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迹被拴在街上受百姓唾骂三日,最终被关入江陵城的地牢中。
地牢里暗无天日,没水没粮,偌大地牢清空,只关了一个人。
他本成了瞎子,耳边又没有声响,如此关了半月有余,今日终于发疯了。
拂涯吩咐:“你们去审。”
石清石影得令,转身往地牢去了。
客房床上,相南一身寝衣板正,正盘着腿在运灵。
小猫对柴曲县一行耿耿于怀,如今在她身边书也顾不上读,有时间便修炼。
胸肺中气血淤堵。
自上回咳血已有两日,她总不去见琉夏,逼得人下了最后通牒。
拂涯压了两息,胸肺中仍不好受。
左右有影卫守着,她捞了笔留字,这才不紧不慢去城中医馆寻人。
国师大人为养病做了多少妥协琉夏都看在眼里,眼下摸了她的脉,愁眉不展道:“方子还是不够劲,只吃药太单薄了,这两日我翻古医书倒是有收获,偏生那地方……”
她为医者素来果决,几乎难见如此吞吐的时候,拂涯便问:“何处?”
“无妄山脉。”
无妄山脉是妖族境内的雪山群,其上冰雪终年不化,白雪覆野,雾凇绵延千里,是世间真正圣洁之所在。
此前血衔香就产自此处。
传说在山脉深处,有一雪山名曰别垢峰,孤峰独立,怪石嶙峋,万仞之巅处有一口不冻泉。
雪山中的暖流,冰寒炎热交替,天地间自然交融的灵流气场。
若是借不冻泉之力,她这身血毒兴许能一并除尽也未可知。
而拂涯闻言,不假思索,“不去。”
别垢峰之说只存在于妖界古书,人妖界自来分隔据守,再有传闻也难以求证。
到底是北昭国师,她管镇妖府两百年,不知与妖族结了多少梁子,眼下这身体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琉夏听闻拒绝,说不好松没松气,反正是很愁。
“行,”她掏出一把药丸,“这几日炼的,吞服之后自己运灵疏解经脉,别的我再想办法。”
末了,又道:“若下回再咳血,立即命人来找我,得替你扎几针。”
自有了小猫之后,国师大人便再未独来独往过。琉夏收拾药箱,随口问:“妖界妖主未知会你与陛下便擅自过境,眼下该回去了吧?他们若走,相南也跟着离开?”
她问完许久,身后也没回应。
琉夏回头,便见她面色淡淡,一脸没情绪。
可她过往的没情绪不是如此的。
唇线平直,眉眼疏冷,不像是没情绪,倒像是……烦躁。
琉夏愣住,“拂涯你……”
“走了。”
“诶等我!”她拎着药箱追上去,“一起回去。”
长街热闹,青瓦潮湿生出细微青苔。
琉夏熬了一宿炼药,眼下又饿又困,拽了拂涯在路边小摊买了一屉喷香的小笼包。
“要不要?”琉夏咬着包子,纸包往她面前伸。
国师大人严肃惯了,琉夏习惯性问她,也没指望她接。
只是这回半响没人回应。
“怎么了?”琉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目光尽头,形容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的人正从一家客栈里出来。
身后一众护卫模样的人妖气毫不收敛,琉夏三脚猫的功夫站在此处都闻得见。
走在前面的两人,不是相临川和相南还是谁?
一行人往外走,方向正冲着城门。
嘴里的包子突然就不太咽得下去。
琉夏瞄了眼身边的这人,只觉得那张脸臭得不能看。
“傻站着做什么?”琉夏将包子一骨碌塞回药箱,拉过她的胳膊,“堂堂国师大人,什么德行?相识一场,告个别不过分吧?”
她难得迟钝得像根木头,回过神来已经被拽着穿了两条小巷,停在了他们出城的必经之路上。
“拂涯,”琉夏掏着包子演,“眼下江陵城旱灾解了,我们……”话未说完,似乎不经意扭头,正巧对上一群妖族的视线。
琉夏咽了包子,眸光转完一圈,笑道:“好巧,你们也在逛街?”
相临川颔首回应,端的是妖界之主的气度朗朗。
弥渚这几日正愁怎么将相南带回妖界,今日出门恰巧碰见他落单,脑筋一转便将人骗进了客栈。
是他出的馊主意,眼下自然心虚,弥渚挂着虚伪笑意,“难得来一趟,自然走走看看,带些特产回去。”
两人的话真假半掺,相南却半分未注意到,目光往前,只落在一人身上。
她没说话,可脸色极不好看。
他本是看见她留的字条出来寻她,此刻与相临川站在一起,在她的对面,明明没做什么,心中却空茫发虚。
“这是去哪逛?”琉夏歪歪脑袋,宛若对无声刀光剑影一无所觉。
“国师公务繁忙,”相临川笑,“今日既然遇见,有些话还是要说。”
“什么?”拂涯错开相南的视线。
“人妖界分立,此番是我破例过境,”相临川假模假式地拱手,又道:“只是事出紧急,想必国师能够理解。既然找到小南,不宜再多加叨扰,不日玄天桥开我们便启程回去了。”
心中疑窦开解,相南猝然转眸。
相临川笑得不露破绽,弥渚侧首偏眸故作不知情,身后小妖对上他的视线闪躲地避开。
“拂涯,我……”相南恍然明白,着急要往前走,一步未出,便被人扣住了。
相临川沉脸,“相南!”
弥渚眼见情况不对,抬手一挥,身后小妖尽数散开,守在街角阻隔人群的窥视。
相临川长他两百余岁,前任妖主修为高深,可极为重欲,后宫里除了他们母妃还有妃子无数。
后宫争斗波云诡谲,他们母子三人在妖宫相依为命。
相临川平日看着懒散好说话,真要遇上大事却严苛,只是无论如何,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叫过他。
相南怔在原地,“皇兄……”
“你还认我是你皇兄?”相临川冷笑,“人妖相恋,还是北昭国师,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相南沉默抿唇,眼眶却红了。
相临川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头疼,磨着牙根语气却缓下来,“母后为了你吃不下睡不着,你在人界算什么?明日便跟我回去。”
“我……”
琉夏没想到相临川如此开门见山,被他抓住的相南绷着脸泫然欲泣。
场面复杂,不是她个医修能介入的。
琉夏捏着包子不敢轻举妄动,忽听身边人道:“走了,回去。”
国师大人毫不留恋地转身,连个眼风都没给剩下。
琉夏愣了愣,挎紧药箱,当即跟着往外走。
小妖就守在路口,走出这条街,一切就该结束了。
琉夏紧盯着拂涯的脸。
她一脸不近人情,此前郁结都消散,眉眼淡漠无谓,又成了以往冰冷无情的模样。
这还不如之前会烦躁的狗样子。
琉夏真不懂这人。
两百年冷情冷性,一朝情动竟如此要命。可她拂涯说一不二,有些东西,说要舍弃,便头也不回。
她正替人揪心遗憾,有风猛然从她身边刮过。
山林草木之风带着人往前踉跄两步,劲挺脊背狼狈俯折。
热泪滴落,他的嗓音哑极,“拂涯,你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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