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桥终于开了。
天光乍破,河水寒凉,波光粼粼流转,又似天上迢迢银河。
石影无论如何没想到,彼时国师大人命他于此时送相临川过桥,眼下却成了同行。
鸿蒙初开时,成周河隔断两界,其中河水蕴灵,能剥夺渡河者部分修为和寿元,而玄天桥便是沟通此天堑的唯一途径。
玄天桥下阵光闪烁,石清再检查了遍布防,旋即避开耳目,换了身衣裳直奔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载人,车毂向前。
玄天桥二十年开一度,往往多的是偷摸过境的小妖,如此大张旗鼓地逆行,算来倒是两百年头一回。
偷渡小妖溜到桥上,刚走一半便被这架势震住,再一愣,回过神来已经被人用缚妖索捆住往回拽了。
糖葫芦似的连成串的小妖们:“……”
妖怪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相临川按着额角,“弥渚,叫人闭嘴。”
弥渚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后边哄闹声大了一阵,很快便消停下来。
马车里气氛诡异,弥渚夺了匹马,索性驾马在外头震慑小妖,呼吸都畅快几分。
相南挨着拂涯坐,原本顾忌相临川和弥渚在,从江陵南下走到玄天桥,终于是安分不下去,摸着拂涯的袖摆去勾她的手指。
从轩窗外玄天桥收回视线的相临川:“……”这双眼早晚要瞎。
马车又行两日,过山岚涉曲水,上了一条平坦开阔的大路。
这条路相南熟悉,毕竟逃过一次命,彼时不曾注意,再走确有记忆回笼。
相南握着拂涯的手,道:“皇兄,再过三里地,我们……”
“怎么?”相临川轻哼笑意,“当真不回去见母后?”
相南耳根微热,“拂涯在,妖都太危险了。”
“出息。”相临川捏着指骨,“你既决心与她在一起,不打算叫母后过眼?”
相南微怔,“母后……会同意吗?”
“……”不同意你能就此放手?
相临川假笑,“同意是必不可能的,摊上你这么个宝贝疙瘩也是造孽,你好歹叫她老人家安个心?”
相南羞窘,“不若等去过别垢峰,拂涯身子好起来,我们再回妖都见母后?”
“也行。”相临川笑,“不过呢,你知道别垢峰在何处么?山上有些什么妖兽?混元谭又在何处?”
相南谨慎:“别垢峰处在禁地中,古书记载,混元谭是其山巅一口不冻泉,冷热阴阳调和,蕴含天地万物共生之道。传说玄妙,实则妖界数千年无人能真正踏足寻觅。”
“书背得不错。”相临川姿态颇为懒散,“如此险之又险,你打算如何带人上山找到混元谭?”
相南沉默。
其实他手中还有一支妖兵,类似扶涯的影卫,人数不多但重在修为高强。
相临川要夺皇位,妖宫腥风血雨,这是他留的后手,届时不论结局如何,他们都有退路。
这支妖兵平素藏在妖都内守护虞后,彼时他在外突然被追杀,轻易知晓妖都生变,因此根本没动过将妖兵召来的念头。
如今相临川实力地位稳固,能护虞后周全,他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相临川的问题足够让他迟疑。
他将扶涯带回妖界,要替她治伤,要保她安全而来,最终全身而退。
相临川话中有话,相南权衡清楚,便问:“请皇兄赐教。”
“有句话你说错了。”
“什么?”
“并非从未有人踏足混元谭,”相临川道:“十年前,老东西去过。”
“他……”相南愣愣,忽而激动道:“皇兄的意思是,你知道如何寻找混元谭?”
“回妖宫,”相临川掸着袖摆,“老东西记的东西都在御书房中,自己去看去琢磨。”
相南兴奋得不行,回神后转头,认真问她:“拂涯,你想与我回家吗?”
拂涯从不轻信,她的防备心极重,也不打算有所改变。
此番入妖界本就是失去理智的铤而走险,她能信相南,却生不出对他们二人兄弟情深的信任。
拂涯默然不语。
相临川不舒坦,自然没有叫人舒坦的道理,话音懒欠道:“国师不敢。”
语罢,该有反应的人神情照旧不起波澜,反倒是相南急了。
便听他道:“不妨事,你不想去,我们便不回了,我们请皇兄命人将记载送出来。”
相临川:“……”
指使妖主你还蛮顺手?小畜生简直毫无底线。
拂涯同小猫对视。
因着回到妖界,他的眸色无从遮掩,水波荡漾,映出明媚晴朗的远山。
而春山落花,漂亮的眸子正中,情绪专注又忐忑,清楚明白地刻着她的影子。
马车驶入建造风格独特的城邦。
飞檐斗拱错落,屋宇鳞次栉比,妖族图腾篆刻在每个角落,与人界上京迥然不同的异域风景。
他们最终停在气势恢宏的宫殿中。
“恭迎陛下回宫!”
外头呼啦啦跪了一地,相临川人模狗样出现在人前。
众妖还待继续喊,余光却见车上还有人下来。
月白色广袖拂过车架,落地后朝马车上伸手,接住面上蒙纱的娉婷身影。其气息分明,众妖正愣神,却见少年握住人不松手,径直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殿下回来了!恭迎殿下回宫!”
如此的保护占有意味再读不出来未免迟钝,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呼啦啦又是一顿喊。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弥渚翻身下马,挥着袖子不耐烦赶人。
众妖散尽,走时眸光闪动,止不住回头打量。
风都没动,少年人却霸道得不行,抱着人转身,背影挡完所有窥视。
妖族境内争斗方休,安定没几日,相临川便隐匿行踪去了人界,眼下不知多少烂摊子要收拾,倒也懒得再管人去哪、做什么。
相临川甩着袖子负手,“母后住在原来的飞霞宫,东西尚在御书房,晚间我过去给你带着。”
妖主潇洒离开,留了两个随身护卫送他们。
琉夏此前当过游医,彼时心气正旺,偷着溜过成周河到妖界,只是无论如何没堂而皇之进过妖宫。
石清石影琉夏警惕而新奇,眸光转来转去,落在了前面两人的背影上。
眼下路上人少,拂涯晃了下脚尖,“放我下来。”
“不放。”相南搂紧人,旋即皱眉不满,“好轻,越来越瘦了。”
“……”拂涯默了,“你打算就如此见你母后?”
相南歪头蹭她,“不可以吗?”
“不可以。”拂涯面无表情,“我丢脸。”
“嗯……”相南勉强让步,“那抱到飞霞宫殿外。”
不是很想听但不得已(都划掉)偷听的琉夏、石清、石影:“……”
黏糊成这样,也是大可不必。
飞霞宫。
虞后倚在美人靠中,丹蔻上描着细腻金银边花纹,正悠然捏着葡萄送进口中。
瓷碟中沾着水露的葡萄堆去了一个角,妖嬷嬷瞄着院门,“太后娘娘不担心殿下吗?”
妖主早传音,他们已知晓殿下抵达妖都,若只是如此本该皆大欢喜,可妖龄十八的小殿下情窦初开,一开便来了个大的,这都不能叫棋逢对手。
虞后慢声,“小南无碍,陛下能允此人能活着进妖宫,本宫又担心什么。”
“娘娘所言极是,是奴妄言了。”妖嬷嬷欣慰感叹,“殿下吉人天相,如今回来还替娘娘带了个儿媳,真是了不得!”
虞后眸光复杂流转,却尽数敛在睫羽下,“那是,这孩子真要动心了,勾谁勾不住?”
闲话聊了几句,门边传来动静。
俊郎少年唇红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