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镇只有唯一的一家酒肆,开在通向临淄城的官道旁。
酒肆的东家是一个妇人,据说是临淄城里某个大人物的遗孀。十多年前盘下了这个地方,把原本的茶摊改了酒肆。
她并不在此常住,隔个一月俩月的来那么一趟,查查账目,小住几天,然后就回临淄去。酒肆平时的生意被她托付给了一个本地人,人称张掌柜,年纪有五十多岁。为人忠厚老实,细致认真。厨子是老板娘从开封带来的,长的五大三粗,不爱说话,做事却十分利索。小二是张掌柜的儿子,十七八岁,名字就叫张小二。三江镇小,能吃得起酒的人也少,三个人倒也忙活的过来。酒肆里吃食的种类也不多,每天仅供应一种肉食和几样小菜。点菜是不能了,不过客人自己带来了食材只要在店里吃,厨子倒是会帮着拾掇,也不会额外收钱。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在酒肆里摆上几桌,才算得上有面子。酒菜价格也很公道,不会比自家准备多花钱。
靠门口的方桌上,老先生正在自斟自饮,两角酒已经喝掉了一角,一盘牛肉也吃的只剩几片,脸上已经带了几分醉意。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舒心的事情,兀自的用筷子敲着盘子帮儿,摇头晃脑的哼哼着什么。
张掌柜抬手招过来小二,低声吩咐道:“儿啊,你可看住了这个老头,小心他又跑了,别看他年纪大,跑的快着呢。这老东西醒酒不认账。白吃白喝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这个岁数,软硬不吃,打骂不得,衙门都不管。今儿东家可是在呢,这老家伙要是不给钱跑了,这钱怕是得咱爷俩出了。”
张小二点点头,说道:“爹你放心,我看的真真的。”说完一甩抹布,走到老先生旁边的桌子上擦了起来,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老酒头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候不是饭口儿,酒肆里没有几个人,除了老先生,就只有一伙行脚商人,五个人,一个老东家带着四个伙计。老东家五六十岁,面目透着精明。伙计膀大腰圆,个顶个的是棒小伙子。桌脚放着的背囊都装得鼓鼓的,看上去带了不少的货。这些人大多不是本地人,做的是两地倒卖的生意。从别处带来些渔村不常见的物件,再从渔村收些珍珠珊瑚到大城去,两边赚钱,利润颇丰。别看就几个包袱,水粉胭脂,蜜饯烟茶,九连环拨浪鼓应有尽有,大展布铺在地上就是一个杂货店。这些东西在渔村非常好卖,几个村子走一圈,什么都剩不下。
渔村虽然偏远,隔上月余也会来上一拨,这几个伙计虽然身形健硕,举动倒也老实。老东家出手阔绰,栓个马甩手就打赏了五个大子儿,问个路又赏了五个,这样的主儿也不用担心不给钱。
老先生吧嗒吧嗒嘴,倒空了最后一滴酒,拿着酒壶磕了磕桌边,叫道:“小二,酒再来一角。牛肉再切一盘儿,我说你这酒是不是兑水了,没滋没味的。”
小二本就看他不顺眼,一听这话立刻反唇相讥:“哎呦喂,还挑上了,没滋没味也没见您剩下!我说老酒头,您可嘴下留神,小心东家听见了去衙门告你。我们这酒肆开十几年,还就没卖过兑水的酒。还想要酒?行啊,先拿钱来,上次的事情你忘了我可没忘呢。咱这店小,赔得起一次可赔不起第二次。”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珞儿给的大子儿,啪一下拍在桌上,不屑道:“不就钱么,看你那副小人样子,这大子儿赏你了。快点端来。”
小二得了钱立刻喜笑颜开,奉承道:“老先生发了财啊,谢老先生赏了,一角酒,一盘酱牛肉,您等着,马上来。”
小二刚转身要奔后厨,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还没停稳,一个声音从马车车厢里传了出来,似嗔非嗔:“傻孩子不长记性,还给他拿酒,他那兜里要是再有一个大子儿今天这酒钱我都给他免了。”
随着这句话,车上下来一个妇人,虽然年纪看上去有四十余岁,但是眉眼之间风韵犹存,一看年轻时候就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儿,正是酒肆的老板娘。
张掌柜连忙从柜台里迎了出来,拿了钱打发了车夫,笑道:“东家今儿回来的到快!”
妇人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无奈和疲惫:“每次来都被这镇守的家眷们烦着,还真当我是大人物的亲眷了,我还怎么说都说不清了。今天要不是我推说身体不适,指不定得多久能回来呢。”说完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酒先生,说道:“老家伙,我花三娘说话可是算数,你再掏出一个大字儿来,我也不要,看着就成,只要能掏出来,这顿酒钱就免了。”
小二转闻声也回过头狐疑的看着他,老先生老脸一红,上上下下的摸了半天,终是没摸出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老夫忽然觉得饱了。酒肉不要了,这就告辞了。”说着抬腿要走,小二哪肯容他,伸手抓住他的褂子,非要他给钱不可。
行脚商人的老东家有些看不过眼,走过来劝解道:“小伙子手下留情,我大夏尊老爱幼,岂可对老者如此无理。这老先生定是一时不方便,这顿酒钱我给了,给我个面儿,放开罢。放开罢。”
小二气道:“非是我欺老,老东家您出门打听打听,这个老无赖是个什么货色,骗吃骗喝,不给钱可不是一次了!大个儿哎!我的厨子哥!别切菜了,有人不给钱,快点过来帮忙!”
“哪个不给钱!不要讨打!”一个围着围裙面目凶悍的壮汉低着头从后厨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菜刀,喝了一声!抬头一看是老酒头,笑了。“我当是谁,小二放开罢。你打他他也没钱给,打坏了还得付他药费。让他走吧。”
小二转身看向自己老爹,张掌柜转身进柜台了。又看东家,东家笑吟吟的不说话。松开了抓在手里的衣襟,气道:“罢了罢了,你们都不管事,我一个小二起个什么劲儿!我看那,这样继续下去,咱这酒肆早晚得让这老无赖吃黄!”
老东家递过去一张五两的银票,笑着劝道:“这钱权当付了老先生欠的酒钱,余下的就赏给……”这时,老东家的一个伙计拉了拉他的衣袖,老东家转过头,看到了大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