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皇帝陛下立于廊下赏雪,耳边传来脚步声。

钟铉刚回眸,便见两人并肩而来。

少年唇红齿白,眉目清雅俊秀,缀着晚间雪染的红霜,身形掩在勾勒银线云纹的玄色大氅中,比身边人高了一头,看得出颀长雅健的形骨。

国师大人发梢漫着微散的潮气,淡漠神情隐约透着两分不耐烦,可仍旧由人牵住手,在隆冬岁末的时节,风雪夜归后,行于灯火绰约的回廊。

交叠的袖摆刺眼,钟铉移开视线,“拂涯,你回来了。”

“陛下,”拂涯下巴朝室内点,“外面冷,不进去?”

身后是她会客的地方,过往住在国师府,他隐姓埋名,却也自得其乐。

国师会客,他不能出现在人前,自然不能进那间屋子,可如今有权有势,见她身边也能有人,偶然也情愿回到当初一无所有留在这里的时刻。

“想看看府里的雪景。”钟铉捏了把栏杆上的碎雪,笑道:“进去吧,别冻着了。”

室内茶香袅袅,小太监捧走皇帝手里温暖精致的手炉,听他抿茶道:“拂涯这些时日,是去了何处?”

这话不管是否涉及机要,以这少年老成的天子城府,小太监不敢听。

他脚步一转,冲着国师大人身边的男子过去,“相公子……”

相南解了大氅,月白色袍子洒落,绸缎广袖下,长指勾着一截浅色的披帛轻纱。闻言,慢半拍抬眸看他。

“不妨事。”相公子没回应,反倒是国师大人转眸,“你出去。”

小太监:“……”

小太监瞄了眼陛下,上首之人若无所觉,他便应是,而后利索滚蛋了。

“此前与陛下提起,南境有大量妖族过界,”拂涯点着茶盏,“镇妖府顺势而查,如今有了些结果。”

拂涯捡着地下城中能为人所知的消息简略说了遍,最终道:“背后之人图谋不小,此事臣正命镇妖府追查。”顿道:“如今民生艰难,国库不丰,陛下既已知晓,务必早做防备。”

她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钟铉从消息中回神,眸子没落定,便被先前勾着轻纱的手引走了视线。

那手颇不安分,约莫是不得关注,拽了轻纱不够,顺着袖摆往下,明目张胆握住了伶仃腕骨,放肆轻呢地揉纤细玉指。

“朕知晓了。”端着杯子的手握紧,钟铉狼狈挪眼,压住翻滚的心绪,嗓音已然是低了,“听薛长卿提及,南境旱魃凶恶,除之艰难,那拂涯如今身子如何?”

相南唇角挑着笑意,漫不经心玩国师大人的手指,听闻此言,终于抬眼盯住了常服出行的天子。

无声硝烟四起,她却置身事外,只道:“有劳陛下挂怀,还算不错。”

她对他淡漠疏离,却也能放纵人亲昵。钟铉心绪不平,几乎是脱口而出:“拂涯,你不必如此与朕见外。”

“还是要的。”相南弯唇,“半妖之祸不得而终,北昭多事之秋,国事繁忙,拂涯有我照顾,不劳陛下费心了。”

天子温和笑意僵硬,相南半垂眼皮,勾着玉白尾指,略有不满地抱怨,“事情谈完,天色也不早了,今日赶路不及用晚膳,饿没饿?”

“……”

拂涯扭头,正视这犯病的小畜生,便见他眉眼轻弯,无辜地冲她眨眼。

彼此敌意在眸光交互时袒露无疑,手中杯盏生出裂纹,钟铉冷视那来历不明、吃穿住行皆赖在国师府的小白脸。

而恰逢她扭头,微潮的发尾拂过瘦韧脊背,修长颈线无所遮挡。

跳跃的烛光下,那枚结着暧昧血痂的齿痕暴露无遗。

茶杯磕在桌面上,钟铉数年端方隐忍,收敛爪牙利齿,如今却难压失控。可天子气度如此,话语冷漠恶意难收了,仍旧是笑得不露破绽,“国师府自来难养闲人,早前听说相公子名讳,倒是没问过拂涯,相公子从何而来?”

相南含笑:“本殿——”

“钟铉。”她的语气骤沉,眸色极疏冷,“国事言毕,回吧。”

哪怕是他当初身无长物、一无所知住在国师府,诸多愚蠢问询,她也从未对他用过此种近乎隐怒的警告。

“拂涯……”

钟铉怔愣,余光里,相公子头疼地耸肩,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

钟铉对付政敌阴毒手段用尽,从未想过能有在拙劣阴沟中翻船的一天。

他咬了下牙,压住了火气,“是我错了,不该——”

“陛下天潢贵胄,没有不该。”拂涯漠然,唤人道:“石清。”

“在。”影卫从堂外进来。

“送陛下回宫。”

皇帝陛下不甘不愿走了,国师大人面如冷山,冬日里寒风吹过都得冻结。

相南跟着往回走,鼻尖动了动,吩咐侍女道:“将晚膳送来。”

檐外飞雪,烛火摇晃。

后厨早备着吃食,得了命令,鱼贯般将饭菜送入屋里,最后的侍女刚出房门,国师大人领着人回屋,反手将门给摔上了。

正要进门布菜的银瓷:“……”

得嘞,又得一日清闲。

国师大人脸冷到能冻三尺寒冰,相南略有不安,一路跟回来,刚要软声哄人,脚跟方落地,被人推着后退,转眼靠坐在书案上。

她的气势吓人,相南本就心虚,不由得磕巴:“怎、怎么了?”

“方才不是很得意么?”拂涯掐住他的脖子,“真想死何必千辛万苦跟回来?”

她手下带着力气,相南喘了口气,扶住她的腕骨,哑声道:“什么?”

“你方才和他说什么?”

她的眸子暗沉,烛光湮没其中,冰冷眉眼肃杀,只一道眼风,足够人彻骨生寒。

她的怒意如雪,相南后知后觉,玩笑话说不出口了,“我不能说?他眼睛就差没摘下来黏你身上了,你让我无动于衷?”

喷薄而难抑的情绪微滞,指骨略松,拂涯轻眯眸子,只道:“他如何与我何干,你再敢同人暴露身份试试?”

小猫委屈,“不是没说完么。”

“没说完……”拂涯忽笑,“你也敢算计我?”

轻笑拂耳,脊骨却发僵,相南下意识抱她,未及辩驳,冷言冷语猝不及防兜头浇下来。“真以为我不杀你?相南,别试图挑动我的底线,国师府你若待不住,趁早滚回去当你的闲散少爷。”

话音砸落,死寂中惟余烛火不知疲倦地哔啵作响。

揽腰的手发僵,脱力般滑过衣角。

拂涯情绪稳定两百年,头回失控说出如此不过脑子的话。

她闭眼反刍,掐在喉间的手感知不到颈脉之外的动静,正要抽离,滚烫的水珠在手背上溅落。

他偏着脸,浓密眼睫低垂,唇色苍白,水珠在眼角汇聚,无端成滚烫的河,顺着细碎纹理灼伤肺腑。

“我是挺闲的。”相南扯了下唇角,“是很闲啊,没皮没脸缠着你,我也挺烦的。”

他在国师府待了近半年,相公子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旁人不敢在国师大人面前造次,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哪怕是相临川,他放手给他选择,隐晦含糊地给过善意提醒,遑论北昭天子如此明晃晃的贬低。

他充耳不闻,也能装作不在意的。

眼尾的泪滑落,他扶住她的腰,“天冷,饭该凉了。”

手心里腰骨微动,下巴烙下亲吻。

眼帘低垂的瞬间,泪珠滚落,他一如既往地俯首迁就。

她的吻轻柔,没去往唇齿,停在了眉梢眼角。

舌尖卷着泪珠,她温柔舔舐,声音很轻,“小猫的伤心是咸的。”

“那也不能是甜的啊。”小猫哽咽,“拂涯……我没想算计你。”

“那是什么?”她吻他的鼻尖。

“不知,”相南闷声,眼泪止不住地流,“可能是小人得志。你不打断,我也不会说完。”

拂涯捧他的脸,手心湿润,听他小声嘟囔。她咬咬他的唇角,“还伤心呢?”

“很难很难不伤心。”

国师大人悔悟,“是我失言了。”

“不是。”相南自觉丢人,不许她亲,闷在她肩窝里,“气急口无遮拦,却说最想说的话。”

拂涯颔首认同,“这倒是有理。”

“……”刚止住的泪又滚出来,“你果然觉得我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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