路了。如果他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逃？”
“的确如此，”一立斋认可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并不是真凶，只是撞破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或许他知道杀死董事长的人是谁，所以他逃跑了。这种可能性又会延伸出一个糟糕的结局，那就是这个外国人也许已经被人灭口了，因为他知道了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想要找到他得把整个东京湾的海水抽干，再把海底翻个遍。”
白马探皱起眉头：“所以你现在不敢肯定自己在一周之内能够得到结果了？”
“我从来没有承诺过我会在一周之内给你结果，而且通过我的了解，这一单生意并不好做。”
“你想放弃？”
“放弃？当然不是！”一立斋脸上重现出灿烂的笑容，“越具有挑战性的生意赚的越多，合格的商人都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也不例外。不过这就意味着——你得加钱。”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能不能找到人。”白马回应道，“我不想让这笔巨款打水漂。”
“如果我找不到这个人，全额退款。”一立斋笑道，“我总是会向我的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这你大可放心。生意人就是要讲究诚信二字。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是一个好的商人。”
“好的商人通常都不是好人……”白马小声吐槽了一句。
“没错！”听到这句话的一立斋十分认同，“因为好的商人通常会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