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湘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一般，开怀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若不是看她眼神凄楚，殷司可能真的会以为她是外公的敌人。
“请问您和外公有何关系？”殷司实在看不出这老婆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能清清楚楚地问。
“臭小子，老身也不瞒你。”黄湘往嘴里丟了颗茶叶，继续说道，“老身曾是你外公的好友，与那陈昊一起；收拾你外公的遗物时，你总该能整理出老身的信件吧！”
“陈昊前辈倒是有…”殷司想了想，有些狐疑，“只是并没有发现您的信件。”
“什么？”黄湘脸上更加疑惑，又开始生气，“怎么会没有我的？这杀千刀的…”
殷司轻轻咳了几声：“前辈，我外公已经过世了。还请您口下积德。”
“算了，管你们信不信，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黄湘自顾自地宣布道，“你们这些小辈，怎么也该称我一声黄姑婆。”
千尘与殷司对视一眼，实际上，当她说出陈昊的名号来，他们就已经相信了她的话。
“黄姑婆好。”两人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
“接下来，该我问你们了。”黄湘伸了个懒腰，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烨是怎么死的？谁杀的？据我所知，那一回的天魔之战，怎么都该是他赢。他怎么会死了呢？”
千尘有些担忧地看着殷司，对于殷司而言，外公是世上最亲的家人，再问起外公的死因，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所以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殷司回过神来，看着千尘：“没关系的。”
随后看着黄湘：“他是被自己的儿子害死的。因为他想将魔君之位传给我母亲。”
“奇怪，”黄湘怪笑了一声，“传给魅姬有什么不对？立嫡立长，他有什么不服的？”
“因为我。”殷司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我的父亲是个凡人。如果魔君之位传给我母亲，那么势必要传给我。而我，根本就不是个纯血魔族。”
“所以呢？”黄湘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古怪，“你外公当初想不到吗？你，又如何继承了大统？你舅舅呢？”
殷司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乱臣贼子已经葬身魔兽腹中。至于其他人，要么从，要么死。”
“什么？”黄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会吧？烨能教出这种孩子？”
殷司冷冷地指了指旁边的傀儡：“死了的都在这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令千尘意想不到的是，黄湘又是一阵狂笑，好容易等她笑完，她却紧紧盯着千尘，“怎样？你如今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你还要跟着他？”
千尘被这突然一问问懵了，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殷司。
“黄姑婆，他的事我都清楚。”千尘笑了笑，“就算他…反正我也没那么干净，我也杀过许多人，甚至还有自己的手足…”她的眼色暗了暗：“这些也都不要紧。只要他…”
黄湘见她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只要他一心一意对我，天涯海角我也肯跟着他去。”
殷司闻言脸上的阴沉简直一扫而空，将千尘抱得更紧了些，甚至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黄湘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只是微微地摇头，不做评价，只是继续说道：“老身明白了。”
年少时，总以为只要相爱，山海皆可平，天地皆可越。
只有再大些，经历的再多些，才会明白，世上最不值钱最不要紧的，就是真情。
花开花落自有时，该抛下的时候，任你是多尊贵的身份，拥有多高深的修为，都斗不过命数，都得抛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老身原本就是来找这丫头的。你回避。”她指了指殷司。
殷司虽不情愿，但思忖片刻还是松开了他的小妻子，一个人进了里屋。
千尘认真地看着她：“黄姑婆，您有何见教？”
黄湘却开始发呆了。
千尘等了一会儿，甚至在她眼前甩了甩手，黄湘依旧是呆若木鸡。
千尘心里暗暗叹气，也不知这个老神仙又犯了什么迷糊…不过这一回来，态度倒是缓和了许多…或许是沾了殷司的光，既然是殷司外公的朋友…
罢了，或许她正思考着什么，或许又是在考验自己？
千尘怎敢在这样的老神仙面前造次？
殷司离开，那么傀儡再行动也不妥。千尘便自己行动起来，备下香茶和茶点，等着她老人家开口。
黄湘很清醒，只是看见两个年轻人，不禁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之时，也曾拥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鲜衣怒马，放歌天涯。何等潇洒快活。然而，她的爱情注定是以满地鸡毛收场。
说也奇怪，烨那样一个古板的家伙，怎么肯让自己的女儿与凡人相恋，而且还让他们的混血儿继承魔域大统？
他是想通了那些事了吗？他也觉得，即使配偶是凡人也没关系吗？
可是于她而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烨已经是子孙满堂，自己却一身褴褛配一根松木杖，在这世间流浪。
起码，他不会回来娶她了。
黄湘的心情很复杂，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小女孩，此时正呜呜地哭着。
连自己的信件都没有留下，他究竟多憎恶她呢？
她有什么错？错只错在她喜欢的人是魔域至尊。
他需要纯血的后代。
“我可以跟别的女人共享你！”黄湘记得那时，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苦苦哀求他，“只要你给我一点立足之地…你来看看我就好…我不想要你的孩子…你去找魔族的女人生孩子就是…求求你，别丢下我，就当我是一个小猫小狗…即使是下地狱我也肯跟着你——”
“不，”那个男人弯下腰，捧起她的脸，“湘儿，许多人愿意陪我下地狱，我要你为我在人间活着…我们怎样都可以，唯独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啊…”
“湘儿，你是个凡人，而我隶属魔域。人魔亦是殊途，在魔域，你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相反，就连我们的孩子都要受尽白眼。”他叹了口气，“与人间不同，魔域人只有一个妻子，断无异姓之子。而我需要血统纯正的子孙，他们才能成长为魔域需要的战士，助我赢得天魔之战。”
“你是…你是嫌弃我的出身？我可以变得更强的…我不会拖累你…我保证，你知道的，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的——”她不肯放弃，美目含泪。
“湘儿，不必纠缠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若继续纠缠，我便只有回魔域了。”他说完这些话，语气又软和了些，“湘儿，你这样的姑娘，理应嫁给人间的青年才俊，不要缠着我了，我连名分都不能给你…你要学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
“我不！我偏要纠缠！”黄湘当时哭成一团，还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可是她忽然间昏了过去，醒来时手里只捏着一片衣料。
她如何都想不到，昔日同行的好友，她倾慕的情郎，为何一夜之间便同她一刀两断。
事情来得太快，黄湘好几日都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她只记得烨说了，要她在人间为他活下去。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从那一天开始，黄湘便换了副老太婆的皮囊，行走在尘世间。太平盛世也好，狼烟四起也罢，瞧瞧人世百态也是不错。
女为悦己者容，那个悦己者不在了，自己又为谁而容？
思念也好，怨恨也罢，黄湘终于见证了烨的第一次天魔之战。
以及他的一双子女。
果然是血脉纯正，他们的眸中闪着火焰，似是要把阵地全部点燃。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两尊魔神一般，旁人哪里敢来触其神威？
黄湘远远望着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最终却没有勇气走过去。
他已有了家室，还有两个这样出色的子女…自己又以什么身份过去呢？以往的好友吗？怎么想怎么尴尬。
他已经与自己断了。
黄湘悲痛欲绝，虽然她很清楚，烨是一定会娶个魔族女人，然后生很多孩子…但她还是很难过。
现在，烨的一切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然而她已经陷进了泥沼出不来了。
她像个被困在幻境里的可怜虫一样，靠着烨的幻想生存着。连她的家人朋友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号。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在人间流浪。
见到不平事也会拔刀相助，日子倒也自在。
只是缘分妙不可言，她竟遇上了烨的“孙媳妇”，甚至见到了烨的外孙…
老家伙，你要不要求求我？你要是求了我，我便帮帮你…
算了，咱俩啥关系，我便帮你一回吧。
“前辈？”千尘忍不住出口，她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哦。”黄湘回过神来，方才还无神的眼睛此时炯炯地盯着她，“你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吗？”
千尘挠挠头：“不足百年吧。我感觉。”
“这倒是不要紧。”黄湘饮了口茶，“要紧的是，眼下，我看出有个什么东西，要落在你肚子里。”
“什么？”千尘激动地站了起来，“您是说…”
黄湘瞥了她一眼：“大惊小怪。不就是怀孕吗？”
“真的吗！”千尘简直开心地要蹦起来，却听黄湘道：“一般的肉体凡胎是不会托生在你腹中的。你这孩子…”
千尘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她说“保不住”这样的话。就像那个莫须有的，被殷司打散的孩子一样。
“老身说过，你要遭天谴。”黄湘冷冷地说道，“只怕你的孩儿都是讨命鬼，个个都想收了你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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