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瑟,原些是晴日的艳阳天忽地被黑云遮挡,天变的混混暗暗,似要有雨。
宋尹齐策二人并肩而立,身前是大片的墓碑。
黑色的泥土上众多墓碑已然长出了绿色的草,一株一株的随风招摇,像是死寂与新生的交织。
偶有飞鸟而过,声鸣嘶哑,带着股劲风,吹动二人轻薄衣衫。
这里是小镇北边的一块僻静小山岭,镇民入土,多葬于此地。
二人北望,墓碑有如星落,点点在荒凉山坡上。
镇上的人除了清明时节是极少来此的,或是因为阴气极重,或是因为口口相传,总之是属于小镇最偏僻的那一类地方。
哪怕是宋尹自己,记忆中似乎也没到过。
毕竟自己父亲的墓仅是葬在老宅废墟后的青山土坡上,而这似乎与自己丝毫没有关系。
可齐策分明对这很熟,像是早已来过万万便一般。
来时,宋尹曾偏头撇了一眼他,眸子像是口古井,倒并不是那种千年不波的枯井,而是一口有如要将积郁之水一刻喷涌的冲天之井。
像是等待了漫长岁月,曾被命运嬉戏斥弄的少年终于手握刀剑。
二人并肩而立,也未爬上落满墓碑的山坡,仅仅是站在山脚下望着。
“你来过吗”齐策伫立良久后开口,他现在的话语异常平静,全然没有先前那种一开口便遮掩不住不着调。
宋尹甚至觉得他变了个人似的,那种感觉很怪异,就好比曾相约一起逃学的玩伴转头在夫子面前就倒背如流一篇古文一般。
“没有。”宋尹摇了摇头,仔细思索,确确实实并没有来过。
“我来过很多次,也曾葬下一两个重要的人。”齐策开口,脸色无喜无悲。
他踏出一步,开始走上布满墓碑的小山岭,宋尹紧随其后,发现泥土有些松动。
有碎石向下滑动,像是与来人相聚。
墓碑有大有小,毫无疑问是以生前家财为显,碑文各异,有的刻满了字,有的却只有寥寥几笔。
宋尹忽地想起了他给父亲写的碑文,只有寥寥两句,不肖子宋尹之父,柳素洁之夫。
人生或长或短,或瑰丽或平庸,最终只是一抹黄土,碑文几行,留于后人吊唁,宋尹自想,悲不由心中来。
父亲可能是传说中的仙人尚且如此,寻常人又如何呢,不过是匆忙一生而已。
兴许只有仙路尽头的寥寥几人,得以超然于外,淡然看着世间悲喜吧。
他忽地有很强的念头,想要去到仙路的尽头,哪怕它已经断了。
“仙究竟是什么?”二人往山岭上走,其间死寂悲凉感遍布,宋尹为使自己定下心来,刻意问到。
“仙?不过是一群早早走在路前便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家伙罢了。”他嘴角忽地有一抹冷笑,轻蔑而充满讥讽。
这才是记忆中的齐策,宋尹心想。
但显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宋尹是想问仙是一种境界还是人本身,而不是齐策这种玄之又玄的回答。
好在宋尹刚愈在发问时,齐策便又开口说道,“修士历经炼力炼气炼神三境九品,纳紫气而凝紫府,自此与世俗武夫分化而开,成为真正的修道之人。灵气如海充沛,能开始接触神通术法,寿三百载。”
“大道三千,各则其道,找到自身道途立命之所则可步入下一境‘立道境。’此境中人举手投足自含道韵,反手覆手皆为术法。寿八百。
古墓中其实只能修炼到立道,再往上边又有如末法,古墓中也无这种天地环境,想来只能我们自己去一步一个脚印踏出。
立道往上为‘真君’境,于己道中,已有如君王。寿三千
再之后则是‘宏愿’境,许下宏愿,主动接受因果,宏愿越大,之后道果也便越大。寿万载。
宏愿解后,便是白日飞升,渡历天劫,羽化成仙,至于仙道领域有何便不是我所知了。”齐策难得认真的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宋尹听完只觉长生路途遥远。
“你说墓中只可修行至立道,那何以弑仙?”宋尹愕然,其实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我们去给那啥子仙人送死吗?
齐策又忽地嬉笑起来,是个宋尹觉得眼熟的嬉皮笑脸,“他必定要死的。”
虽然齐策是笑着说出这么句话的,宋尹却只感心悸,有如有一只野兽,忽地露出獠牙。
二人不一会儿便攀到最高处,自上而下视,宋尹自感有如古来人杰一人登顶,其脚下枯骨种种。
“把令牌取出来。”齐策道。
宋尹照做,他初时也怀疑过齐策,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心,但想来他真是为了令牌的话,直接动手便行,又何须说些有的没的。再者若他所言仙人与自己父亲之死有关,那么自己毫无疑问不可置身事外。
齐策接过令牌,令宋尹指尖滴一滴血落入其中。
滴血落下,却是有如将令牌染进血海般,使得令牌转瞬便成妖异之血红。
他又滴入自己指尖血,令牌忽地像是被腐蚀了一样,不断分散而开,不多时,便又变成了四把三角状的钥匙。
齐策将它们高高掷起,一瞬间,天象异动。
本就变得昏暗的朗朗晴天此时更是有如被什么东西遮住天幕,白日忽夜。天地仿佛所有光都被遮掩,陷入一片黑暗。
雷声大作,如九天之上有人怒吼,狂风呼啸,连带着些泥泞杂土。
狰狞恶鬼声自二人脚下的墓碑中传出,像是九幽之下的嘶吼。
惊雷狂风,夜幕鬼嚎下,锦衣华服的青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杆长枪。
长枪通体血红,妖异至极,像是一把灾祸与厄难相交织的妖兵。
他提枪前指,风声猎猎。
“今日人间少一仙人。”
宋尹哑然,他好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话语。
……………
齐家铺子里齐,梁,陈三家仙人又围坐一桌,絮絮叨叨。
铺子外惊雷阵阵,铺子里却有些悄无声息。
与上次不同的是,原本总是嬉笑的齐家老板而今似乎是有些愁容,像是被什么事极为困扰着。
三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言后,梁家家主才抚须长叹,“年轻人的事只能由着他们去罢,像我们年少时,不也曾有这么腔热血吗?”他眼神有着莫明东西,像是忽地回忆起很久远前的日子。
齐家老板干笑了两声,“我一生以术算为骄,算到头来,却是把自己儿子给算进局中。”他那张在外人看来显得极为精明的脸此时堆满皱子,一瞬间,像是由中年人变成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本就是我们惹出来的事物,还得由着些孩子去解决。”
铺子里的古物忽地作响,似乎与之共情。
“你我三人再加上老宋,当中就属老陈你所思所谋最少,我,老梁,老宋都为了路尽的权柄竭尽所谋,如今反倒过来看,是真累了齐策宋尹梁沁这些孩子。老宋自己更是身死道消。”齐家老板露出一抹苦笑,一饮而今案桌上的酒水。
梁家家主似乎有些不悦,“我们总归是为他们好的,有朝一日,他们站在路尽处回望,总归能看到我们的用心良苦。”
“好一个用心良苦,可你,我真真正正问过他们想要什么吗?如果他们所求所愿不过是像个普通人平平庸庸而过一生呢?”齐家老板接着大口饮酒,有些醉意的道。
梁家家主忽地拍桌,像是生了怒气,“他们生来即是要站在路尽头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山水路途中。”
他忽地怒吼,全然不像个温文尔雅的夫子样,更像是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齐家老板轻呵了两声,本是仙人的他此时有如凡人一般醉倒在案桌,口中喃喃,“活着。”
陈家店主此时默然出神良久,像是想起自家女儿。
淡黄色衣衫巧笑倩兮的怀春少女。
这丫头,也不知道看上哪个臭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