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湘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想从她微微愣住的脸上看到自己意料中会出现的神色——悲伤、惶恐、绝望、凄楚等等应该出现的神色。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姑娘愣完之后竟然释然地笑了。
她笑了？笑什么？这个消息很好笑吗？不好笑吧....
这回轮到黄湘纳闷了。
千尘笑毕，便又给她添了些茶，语气变得亲和了许多：“阿婆，您喝茶，容我慢慢说。”
黄湘狐疑地看着她，且饮了口茶。
“是这样的，”千尘落落大方地告诉她，“既然是如此，是我命中无子女之缘，那我便不要那些讨命鬼了。”
这回是黄湘愣住了——什么？不要孩子了？一个女人，竟然不要孩子？
“以前我还挺着急，是因为我希望有个和他一起的孩子，哪怕我失去了所有记忆，我也不怕。他不会在意我是人还是妖。可是如今我的生命不足百年，即使生了孩子，我也无法看着他长大；那么，我何苦将我所有不多的时间都放在孩子身上？我连浮玉的事都全部抛下，我只想跟他一起，直到我死去。这么珍贵的时间，我可不愿意分享给孩子。更何况，等我死了，有的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呢。就算我留下一个孩子，他也不会过得好。所以....”千尘浅浅一笑，“从前我也哭过，但是自从我知道自己的命数，我就觉得孩子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说到最后，她甚至鬼灵精地一笑：“比起孩子，还是孩子的爹比较重要一些。”
这回轮到黄湘无语了。
她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诡辩的局里，对方的想法似乎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又不好动手揍这个丫头，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真奇怪，时代好像真的变了。
以前，跟她同辈的女人，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似乎爱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生个孩子....
孩子是两个人生命的延续..爱情的结晶...留下他，即使两个人都已经过世，也会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为什么眼前这丫头根本就没打算要孩子？是因为她的生命过于短暂吗？
黄湘也是愣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老身是他外公的旧友。实在不忍看他断子绝孙...眼下他儿子一脉已经断了，只余他长女一脉，还有这个小子。历来魔君在天魔之战之前，都已经有了子嗣，即使他们身死，也已经有了下一任接班人...而司...”
这段话完美地戳中了千尘的痛点，而她依旧不肯承认：“他会赢的。不存在这种可能。他会活着回来的。他说好的。”好像越说越虚。
黄湘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万一，他死在战争中，你怎么办呢？就算你快要死了，那余下十几年二十几年，你如何熬得过？有个孩子，总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当然，假如你觉得再嫁给别人也没关系，就当阿婆我，不曾说过这些话。”
“我当然不会！”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千尘就很想哭，“他一定会赢的!就算...就算是最糟糕的结果...我也绝不独活。”
黄湘眯起眼睛，点点头：“这还有些我年轻时的风范。”
“他说过，他会终结战争，会创造一个，即使是我们的孩子，也不必受人白眼，也能被平等对待的世界。”千尘突兀地说道，“我相信他，他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失约过，这一回我也信。”
“如果这一回，你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黄湘基本已经摸清了她的想法，“你愿意不愿意？”
千尘不自然地笑了笑：“阿婆，是什么凭证让你觉得，这一回不是那种...怪物呢？”
“如果不是确定，我便不来这一趟了。”黄湘淡淡地品了口茶，“上一回见你，老身便知，魔神的子嗣要从你这里来，故告诫你金盆洗手，莫再造孽，结果你没听老身的话。如今机会难得，虽然不是上佳，也是中上了。你 ，必得贵子。老身来只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免得那臭小子又动手....”
不知为何，千尘突然想起了叶倾雅。
当时她的生命似乎都要被云泠榨干了，可她还是哭着要千尘舍母保子。
“丫头，你在听吗？”黄湘见她一副呆相，便叹了口气，“罢了。接下来的你要认真听好。”
“此事你要受些苦头，那个臭小子疼你，他断断不肯的。”黄湘道，“老身赐你一道符，便可瞒过他的眼睛。”
“为何？”千尘觉得奇怪，“难道连孩子的父亲都不得告知？”
“不得。”黄湘沉吟片刻，“如果你想留下孩子，就别告诉他。起码，等这孩儿肉身成形。”
“然后呢？”
“你要与他寸步不离。你记住，这里只有他有本事护你周全。你若是独自一人出去...那可是十分危险的。”
“为什么？”千尘很奇怪，“眼下人间的修士，应该无人是我的对手。”
“你先应下！”黄湘不耐烦道，“小小年纪怎么问题这么多！”
“哦...”千尘乖乖地应下。
“还有这个。”黄湘掏出一个小盒子，“专为你备下的。有了它，你便能扛过十月怀胎。如若不用，你会死在你的孩子手里的。真假凭你去验。”
她放下盒子，千尘便顺手拿了起来。毒是肯定没毒，但是小小一粒药丸似乎糅合了某些法则，上一回见识这样的本事，还是见云傲的须臾塔。千尘不由得疑虑，这颗丹药又是谁的手笔？人间还有谁能将法则凝入一丹？顾清连虽然已经是人间丹道之巅，但也不见得能炼出这样的药来。难道它其实来源于天界？
“丫头，你要记住了，你这一副身子，不知有多少人眼馋呢。”黄湘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身的事办完了。老身该去了。”
“等一下！”千尘刚站起来，面前的黄姑婆已经化成了云烟。
倒是殷司从屋里走出来：“这个阿婆应该是低估了我。”结界有些低级了，完全没有作用。
他走到千尘面前，眼神似狐狸般狡黠，还故作无奈地摊摊手，“我都听到了，怎么办呢？”
“听到便听到，原先我也没打算瞒着你。”千尘一见他，便莞尔一笑，“开心吗？阿婆说这一次我们会有一个正常的孩子的。”
“你不是已经决定了？”殷司环住她的腰，“我让阿蛟去查了。这个黄湘阿婆曾经是我外公的爱人。只是那时候外公不敢娶一个凡人女子为妻，才辜负了她。她说的信件其实真的有，只是和我外公的骨殖放在一起，并未归入遗物...”只不过，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只是因为外公的情分？更多的考虑殷司埋在了心里。
“唉，”千尘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的，若是她走得晚一些，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她就好了。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阿霁，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错。”殷司的眸子沉了沉，“从现在开始，你得与我寸步不离。这里...可能已经不再安全了。”
“为什么？”千尘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想，我设下的结界，为什么挡不住这个黄姑婆？她年纪已经很大了，曾经与陈昊同我外公一起遍游天地...我便想，既然黄湘活着，写那《歩天记》的陈昊是不是也活着？”殷司皱了皱眉头，“仅仅是她，我们便难以揣测，何况，还不知有多少老怪物正看着我们呢。”
千尘也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殷司见状轻轻拧了拧她的脸：“不过相比这个，我倒是想纠正一下某人的想法。”
“想法？”千尘懵了，“什么想法？”
“阿霁，我，希望你——”他的手掌贴着千尘的额头，使她的眼里全是他，
“不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即使真的是我身死道消，我也万万不想在轮回路上看见你。
我希望你一直活着，作为人也好，作为妖也罢；如果我死了，即使你嫁给别人，我也不会怨恨你。
相反，我会希望那个人好好对你。希望他爱你远胜过我，跟他在一起，你能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你是我这样喜欢的人，我绝对不能将你拉下地狱。
我只想带着自己的仇敌下地狱，我希望我爱的人永远留存在世间，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你都不该厌烦。”
千尘愣住了。
“阿霁，你要记住。真正喜欢你的人，是绝对舍不得你陪他去死的。他只会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阿霁，等我们大婚之后，你就会是我的王后。
名义上，我为君，你为臣。
那么，我现在便预先支配我的权力——
本座命令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战争的结果又是什么，本座绝对不允许你自伤自戕。
只要你还承认，自己是魔君之妻，你就必须、绝对、完全服从这一命令。”
“不论我是生是死。”
“明白了吗？小傻瓜。”他轻轻吻去千尘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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